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京张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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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绘丹青

丹青本是两种可以用作颜料的矿物,因中国古代绘画中常用,所以成为中国绘画艺术的代称。杜甫有诗云:“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古人也把优秀画家称为丹青妙手。

中国画自成体系,山水楼阁,花鸟人物,工笔写意,浓淡干湿,阴阳疏密,独树一帜。它强调“意”字,意存笔先,画尽意在,以形写神;它也注重“工”字,重结构、讲技法,总在豪放间、细微处,撼动人心。

詹天佑纪念馆里有关京张铁路的图纸很多。有的已经泛黄,有的是局部的,有的看上去十分简练,却手迹清晰,一笔一画,一点一线,都保留着绘制者的温度。

于我而言,少见工程设计图纸,常看八达岭那连绵的山峰,所以每次对视,那些图纸更像是抽象的山水画。

这些画是用心画出来的,“意存笔先”。

1905年5月4日,这个将来的五四青年节为45岁的詹天佑注入了青春热血。这一天,他接到袁世凯发来的“对拟修筑的京张铁路进行测量”的通知,精神振奋,立刻从天津赶往北京。

就在到达的当天,听说英国籍铁路专家金达也从唐山赶来,要在所谓游猎途中勘察南口一带的山区,以便精选一条京张铁路线。其实金达上一年就亲自带人到沿线进行过勘测,因为英国和俄国一直争夺京张铁路的修筑权。虽然都未争成,但他们还是认为京张铁路要穿越复杂的八达岭,没有他们不行。

詹天佑是顶着压力走上勘测之路的,但他感悟到中国正在觉醒,需要修筑自己的铁路。一路上,他走过村村镇镇,按捺不住殷切的心情:

此路早成一日,公家即早获一日之利益,商旅亦早享一日之便安,外人亦可早杜一日之觊觎。

詹天佑心中装着很多东西,这些东西通过朴素的线条发散出来,就有了高的山,竖的井,幽深的隧道,长长的大桥。他亲手绘制的青龙桥“之”字线定测图,寥寥几笔,长城起伏,大山深谷,铁路线腾挪其中,出神入化。这个图,在之后的一个多世纪里,不断地被人描绘,比如土木工程的课堂上、铁路发烧友的微博里、专题教育活动中……被描绘一次就被讲述一次,而每一次讲述都必然提到“中国”二字,这种影响力可以媲美有影响的中国画。

这些画是精准生动的,“重结构、讲技法”。

在南口附近勘测时,考虑到将来遇大雨,铁路必须要避开山洪泄水,所以将线路选在高处。经过深入调查,詹天佑发现流经南口的水量并不像预想的那么多,于是,又赶紧找了另一条沿河的路线进行测量。两相比较,终于“选测了事实上更好的路线”。

在关沟,詹天佑将20公里的路段勘测了5天,综合各种因素,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他后来说:

京张之间工程最难之点为南口关沟,曾经测勘七八条线之多,始定一线。

1905年6月初,詹天佑率队完成了全线勘测,历时24天。到了张家口,人们都感觉可以放松一下了。詹天佑却不踏实,总觉得类似关沟一带的勘测和设计,不仅国内没见过,就在西方亦算少有,将来工程浩大,而火车通过能力和运输量受地形影响,并非最理想。

于是,在返回北京时,除了受经费制约放弃的路线,詹天佑试图再次寻找可以避开关沟天险的其他路线。他们南下后直奔延庆,测量了走德胜口沟谷的另一条路。他将勘测计算的情况作了详细记录,然后进行比较,无奈地确认,相比之下,“南口关沟段还是最好的路线”。

在总的路线确定后,他们对其中关键的路段仍然不停地琢磨。特别在京张铁路如何穿越八达岭这个问题上,詹天佑认为来回的勘测、已有的方案还是不到位。回京后他重新又来,深入走访,终于发现了新线索。

经过大胆设想,詹天佑指导工程技术人员对新线索进行再勘测,他们尽可能走得远一点,看细,算准,核实,进行综合论证,终于产生了著名的青龙桥“之”字线。

另外,他们对貌似并不关键,但有些特点的路段也不轻易放过,努力探寻最省时间、最省工作量、最省施工费用、最安全的最佳路线。比如响水堡至宣化一个小小的区间;比如临近终点,一些不大的桥涵,都力争做出最完美的方案。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些都被中外业界人士普遍称赞。

这些画是饱含艰辛的,于豪放与细微中,“撼动人心”。

纪念馆里有詹天佑使用的比例尺、计算尺,有工程师们用过的绘图工具,虽然年代久远,但在灯光和玻璃的映衬下,仍然熠熠生辉,引人注目。

工程师们用过的绘图工具,虽然年代久远,但在灯光和玻璃的映衬下,仍然熠熠生辉,引人注目。

100多年前的春天,阳光温暖,微风拂面,北京城绿意萌发,百花争艳,詹天佑他们出发了,他们第一次放开手脚,用自己的方式记录春天。但是,北方真正的春天来的晚,长城内外温差大,这边花开了,那边还有残雪冰渣。一路之上,气候多变,动辄沙尘暴、倒春寒。“狂风扬起满天黄沙,咫尺莫辨,视线被阻,不得不停止工作。风停之后又有小雨……”

100多年前的高山深谷,“两山夹峙,下有巨涧,悬崖峭壁,称为绝险”。詹天佑他们,背标杆,扛仪器,顶着风沙,在山野河道与悬崖峭壁间爬上爬下,在崎岖的山路上奔波往返,有时山势险峻几乎无法立足,使用仪器没有安放之地。每当读这段记录,我就会想起马克思的名言:

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着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到达光辉的顶点。

詹天佑他们不仅要勘测地形,了解地质、土壤,还要对未来施工中的桥梁、隧道、填挖土方等,逐一做出费用预算。为了掌握实际情况,每到一处,詹天佑都要“深入基层,调查研究”,他去找村民攀谈,他骑着小毛驴去访问当地官员,每当获得新的线索,便十分欣喜,马不停蹄地去验证。

100多年前的夜深人静,詹天佑和他的战友满面风尘,埋头在租住的小屋里,借油灯的光亮,核实数据,论证思路,详细计算,在十分落后的条件下,用先进的方式画出精确的图纸。

詹天佑的战友是一支队伍。最初人不多,只有徐士远、张鸿诰两名助手。而邝景阳,又名邝孙谋,是比詹天佑晚两年公派留美的中国幼童,是詹天佑步入铁路的推荐人,也是詹天佑一生的挚友。当詹天佑开始主持修筑京张铁路时,他便追随詹天佑,一同出征,进行了前期的筹划和施工。第二年,因詹天佑无法抽身去主持粤汉铁路,邝景阳被派往广东。

陆续调来京张铁路的,有颜德庆、陈西林、俞人凤、翟兆麟、柴俊畴、沈琪、苏以昭、张俊波等工程师,还有一大批山海关铁路官学堂、天津武备学堂铁路工程班毕业的技术人员。詹天佑在《京张铁路工程纪略》中强调,虽然他们“余繁不及备载”,却都是为“本路工程始终出力”的。

陈西林来得较早,使詹天佑如虎添翼。他按照詹天佑的要求,对新确定的八达岭选线进行精确核对,并写出报告。现在纪念馆有一套完整的绘图工具就是陈西林的。还有一盒竹质比例尺,上面有翟兆麟的英文签名。

在京张铁路建设中,詹天佑和他的战友们躬身丈量,用心描画,就有了那些标着山川、河流、里程和高度的,各种各样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