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路有多远

一

原来有人问北京到张家口的远近，回答众说不一。

人们说，火车3个多小时到5个小时不等；汽车特顺的时候只用2小时50分钟，但不顺的时候多；节日全家驾车行居然走了7个小时，堵车。网上评论，正常得很！

这条路，说远很远，说近很近。

二

从北京到张家口，曾经很远。

远得关山重重，长城以北是故乡，塞外高原多寒凉。沟壑纵横，道阻且长，驼队是交通工具，驼铃声声，艰难行进。

远得隔着上古的洪荒，跨越无穷的战场，天苍苍野茫茫，数千年，难思量。

远得方言迥异，习俗不同。张家口的孩子学说北京话，仍然带着塞外的声调；北京的甘泉炊烟做不熟张家口香喷喷的莜面。

在北京到张家口的路上，你会看到“黄帝城”“古战场”等路牌，如果你愿意，它们能带你走到很远的从前。

相传距今4700多年，炎帝、黄帝是黄河流域最有实力的部落首领。东迁中，在阪泉战而结盟，实现了炎黄携手治世。还有个蚩尤部族，勇猛彪悍，生性善战，不服所管。《史记》载：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擒杀蚩尤。这一战，兵力众多，历时三年，战场向周边蔓延，人们比喻为群雄大战，逐鹿中原。

阪泉和涿鹿两个古战场都在今天的张家口市涿鹿县东南，经过数千年光阴洗礼，仍留有遗迹。

有一次南方的朋友来京小聚，谈起京张高铁，特别感慨这条铁路还没通车就远近闻名，他说沿途各地都不熟悉，只知道明史中有个土木堡，令人唏嘘。

1449年，明英宗出兵塞外，亲征瓦剌军，却兵败被俘，史称“土木堡之战”或“土木之变”。瓦剌是一支蒙古部族，在塞北高原崛起，领地迅速扩展，骑兵能征善战。而明英宗年少继位，疏于政事，宠信宦官，太监专权。当瓦剌军向明朝发起进攻时，英宗听信大太监王振的怂恿，带着文臣武将浩浩荡荡盲目出兵，在土木堡（今天张家口怀来县东南），被瓦剌军追击围剿，全军覆没。

这的确是千古奇葩事，而且带来后面一系列的奇葩，直到后来明宪宗即位，恢复英宗之弟朱祁钰的皇帝尊号，为忠勇的于谦平反昭雪，这段事才算过去。

近些年，因工作缘故，经常从北京出发，去天津，去石家庄，去北戴河，去张家口。用一个同样的里程考量，我发现唯有张家口显得远。

别的方向都是平原，可谓一马平川、一览无余、一日千里，张家口却不然。

要翻山越岭。太行山和燕山两大山脉横亘在两地之间，太行山脉最高海拔2882米，东临燕山，多绝壁陡崖；燕山是中国北部著名山脉之一，西有八达岭，东至山海关，北接坝上高原，西南与太行山相望相连。

两大山脉相望相连的沟谷，叫作关沟，东起北京昌平区南口镇，西到延庆八达岭长城城关，长约40里，地势奇崛险峻。蓝色《京张铁路图》上面团团簇簇的图案，就表现了两大山脉相互交汇，又天然分界的灵动与厚重。詹天佑在此修建了“之”字形铁路和八达岭隧道，让火车回旋蜿转，驶出大山。

要越水前行。古老的永定河由桑干河、洋河汇聚而成，在南口到八达岭之间，河谷弯曲，水流奔腾不羁。仅这一段，京张铁路就架设了20多座大大小小的桥。

官厅水库建于山峡入口处，库区跨张家口怀来县和北京延庆区，水面最大时可达280平方公里，日常约130平方公里。一百多年前，怀来河流经此地，河宽水深，是水库的雏形，京张铁路在水上架设了怀来河铁桥。后来铁路因水库而改线，遂有妫水河大桥。

如今，京张高铁建了官厅水库特大桥，橘红色的拱梁犹如彩虹飞架湖上。大桥的景观照明全面试用时，惊艳了旁边高速公路上的车辆，多彩的光束在浩渺的水面组成各种图案，波光荡漾，梦幻一般。

山水之间，从北京到张家口，海拔一路攀升，从蓝色《京张铁路图》那长短排列的竖线可以看出。

三

从北京到张家口，其实很近。

相距约200公里，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真是很近。近得紧紧相邻，除了二者下属的区县乡镇，中间没有其他城市。近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1000多年前，现在的北京和张家口所辖，分别作为燕云十六州成员，被五代时后晋的石敬瑭割让给日渐强大的契丹。契丹后来改称“辽”，自此，北京和张家口互相陪伴，不知有“宋”，不知道《清明上河图》所展示的繁华与兴盛，它们在北方少数民族的统治下，从“辽”走到“金”，从“金”走到“元”。

明朝永乐皇帝，即明成祖朱棣，以原封地北平府（后改为顺天府）为基础，新建北京城，公元1421年将首都从南京迁来，改称京师。可能是“靖难之变”，他把自己的侄子，也就是上一任皇帝给“变”没了，自己取而代之，不喜欢原来的首都；也可能是他感觉自己在南方根基不稳，势力不强，不如回到他作为燕王经营多年的龙兴之地更为妥当。但无论如何，从当时北方游牧民族频频侵扰的情况看，从他五次亲征漠北的雄心和魄力看，坚决抗击侵扰、确保政权稳固是个重要的考虑。

从那时起，地处华北平原与蒙古高原交界的张家口，有了特殊的政治、军事意义，成为京畿战略要塞。

在以后的500多年里，张家口拱卫京师。“地险旌旗藏杀机，山盘鼓角壮军声”，刀光剑影，枪炮硝烟，不但经历了中华民族融合、发展的过程，而且抗击外侵的八国联军、日本侵略者。所属的大小城镇、丘陵原野、山岭峪道、古老关隘，参与无数次作战，大大小小的保卫战、阻击战、歼灭战、伏击战……

新保安战役最能说明张家口与北京的关系。毛泽东亲自部署。1948年11月29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华北野战军突然包围张家口，时任国民党军华北“剿总”司令的傅作义立即派其精锐力量35军增援张家口。随后东北野战军神速入关，出现在密云，傅作义又速令35军赶回北平。途中，华北野战军严阵以待，将35军围困在新保安城内。12月20日，解放军东北主力入关，完成了对平津的战略包围，22日新保安总攻打响，激战10小时，国民党精锐之师彻底覆灭。张家口随即解放，没有了嫡系部队的傅作义，经过中共地下党的工作，终于和平起义，打开了北平的大门（解放前北京曾又改称北平）。

新中国成立70年，张家口从相对闭塞的军事重地发展成美丽的塞外山城；从北京抵御大风沙的前沿，发展成首都的粮仓菜篮。京津冀协同发展，提升人们的幸福指数，张家口离北京越来越近。

2019年夏，我来到北京长安街西延线，原首钢大院。园区开阔，绿树浓荫，与巍峨的工业遗迹相对应，冰雪运动场馆拔地而起。这里是北京冬奥组委的办公地，也是备战冬奥会，部分国家队的训练基地。

回忆四年前，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携手张家口在国际奥委会获得2022年第二十四届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主办权。从那时起，北京和张家口就有了更紧密的联系。

2019年12月30日，京张高铁腾空入地，把北京到张家口，从几个小时缩短到最快几十分钟。

四

古往今来，从北京到张家口，还有很多的远远近近。人们凭借铁路、公路，和自己的心灵之路去体验。

我经常想起詹天佑纪念馆里的两张图。一张蓝色的《京张铁路图》；一张蓝色线条的《京张高铁规划图》。

是啊，因为有它们，一条路从牛马骆驼的迁移到铁路运输，又到高铁风驰。因为有它们，一条路从平原到高原，从曲折到开阔。

我品味两张图的含义：北京到张家口，日益缩短的，岂止是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

一路走来，时代变迁，清风浩荡，白云舒卷。总是忆起20世纪80年代，我坐上家乡的火车，在微熹的晨光中向着北京去，心中涌动莫名的憧憬。总是愿意体验现在的速度，我在高铁的车厢里，随银龙深潜，凭虹桥飞渡，跨越中国铁路非凡的历程。

这时，如果有谁问我北京到张家口的远近，我会说，那是一个从追赶到引领的距离，百年的艰辛与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