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地猿:我和图根原人势不两立
历史进入了距今500多万年前时,人类演化大戏第一幕也到了第三场。这一幕里,有三个变化:一是换演员,把图根原人换下去,地猿换上来;二是增加主演人数,从一位变成两位——生活在580万—520万年前的卡达巴地猿(Ardipithecus kadabba)和生活在480万—430万年前的拉密达地猿(Ardipithecus ramidus);三是换故事场景,故事从绝大部分时间发生在树上,变成了陆树双场景。
两位主演属名相同,都叫“地猿(Ardipithecus)”,如果按照人的姓名类比,两位算是同姓。“Ardipithecus”这个词由两部分组成,其中“Ardi”是“地面(ground)”的意思;“pithecus”是希腊语的拉丁文形式,意思是“猿(ape)”。连起来,就叫“地猿”。在生活中,同姓不一定更亲,但在生物学里,属名相同的,一定比属名不同的要更亲。所以,相比乍得沙赫人和图根原人,这两位地猿,彼此要更加亲近。
再看看两位演员的种名。卡达巴地猿的种名“卡达巴(kadabba)”是埃塞俄比亚境内阿法地区的方言,意思是“始祖(progenitor of the ground ape)”。拉密达地猿的种名“拉密达(ramidus)”也是阿法方言,意思是“根(root)”。
卡达巴地猿和拉密达地猿都出土于埃塞俄比亚境内的阿法地区。阿法地区(Afar depression)位于东非,靠近红海,是东非大裂谷的东北段,这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史前造星工厂”。除了本身适合老祖宗们居住,这里还位于非洲板块(努比亚板块和索马里板块)和阿拉伯板块的交界处,一直是火山多发地带,因此有着特别适合测年的优质的连续的地质层。迄今为止,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早期人类祖宗,都是从这里发迹的,所以,阿法地区又被誉为“人类摇篮”。
卡达巴地猿:我只是个人类始祖候选人
卡达巴地猿生活在580万—520万年前,和图根原人前后相继。从生物分类学的角度来看,和拉密达地猿同属不同种,算是平级,但从亲情的角度说,卡达巴地猿算是拉密达地猿的长辈。只不过,这个长辈比较低调,和图根原人一样属于不愿意露面的那种。而且,虽然生活时间比拉密达地猿早,出土时间却要比拉密达地猿晚。此外,这个祖宗的人数并不多,化石总量加起来不到20块,还全都是些牙齿、手指骨、脚趾骨、锁骨之类的“边角料”碎片。
从出土情况来看,卡达巴地猿生活的环境和乍得沙赫人及图根原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都是开阔的林地,中间夹着河流、湖泊和草地。从发现的趾骨判断,它们也可以直立行走,但鉴于跟乍得沙赫人以及图根原人的关系尚不清楚,它们是自己学会走路的,还是从前人那里继承下来的,尚不可知。
卡达巴地猿最出名的地方在于它们的牙齿,与后来的拉密达地猿及南方古猿相比,卡达巴地猿的牙齿带有很多祖先遗留下来的原始特征。它们的上犬齿在上边那排牙中显得十分突出,也比后来的拉密达地猿和南方古猿大,看起来和今天的雌性黑猩猩有几分相似,这说明卡达巴地猿比后两者更加原始,在人类演化链条上位于更加早期的位置。再比如,它们的门牙比黑猩猩的门牙小,但后牙比黑猩猩及后来的拉密达地猿宽大,这说明它们食性较杂,食谱中含有大量坚硬粗糙的食物,不挑食,代表它们有着更强的适应能力。
在保留祖宗留下来的原始特征的同时,卡达巴地猿的牙齿也呈现出向人的方向演化的趋势。从犬齿形状来看,上犬齿相对比较对称,也远不如黑猩猩的犬齿那么尖利,虽然尺寸依然较大,但犬齿和磨牙相互打磨的功能已经失去。从牙齿结构来看,其珐琅质厚度位于黑猩猩与人之间,说明它们比黑猩猩更能适应粗糙坚硬的食物,这无疑是一种更加先进的配置,也显示其正朝着人的方向演化。
由于卡达巴地猿非常低调,化石十分有限,科学家并没有发现太多关于它的英雄事迹。而且,由于发现的地方太分散,15千米之遥,且牙齿和其他骨骼碎片的年限又相差了40万年之久,因此关于它的江湖地位,也一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对于发现它的考古学家而言,无论是犬齿的大小,还是形状方面的变化,以及那个脚趾骨,都与黑猩猩和大猩猩显著不同,并且显示出和后来的人类祖先具有共同之处,而它们生存的时间又接近分子生物学所说的人与黑猩猩相揖别的时间,因此,它们也有可能代表人猿共祖。但在反对派看来,每一条证据似乎也都可以从相反的方向去解释,因此,尽管被放入了人类大家庭,但具体处于什么地位,还无法完全确定。
另外,由于两种地猿彼此关系亲近,和图根原人却有着较大的区别,尤其是卡达巴地猿,和图根原人生活时间前后相继,却看不出太多一脉相承的痕迹,因此,赞成卡达巴地猿为人类始祖的考古学家否认图根原人具有人性,而赞成图根原人为我们祖宗的,觉得卡达巴地猿不过是一个中新世的大猿。二者势不两立,但凭眼前的证据,任何一方又无法以压倒性的优势排除另一方在人类大家庭中的位置,因此,只能都被放入人类大家庭,成为祖宗的候选人。
拉密达地猿:如假包换的“史前一姐”
与卡达巴地猿的低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分类法上的兄弟,实际上的晚辈拉密达地猿。其形象代言猿,是1994年出土的“阿迪(Ardi)”小姐,考古学家眼里的“史前一姐”。
截止到目前,早于100万年前的祖宗里,绝大部分都只剩满天星似的牙齿或者嵌着几颗牙齿的下颌,只有7副较为完整的化石,看上去勉强有个人样。这7副骨架子,分别是:1974年唐纳德·约翰逊(Donald Johanson)发现的320万年前的南方古猿露西(Lucy);1984年理查德·利基手下战将卡莫亚·基穆(Kamoya Kimeu)发现的160万年前的直立人(Homo erectus)图尔卡纳少年(Turkana Boy);2000年埃塞俄比亚人类考古学家泽拉塞奈·阿莱姆塞吉德(Zeresenay Alemseged)发现的330万年前的南方古猿塞勒姆(Selam);2005年另一个著名的埃塞俄比亚人类考古学家约翰内斯·海尔—塞拉西(Yohannes Haile-Selassie)发现的358万年前的阿法南猿,露西的祖爷爷“大人物”(Kadanuumuu);2008年李·伯格(Lee Berger)发现的197万年前的源泉南猿(Australopithecus sediba);2017年底罗纳德·J.克拉克(Ronald J.Clarke)拼装完整的小脚(Little foot);1994年出土的阿迪小姐。
考虑到比阿迪小姐早的古人里,乍得沙赫人只有一个被风沙侵蚀得厉害的脑袋,图根原人只剩一截长得像打狗棒的大腿骨,卡达巴地猿只剩牙齿和手脚的“边角料”,拥有70%骨架子的阿迪贵为一姐,也称得上是众望所归。
不过,虽然贵为“史前一姐”,但从外表来看,阿迪小姐长得并不好看,端肩缩脖,双臂过膝,盆骨又宽又扁,脊柱又长又弯,没有足弓,大脚趾也像黑猩猩的一样,大大咧咧地歪向一边。一眼看上去,就好像是把黑猩猩的四肢和脑袋移植到了人的躯干上一样。
这个长相虽然不伦不类,却非常有助于它的行动。长长的手臂,可以让它在树上灵巧地闪转腾挪;宽扁的盆骨和长而弯曲的脊柱则是为直立行走而生的装置,前者有助于降低身体的重心,后者则是一种灵活防震的类似于车辆悬挂那样的结构。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阿迪毕竟是个440万年前的祖宗,所以,它有着一双小短腿和平脚板,没办法做到像我们今人一样健步如飞。但即便如此,它也比黑猩猩更加像人,所以,它的经纪人,著名的考古学家、加州大学的教授蒂姆·怀特(Tim White)先生,把它放入了人类的大家庭。
作为“史前一姐”,阿迪小姐的价值不仅表现在骨架较为完整,还表现在它为考古学家提供了关于440万年前的气候和环境信息。从和它一同出土的15万个动植物标本来看,它和它的小伙伴们生活在由朴树、棕榈树和无花果树组成的开阔林地里,环境非常优越。因此,当它们在树上爬上爬下的时候,不远处,几只猴子正伸长了胳膊,在树枝之间腾挪跳跃;林间空地上,欢快的羚羊在不时地奔跑,骄傲的孔雀缓缓踱步;天空中,不时有鸽子快速地掠过;枝头上,还有几只鹦鹉在叽叽喳喳……这些动物,千姿百态,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共同之处,就是它们喜欢有山有水有树的环境,不喜欢一望无涯的稀树大草原。
这种马赛克一样的环境,有利于促使祖宗们发展出在树上和陆地上活动以及猎食的技能,因为在开阔的林地里,光会撒丫子跑步不行,只会哧溜溜地爬树也不行,必须二者齐备,才能有饭吃,遇到危险才能保命。生活在其中的阿迪,就发展出了与这种马赛克环境相适应的马赛克技能。比如,和生活在密林里的黑猩猩以及生活在稀树草原上的南方古猿相比,它不但门牙和犬齿大小以及珐琅质厚度位于两者之间,牙齿中残留的C4植物的痕迹也居于两者之间。
C4植物主要和C3植物对应,二者的区别在于光合作用的机制不同,前者主要生长在干旱半干旱地区,后者生活在相对湿润的地区。南方人爱吃的大米,是C3植物的代表,而狗熊爱掰的玉米棒子,则是C4植物的典型代表。
黑猩猩生活在热带雨林里,绝大部分食物都是水果和嫩叶,所以牙齿同位素中几乎没有C4植物的痕迹。而300多万年前的南方古猿,因为生活环境干旱开阔,在地上的活动时间多,吃土多,所以牙齿中C4植物的含量很高,其中尤其是羚羊河南猿和傍人,最高可达80%,堪称“人肉割草机”。
拉密达地猿的牙齿C4同位素残留为10%~25%,正好位于黑猩猩和南方古猿之间。这说明比起专吃水果、嫩叶的黑猩猩,阿迪小姐的食物来源要更加广泛,另一方面,也暗示它所生活的环境不像后来的南方古猿那么艰难。南方古猿的生活环境更加多元,所以分化出了更多的种群,其中的一支,便是我们今人的直系祖先。
和本书绝大多数祖宗一样,阿迪的直系祖先是谁,以及它又是谁的直系祖先还无法确定,不过略微尴尬的是,尽管它骨架近乎完整,却并不完美,身上带有很多所谓的“原始”特征,这些特征,虽然是那个时代在它身上留下的烙印,不过却也让它的地位有些摇摇欲坠,尤其是和离它最近的前辈图根原人相比。所以关于二者在人类大庭当中应该处于何种辈分,考古学家们也是议论纷纷,它们的经纪人更是打得火花乱溅,拿着显微镜找对方的茬。鉴于人类的演化本身呈现出的马赛克特征,两者又都多少具有一些和今人相似的特征,凭借手头的那点儿化石,的确很难辨认出谁才是最正牌的祖宗。但不管怎样,比之黑猩猩而言,它俩都和我们今人要更加亲近,所以放入人类大家庭是没有太大问题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它们不是我们的直系祖宗,但它们都填补了440万年前的人类化石空白,其近乎完整的化石骨架,也为考古学家提供了一个绝佳的研究祖宗的参照,是比今天的黑猩猩更好也更加合理的参照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