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往事(13)
桃橙一行人来到人间的第三日,人间下起了冰雹。
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农田里的活没法做,小酒馆里也不需要多余的伙计忙活。少年桃胡待在家里,坐在屋檐下的长板凳上,仰头看着从屋檐上蹦落下来的冰雹。冰雹有大有小,大的差不多有鸽子蛋那么大,敲打在屋檐上,“咚”地一声,然后弹起,在空中划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到地上之后,还要再弹跳几下,才能站稳脚跟。小的也有黄豆那么大,在更为清越的击打声中奔赴地面。
陈姿刚刚服用了按照白大夫开的药方煎好的药,现在在屋里睡着了。桃胡记得,那天白大夫说,按照这个药方服用三日,三日之后,如症状缓解,便不必再去白大夫的小院,在家休养即可,如果仍有明显症状,可再去问诊。如今,这是第三日,陈姿的病情已经有明显好转,不必再去问诊了。可是,白大夫却也无处可寻了。
他们还欠着白大夫的就诊费呢。
少年桃胡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桃橙、夏雨霏和风霆这两天也被困在了桃胡家的小院。他们在人间是隐形的,这倒是给他们省去了很多麻烦。他们自觉地在桃胡家小院里的两间客房里住了两天。此刻,他们也站在屋檐下,看着天上落冰雹。
“得想想办法啊。”夏雨霏伸出手接住了一颗莲子大小的冰雹,放在手心中,看着它在掌心的温度下慢慢融化。
“办法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风霆墨绿色的身姿立在吹过走廊的斜风中,宛如一颗兰草。
“成婚?”
“嗯。”风霆点了点头。
“可是,我也跟你说过了,你我之间并没有真感情,即使成婚,也未必能产生至纯之情的锚。”
风霆轻叹了一声,如微风吹动草叶。
这个时候,少年桃胡的阿爹阿娘从里屋走了出来,坐在走廊上的另一条长板凳上,看天上落冰雹。
这两天,桃橙一直很激动。她不仅看到了少年时期的阿爹阿娘,还看到了年轻时候的爷爷奶奶。她记得,在她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和阿爹阿娘还有她都住在一起,爷爷奶奶经常带着她玩耍,还偷偷地给她小零食吃,这让她一见到爷爷奶奶就咧开嘴笑,露出缺了口的牙齿。可是大概是在她十岁的那一年,她找不见她的爷爷奶奶了。她问阿爹阿娘,爷爷奶奶呢?她阿爹阿娘对她说,爷爷奶奶搬到别处去住啦。她又问,别处是哪里?我可以去找他们吗?她阿爹阿娘说,别处离这里很远,等你走到别处的时候,你就变成了老奶奶啦。她哼哼地说,我才不会变成老奶奶呢,我永远是个小孩子......
小院里,风声夹杂着冰雹噼里啪啦的落地声。
突然,桃胡的阿娘说话了:
“胡啊,等你长大了,就和小姿成婚吧。”
少年桃胡仰头看冰雹的目光迟滞了一瞬,没有人察觉。
桃橙躲藏在夏雨霏的衣袖中,纳闷道:
“今天这是怎么了,听到两次‘成婚’了。”
夏雨霏不知是在看簌簌而下的冰雹还是在看远方的乌云,没有动。
风霆看了看夏雨霏的侧影,然后也将目光转向了天空。
桃胡的阿娘继续说:“小姿这孩子乖巧,模样也不差。我看你对她也很关心照顾。我们三个月前捡到了她,或许这就是天意。”
见桃胡没有答话,桃胡的阿娘又接着说:
“那天,我和你爹赶集回来的路上,转过一个街口,就看到地上有一团东西。我们经过时,那团东西突然动了一下,把我吓了一大跳,拉着你爹就想赶快跑。可是,转念一想,不对,这好像是个人。我和你爹就凑上前去看了看,可不是嘛,是个小女孩儿,侧着身蜷着,身上盖了件又脏又破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面黄肌瘦,嘴唇苍白干裂,一看就是很久没有吃饭喝水了。她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我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衣服,喊,‘孩子?孩子?’她没有应声。又喊了几声,她终于半睁开了眼睛,用手揉了揉眼角之后,眼睛完全睁开了,看到了我们。”
“是啊是啊,”桃胡的阿爹说,“当时我手里刚好拿着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几个烧饼,香喷喷的,还热乎着,这孩子啊,眼睛一下就盯住了我手里的烧饼,想吃又不敢的样子。真是可怜。”
“我赶紧从你爹手中拿了一个烧饼,递给她,问,‘要吃这个吗?’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用手撑着地坐了起来,一把抓过烧饼往嘴里塞,吃的狼吞虎咽,边吃边往墙边挪了挪,好像担心我们要把烧饼抢回去似的。我知道她没有吃饱,便又递了一个烧饼给她。这次,她吃的缓慢一些了,边吃边看我们。我趁机问她,‘孩子,你怎么睡在这里啊?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呀?’她只是看着我,不说话。我想,是不是问题一下子问的太多了,便只问她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呀?’她摇了摇头。我想,她可能没有听明白我问的话,便又问了一遍。这回,她终于说了一句话,‘我......不记得了’。声音哑哑的,像是很久没有说话了。诶......”
在桃胡的阿娘沉默的间隙,桃胡说:
“阿娘,这些我都知道,你已经跟我说了好几遍了哦。”
“啊,是吗?没关系,你再听一遍也无妨。不过我后面要说的,你可能不知道。”
“是什么?”桃胡有些好奇地问。
“我后来找人打听了,这孩子是因为没有讨着足够的银钱财物,被丐帮里的头儿惩罚,拳打脚踢,不给吃饭喝水,还威胁说下次再讨不够数,就......这孩子又害怕又绝望,终于有一天从丐帮里逃了出来。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街上流浪至少一个月了。”
桃胡的阿娘顿了顿,接着说:
“我年少的时候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一看到这个孩子,就觉得眉眼有些像她。我的那个朋友,在二十岁的时候嫁作了人妇,从那时起,我们联系就少了。后来听说,她在八年的时间内生了六个孩子,其中的第五个孩子,因为又是女孩,出生后的当晚就被放在一个纸箱子里扔了。听说,那个孩子,哭声嘹亮,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
桃胡瞪大了眼睛:
“这个孩子,陈姿,莫非是......?”
“我不知道,”桃胡的阿娘似乎还在回忆中,“我希望她是,又希望她不是。希望她是,是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好好地照顾她,替我的那位好友好好照顾她。希望她不是,是因为如果不是她的话,那她可能就没有经历这些苦难,或许被某个好心人捡了去,好好地长大,正在某个地方好好地生活着。所以,我按照我那位好友的姓,给她取名‘陈姿’。所以,我希望你长大后能够和她成婚,不要让她再颠沛流离。”
少年桃胡的心中一阵酸楚。
他不知道这酸楚是因为对陈姿的身世感到同情和难受,还是因为这几天总萦绕在心头的一股莫名的眷恋和惦念。
而此时,桃橙正在夏雨霏的衣袖中泪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