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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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往事(15)

话说桃胡家的小院里突然轰地一声巨响,把每个人都吓了一跳。风霆和夏雨霏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西边房屋旁的一株一人腰粗的大树像是刚刚遭受了残酷的劫掠似的,树头没精打采地歪靠在西边屋顶上,那树头和树干断裂处,木质的树芯参差不齐地裸露在外,像是阴森的白骨。大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摆着,像是大树疲惫的喘息。

原来是树头不堪承受强风的吹刮而断裂,倒落在了西边屋顶上。

更多的吱呀、断裂、碰撞声响起。

不好!西边的房屋因为承受不了树头的撞击、强风的吹刮和冰雹的打击,快要坍塌了!陈姿还在西边房屋里睡觉!

风霆和夏雨霏本能地就要往西边房屋里冲,可是比他们更快的是桃胡和他的阿爹阿娘。只见他们三人弹簧一样跳起来就冲进了西边屋子。阿爹阿娘边往屋子里冲边喊道:

“小姿,小姿,快醒醒!快起来!小姿!”

然后屋子里响起了小姿的惊吓声。她被巨响惊醒,懵懵地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屋顶和墙壁开始摇晃起来,然后阿爹阿娘和桃胡哥冲了进来。她吓坏了,“啊——啊——”地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快出去!快走!快带小姿出去!”屋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风霆和夏雨霏看见少年桃胡和陈姿似乎是被用劲推出了西屋的房门。桃胡和陈姿朝着门内哭喊道:

“阿爹阿娘,你们也快出来呀!”

“好、好、我们这就出来!”

可是,门内之人的话音还未落,“轰”地一声,屋顶和墙壁像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似的坍塌了。陈姿吓得哇哇乱叫,双手在前后左右胡乱扒拉着,桃胡也是惊慌的面无血色,不顾厅堂也有坍塌的可能,冲到西屋坍塌的门口前就要徒手搬起椽木和断裂的墙壁。夏雨霏被眼前这瞬间发生的一幕惊呆了,等她快速反应过来,仰天“啊”地一声,随即,她的头发和衣袖衣裙开始无限延伸拉长,同时她整个的身躯开始变得透明,她周身的空气对流变得更加强盛,很快,她变成了一股强风。

这股强风向西边房屋坍塌的废墟猛烈地吹刮过去,转眼间,飞沙走石、瓦片翻飞、枝叶摇晃。

风霆一看,便知夏雨霏试图与吹断树枝吹倒房屋的那股风对抗,试图将倒塌的墙面和椽木吹掀起来,救出桃胡的阿爹阿娘。昙城的风雨雷电在凡尘界变得不受控制,所以即便风霆、夏雨霏和那些股肆虐的强风都属于风族,夏雨霏也没办法直接控制它们让它们减弱风力,唯一的办法是化归于原形同它们一较高下。而这化归原形的代价......

那股强风实在太凶悍,发出刺耳的啸叫声,仿佛在龇牙咧嘴地显示它的威力。眼见夏雨霏不敌那股强风,吹掀起的墙面又被对方压下,风霆来不及多想,瞬间将自己的身体膨大到无形,如一头透明的猛虎一样吹刮过去,助阵夏雨霏。

有了风霆的助阵,双方之间的力量天平开始出现变化。吹倒房屋的那股强风在风霆刚加入的时候顿了一下,似乎是被这突然加入的风力震撼到了,随即便开始负隅顽抗,“呼呼”地啸叫着。如果它有形体的话,那应该是一个壮硕的大汉,打着赤膊,一手拿一只大锤,举过头顶,抵抗着夏雨霏和风霆的进攻,眼角和脸上因为用力而纹路纵横,龇着牙,咧着嘴。

几股强风在空中打的不可开交,少年桃胡和陈姿可就没有那么好受了,强风之间的对抗使他们睁不开眼睛,不知道能往哪里去:想去搬开废墟救阿爹阿娘,无奈风力太强,迈不动步伐。于是只好原地蹲下。少年桃胡一手搂着陈姿护着她,一手抱住头,无声地哭泣。

很快,吹倒房屋这一方的强风败下阵来,呜呜咽咽、嘟嘟囔囔地调转方向,往别处去了。风霆和夏雨霏合力,猛地将所有废墟都吹掀起来,送到了三米之外。可不知道是风霆还是夏雨霏力道用的太大,连带着废墟下的人也吹掀了起来。好在他们俩及时发现,减缓了风力,并快速地承托在阿爹阿娘的身下,让阿爹阿娘像树叶一样慢悠悠地落在了一堆枝叶上。

感觉到风力终于缓和了下来,少年桃胡扶着陈姿站了起来,尽管空中尘土茅草瓦片还在飞扬,他一眼就看到废墟不见了。他惊讶又慌张地跑过去,发现阿爹阿娘正躺在被风吹断的树头的枝叶上,仿佛睡着了。

阿爹阿娘脸上有伤,有斑斑的血迹,血迹混合着泥土,使他们俩看起来像花脸猫似的。想到这,突然一阵笑意袭到了少年桃胡的心头,因为他想起来他小时候不爱洗脸,又喜欢玩泥巴,每当他用玩过泥巴的手抹脸的时候,他的脸上就会泥一道白一道的,这个时候,阿娘就会假装生气地说,看我不好好揍你这个花脸猫。

现在,阿爹阿娘也成花脸猫了,他们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不说话。

陈姿趴在枝叶间,小心翼翼地喊道:

“阿爹?阿娘?阿爹?阿娘?”

边喊边伸出小手去推阿爹阿娘。

少年桃胡更加小心翼翼而又满心紧张地将手指伸到阿爹阿娘的鼻翼下,等待了一会儿,终于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真好真好,阿爹阿娘只是睡着了,或者,昏迷了。

这个时候,“咚”地一声,仿佛是一颗小石子弹落到了桃胡的头上,他这才发现冰雹还在继续,刚刚因为着急和心慌紧张,竟然在意识上排除了冰雹的存在。他赶忙拉住陈姿护住,然后俯身在阿爹阿娘的“花猫脸”上空,替他们挡住冰雹。

听到远方风的啸叫声,他仰头眺望,看见无数颗暗灰色的冰雹自暗灰色的无垠天空中降落下来,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地面还是在缓缓上升到天空。

冰雹砸落在脸上,就像小时候被猫抓一样,他想。

少年桃胡不敢带着阿爹阿娘回到苟延残喘的厅堂和东边房屋,担心那两间房屋也会坍塌。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一片狼藉的院子中央还有一张石板桌安安稳稳地立在那里,便决定暂时躲避在石板桌下。

他让陈姿守在阿爹的身边,自己先将阿娘抱到石板桌下,然后再回来把阿爹抱过去。陈姿则自觉地跟在桃胡哥身边跑到了石板桌下。

令少年桃胡惊讶的是,来回往返的两趟路途中,只有偶尔的几颗冰雹落在他们身上,仿佛冰雹们主动避开了他们似的。这让他感到一丝庆幸。

这当然是两阵风在帮忙。夏雨霏和风霆用恰到好处的风力让桃胡周围的冰雹改变了下落轨迹。

“阿爹?阿娘?”

等到四人都躲在了石板桌下,少年桃胡小心翼翼地唤道。

他看到阿爹的手指动了一下,听到阿娘的一声微弱叹息。

这个时候,一双小手伸了过来,手中拿着洗脸布,是小姿。她一边试着给阿爹阿娘擦脸,一边小大人似的说:

“擦脸脸,小姿不是花脸猫,阿爹阿娘也不当花脸猫。”

桃胡突然产生了一种被支持、被帮助的感觉。方才,他抬头看到暗灰色的冰雹自暗灰色的无垠天空冷漠地降落下来的时候,他感到天大地大,自己是那么的孤独。而现在,小姿在旁边笨拙而又细致地帮助阿爹阿娘擦脸,令他感到,自己终究不是那么孤独。

随着小姿笨拙的擦脸动作,响起了两声沉重的叹息声。

四只眼睛缓缓睁开,在细长的形状中,看到了两个惶惶的孩子。

阿爹阿娘终于醒了。

此时,在少年桃胡看不见的空间中,也在发生着一场慌乱。夏雨霏因为灵气和润泽之气消耗太多,无法再凝聚为人之形态,即使是作为风的形态也只是暂时的,不久就会气消风散。

风族在凡尘界化归原形、损气耗力的代价就是:气消风散。

相对来说,风霆的灵气和润泽之气更甚,所以还能支撑的住。可是他看到气息奄奄的夏雨霏,感到比自己气消风散了还难受。这是和他一起跨越了八千里路的同伴,这是他“建一处宅院,等候一个人”的心念,这是他经历“冰与火、酸甜苦辣、七情六欲”锤炼的信念。他怎能眼看着她气消风散?

风霆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风形无限地膨大,凝聚着自己的灵气和润泽之气。然后,他像一件无限庞大的衣服似的包裹住了夏雨霏即将消散的风形。

少年桃胡和陈姿正在用小勺子给阿爹阿娘喂水,看着阿爹阿娘干裂灰白的嘴巴渐渐有了血色,心中释然了很多。可是,他们感觉到,风又起了。

这风和刚刚飞沙走石、摧枯拉朽的强风不同。这风,如绵绵细语在耳边低回,如柔软的纱衣轻拂面颊,如泣如诉,如歌如舞。一片片的树叶,或绿或黄,在空中飘零,宛如一只只的蝴蝶。

蒲柳的意识又回到了她的身体中,清醒了过来。她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坐在床边,拿着一只拨浪鼓逗婴孩开心。之前的中年妇人和藤紫荆则不见了踪影。

“你是......?”蒲柳问。

“哟,醒来啦。”年轻女子娉婷地走过来,伸出一只手说,“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土灵芝,也算是你在昙城的老乡了。”

“你......之前的那位妇人......?”

“没错,我就是她。”

看着土灵芝伸过来的手,蒲柳不自觉地也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她回想起在那混沌的空间中,混沌的意识对她说的话:

“我等你,是想让你认识到这混沌之力,进而将混沌之力、混沌的概念和意识接续传扬。人们的意识不应该被立场所禁锢。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将对方当成假想敌,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可是,为何是我?你身边照顾你的妇人不同样能感知到你的存在吗?”

“她的内心被执念填满,虽然能感知到混沌之力,可是所识不清。”混沌的空间中响起一声叹息,如一条蛇悄然划过。

门突然打开了,藤紫荆冲了进来,带来了噼里啪啦的冰雹。

“这大风大冰雹的,真是,啧啧——”藤紫荆抱怨道,说罢看见了蒲柳,“嗨哟,柳大妹子终于不迷糊啦。”

原来,藤紫荆出去“体察民情”了。他一路顶着风、冒着冰雹,看到了很多民生疾苦:有一户人家没有吃的了,只好从满院子的树叶中挑选一些尚且青嫩的叶子,清洗干净,当做蔬菜熬汤喝;更多的人不敢进屋,担心房屋随时都可能坍塌,只能待在院子里抱着头瑟瑟发抖。街道上一走一滑,像踩着玻璃弹珠儿滑冰似的,而人们踩踏冰雹时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响声,像是咬嚼脆饼时的声音,又让他们更加的饥饿。

藤紫荆看见,有一个小女孩儿在地上捡了一颗冰雹,放在嘴里不住地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