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悦君兮
我找了许久，都没见他们的身影，藏书阁也好、中午休息的阁楼也罢，空空荡荡，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迹，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
突然，天罗阵破了，大阵被强行打破后的威压将周遭的树木刮得东倒西歪，连带着大地都震动了几下，看来他们已经出去了，我不再逗留，打算从刚才的地方退去处，以逐月的速度，追上谢景他们不成问题。
我到了那个路口，却发现面具女不见了，只有地上的一滩血迹。
不管了，先走再说！
脚尖轻点，身后一道残厉的枪意袭来，我躲开，刚刚站立的石板瞬间变成了粉末，面具女捏着枪走了出来，她竟然没有死。
“你这点小伎俩，已经杀不了现在的我了。”她甩了一下枪，似有火灼。
我一边防备，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树枝，有没有长得比较顺眼的可以暂时作为武器，她看出了我的用意，一枪过去，大火四起，将我逼退了回来，这家伙，下了狠心要我死！
我现在没枪没剑，甚至连把短刀都没有，这么打下去要吃亏，我转身向里逃去，这好歹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门派，即便没有无双那样的神器，趁手的总要有一两件吧，再不行就进密道里将弯月刀拿出来。
面具女穷追不舍，我用尽了全力也仅比她快了那么一点，这样下去别说是甩掉她了，连停下来找东西的功夫都没有。
突然，无数支飞刀朝我迎面而来，我退不得、躲不开，硬生生接下了好几刀，滚落在地上。白砚寻和面具女将我一前一后围住，我自知不是对手，便将扎在身体里的飞刀一个个拔出来，最后一支捏在手里。
“你们很会躲，但若捉住你，不愁没有人送上门。”白砚寻将白蛇缠在手上，并未正眼看我。
“这是我的猎物，她今天非死不可！”面具女不依不饶。
白砚寻笑道：“她当然要死，但不是现在。”
面具女将长枪对准了他：“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虽然很乐意看他们这么吵下去，但争论来争论去，我都逃不了一个“死”字，既然两个人都没给出我想要的选择，那么，我选第三种，他们去死。
我站了起来，伤口还在不断的流着血，还有一些，是我自己刚刚划出来的，手心、胳膊、脚腕……，血在不断的往外流，将脚下的阵法浸染成血红色，一股力量却从阵法中不断汇聚在我身上。
“她竟然用自己献阵！”面具女惊呼道。
白砚寻神色一凛，又被自己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怯意惹怒：“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虚张声势。”
这是我从外婆收藏的典籍里找到的，当时还偷偷割破手指学了一次，弥漫出来的血光把外婆吓了一大跳，当即给我压了下去，那还是外婆第一次对我发脾气，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有了“妖女”、“小魔头”之类的传闻，我一直不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但很清楚，它一定十分强大，才让别人如此忌惮。
后来，我听飞雪说，这个阵法的原理与邪术的献祭类似，只不过邪术中被献祭的与施阵者往往不是同一个人，我问她为什么不能是同一个人，她说，那是一百年前被世家围剿的大魔头才会使用的，旁人根本无法自行献祭。
我其实不认同，肯定有人成功过，只不过会发生很多不好的事情，所以才放出只有大魔头才会使用的谣言，好让人望而却步不去沾染。
我抬起手臂，感觉到了万物的共鸣，那些刺向我的飞刀此时都伏在我的掌控之下，甚至连面具女手里的银月枪都颤抖着发出振响，她双手聚气强压下去，眼神已经没有刚才的杀意。
白砚寻手里的“逆鳞”飞来，被浩然成阵的飞刀拦下，一黑一白缠斗在一起，飞刀开合、聚散，硬生生将“逆鳞”折磨的不断扭曲，他这才惊了一下：“什么阵法，如此凶狠！”
面具女说：“这是血魔阵，此阵一出，不耗尽那人的精血是不会停止的，一百年前有人使出来过，足足将一座城化成了灰烬。”她转身离开：“你要死，我可不陪你！”
血还在流，我的身体却已经支撑不住，倒在了血泊之中，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凌厉，飞刀、枝叶、石头……都纠缠在一起，时近时远，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弱，身体也越来越冷。
下雨了，雨落在我的脸上、身上，天地朦胧，周遭的嘈杂似乎都停了下来，只有密密麻麻的雨声，从我身下流过，淌成了溪水。
似乎是梦，连雨都停了，恍恍惚惚闻到了一缕淡淡的冷香，不用睁眼，那个人的模样已经分毫不差的浮现在脑海中。
“果然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是来救我的吗？”我无力的笑着。
他又离开了，脚步和身影越来越远，雨再次落在我身上，比之前更冷了。
我叹了一口气，但已经没有气能叹出来，这个动作是在我心里完成的，都说临死前能看到走马灯，回顾人的一生，其实吧，我这一生也没什么好回顾的，不如让他回来，我交代一些事情，也好死而瞑目。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我的祈祷，黎溪又回来了，青衣薄纱，温润的指尖在我脸上划过。
“你不救我也可以，帮我带几句话吧。”我闭着眼，努力让自己保留一些讲话的力气。
他不讲话，我就当他默认了，轻声说着：“你告诉元灿，我的房间床下暗格里有个盒子，拿出来烧了，不准打开看。
告诉伊芙，阿娘送我的东西都藏在棉衣的柜子里，没有扔。
还有……
跟我外婆说，无双修好了也要和我葬在一起，不准她私自留下。”
应该，就这些了吧，我闭上眼，思绪开始涣散。
“不对乌公子留几句话吗？”黎溪突然问。
我笑了几下，胸腔一动疼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喉咙里的血腥味儿也越来越重：“把它忘了，它应该还在大荒泽外，或者已经被伊芙带走了，没关系，它很懂得保命，没了我这个主人，或许它还能多活几年。”
他似乎动了动唇角，又似乎没有，许久，又说：“那我呢，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是我能帮你实现的？”
“你？”我将手放在心头，它已经跳的不那么强烈了，但提到黎溪的时候，还是那么认真的动了一下：“你是我活着的愿望……，若可以，希望你能找到飞雪，带她到我坟前祭一下。”
“那你活下来吧。”他抱起我，我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无比的温暖，又可靠。
“其实我是骗你的。”我喃喃道。
“嗯？”他说话的时候，胸腔的声音离我更近。
“我其实没对你做过什么，连裤子都没脱，只在背上扎了几针引出毒血，如果疼了别怪我，当初许大夫就是这么扎我的，当然，我没有找到针灸的针，用刀尖割开的，可能更疼一些。”
还有，一句，“对不起。”
我闭上眼，彻底昏死过去。
我是疼醒的，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有点奇怪自己怎么还活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见我睁开眼，没有惊呼也没有尖叫，这让我很满意，“姑娘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有点疼。”我如实回答。
她微微笑着：“姑娘身上里里外外全是伤，怎么会不疼呢？”
我看了一圈，屋内的摆设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是哪儿？”
“漳州王氏的府邸。”
是王其深的地盘，还算他有点良心：“你们家公子呢？”
“公子身份不便，现在不宜来看望姑娘。”
“那我去见他。”我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口因为猛烈的动作而又撕裂开，疼得我只叫。
“您还是先修养几天吧，等您身体差不多了，奴婢自会请示公子。”
我和姓王的果然不太对付，她三言两语就把我制得死死的，我躺在床上望着帘子，越是着急越是觉得时间缓慢，终还是两天我能下床之后，王其深才来见我。
依旧是一身红衣，不过换了个更轻薄一点的样式，他是不是对这个颜色有某种执著？但不得不说，这身红也就他穿着好看。
“听说，你吵嚷着要见我？”王其深笑道
我见他神色从容不急不缓，看来是情况不错，不用我太担心，“谢景怎么样了？”
他说：“若不是沉夜河在外接应，今天应该是他的头七。”
我惊了一下：“我昏迷了这么久？”
他那双浅金色的眼睛看向我：“算早的了，跟你一起出来的也昏迷了两三天。”
我沉默了许久，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伊芙呢？她怎么样了？”
王其深叹了口气：“我们把她带出去的时候安然无恙，看到你昏迷不醒倒差点把眼睛哭瞎，没日没夜照顾了你三日，你醒来前一天才跟沉夜河回水云庄。”
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开始跟他闲聊：“漳州，不是谢家的势力范围吗？”
王其深说：“这里有我们家的生意，只在这里建一个别院出来，其他不归我们管。”
我“哦”了一声，他却站起了身：“我们还是少说点话吧，免得被人误会，明里暗里给我丢眼刀子。”
我不解：“元灿又没受伤，他不回天舟城在这儿干嘛？”
他啧啧道：“你眼里就只有一个元灿吗？”
我哽住了，即便我眼里有其他人，未必别人眼里放得下我。
那么，你说你要避开我，为什么又来救我呢？
是因为你的心软和善良吗？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吗？
五月份的天已经有些热了，好在晚风清爽，池塘里的莲花也露出了花苞，我拆了手上腿上的绷带出去走走，王氏府邸规模不小，却没多少服侍的人，连灯也只在桥边和路上稀稀松松的亮着，这样的情境下，就算是碰到鬼也不稀奇。
我没想到会遇见黎溪，灯火阑珊，我走进了凉亭才发现他倚在栏杆上，那双清冷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而毫无波澜。
远远听见桥那边有声响，是绍羽的声音：“少主跑哪儿去了？”
我正要应声，而后借机离开，却被黎溪捂上嘴一起跌入池塘中，我想要浮上去，又被他拽下来，左手牢牢地扣在我的腰间，一个吻，肆意而霸道的亲了上来。
原来，人的嘴唇是这么柔软，比入口即化的米酒奶醪还要莹润，只是来不及细细品味，就被咬破了唇，血腥味在口舌之间蔓延，汹涌的情感仿佛都凝结在这一刻爆发，一经沾染不断沉沦，一反他平日的谦和内敛，右手握着我的侧脸，手指抵在后脑勺上，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和控制欲。
直到我彻底喘不过气，他才带着我浮上来，岸上的绍羽把我拉出来，连声骂道：“你搞什么鬼，我们公子身上有伤不能沾水，你是不是成心的？”
他脸上黏了湿漉漉的发丝，长长的睫毛也挂满了水珠，灯光之下红唇微润，呼吸比以往都要重些，还好昏暗的灯光看不出我通红的双脸，却足够让我晕眩。
如果绍羽不再，我有话想要问他，可他没有再看我一眼，越过去，走的决绝，丝毫不留恋。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那个吻，是一时兴起吗？是知道我喜欢你而对我的惩罚吗？
我从内心感觉到一股无力感，既没有办法让自己勇敢的去爱他，又不肯就这样放下。
黎溪比我恢复的快，带着绍明绍羽回了江陵城，我稍晚一些，是伊芙来接我的，只得回水云庄。
王其深将我们送到城外，分别前我问他：“大荒泽内，你说黎溪会死，是什么意思？”
他三言两语就给我敷衍过去：“不只是黎溪，你、我，其他任何人，都会死，百年之后黄土一抷，没人计较先后早晚。”
他如果不想说，我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的，我有点不爽，道：“王其深，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慧极必伤’啊。”
他笑道：“听别人的话作甚。”而后将身子倾向我：“那晚池塘边，我可都看见了。”
我脸一红，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们家里黑的跟什么似的，走路都看不清脚下，你是看到天女下凡了，还是看到猴子捞月了。”
他笑而不语，策马到伊芙身边说了几句话，便掉头回了漳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