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御枪之术
我踏着夜色俯瞰着下野的静寂,突然在如浓雾一般的黑暗中飞出一丝光线,我伸手,它盈盈的停在我的掌心,继而化作点点碎光散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出现。
我按照他说的位置落下来,元明河正站在不易察觉之处吹着萧,手指有节奏的在孔洞上飞舞,却没有半点声音,看起来有点好笑。这是逐光,元氏特有的传递信息的方式,萧声不是给人听的,而是给光。
我走到他身边:“你身体如何?”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无碍,我们先进去吧。”
这是一间仓库,没有光,隐隐约约看见里面的人分散在三个不同的位置,那几个怂包挤在左边的角落,两个小道士在右边打坐休息,谢景半倚在门边,微弱的星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竟也是个贵气十足的翩翩少年郎,其实他不说话的时候,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
两个小道士在旁边摆了两个蒲团示意我们过去,元明河规规矩矩的端正的坐着,我一屁股蹲下,曲着一条腿,样子着实不雅观。
左边那几个人悉悉索索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声音都是又轻又低却十分激烈起伏顿挫,我支棱起耳朵仔细听了许久,才发现几个人在讨论关于世家的小道消息,有的一听就是捕风捉影的乱猜测,有些倒还有几分可信。最后,话题的焦点落在我身上,越听越觉得他们说的是一个杀人如麻、茹毛饮血的怪物,他们却深信不疑,甚至还能添油加醋曝出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事迹来。
“他们,经常讨论这些东西吗?”我想我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名声不好了。
元明河说:“这些人踏上了修行之路,便不肯与普通百姓为伍,世家大族又不是他们可以接触到的,自然又向往又好奇,世家的一举一动都成为了他们茶前饭后的谈资,人生不甘于平庸,似乎借用别人的故事,也能让自己看起来传奇一点吧。”
两个小道士凑了过来:“哎,元公子,这沉家二小姐,真是传闻中那样的吗?”
我看着他们那两双在黑夜中闪着光的眼睛:“你觉得呢?”
他们挠挠头,说:“我们哪儿见过,都只是听说罢了,但是瞧着沉家三小姐温柔纯善,亲姐姐,怎么会去修炼邪术呢?”
“不可尽信。”元明河当即正色道:“二小姐出身名门正派,从来没有沾染歪门邪道之术,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多了去了,有人还说琼霄舍人修了邪术,结果却死于妖人之手。”
“他的确修了邪术。”谢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了,突然冒出一句。
两个小道士吸了一口凉气:“沉家二小姐吗?”
谢景冷声道:“是琼霄舍人。”
莫说是他们,连我都愣了一下:“你确定吗?他已经死了,如果你冤枉了他,他是没有办法为自己澄清的。”
谢景笑了一声,有些苦涩:“曾经,他是我的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果不是事实,他并不愿意这句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他原先不是这样的,突然就性情大变,那个戴面具的女人我见一几次,就在大荒泽,师父含糊着说不清对方的身份,我也怀疑过是沉尽落,可我调查了一下,我见她时,沉尽落正在名剑山庄。”
两个小道士还是不相信:“可我见是那个女人亲手杀了琼霄舍人。”
谢景说:“他当时已经死了,死于邪术反噬,当时他魔性大发,杀死了身边的几位长老,强行入定后死在定心楼前,戴面具的女子和谢氏叛徒勾结在一起,竟屠了满门毁尸灭迹。”
他们听的毛骨悚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们,疯了吗?”
我摇摇头,说:“他们没疯,琼霄舍人死了,门下的弟子没有利用的价值,反倒成了隐患,索性斩草除根。”我又看了谢景一眼:“当时,你也在场,对吧。”
谢景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问,怔了一下,说:“是。”
我恍然大悟:“那就对上了,谢家家主自知,如果再继续不管不顾为虎作伥,这些人必定会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所以将消息透露出去,但却被他们利用,反挟持了你进去,想要谢家家主配合将罪名强加给,沉尽落,才有了接下来的一切。”
两个小道士愤愤道:“怎会有此阴险狡诈之徒,修行者的败类!”
谢景却倚着墙壁叹道:“都说你们元氏不入流,我看,不入流的只有元灿一人。”
我冷哼一声:“再怎么,也比你强。”元灿我可以骂,别人,不行!
他将脸转向我,说:“我有点好奇,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别拿旁支子弟来糊弄我,元灿待你如此与众不同,只怕亲兄妹也不过如此了。”
我摸摸鼻子,十分不好意思的说:“可能,因为我长得很好看吧。”
谢景愣了一下:“呸!”
翌日一早,元明河最先醒了过来,将我们一个个喊醒出发,我不赞同原路返回,说:“从那里出去太明显了,即便没有昨天的面具女守着,也会是其他人,有没有隐蔽一点,知道的人少一点的出口?”
谢景思索了片刻:“跟我来。”
这个出口不同于正门的大气磅礴,甚至连个门都没有,简简单单的几块石板垫了几下,勉强算是条路。
“此路两侧沼地十分泥泞,一旦掉下去绝无生还可能,出去之后沿着路一口气跑下去,不要停!”谢景神色凝重,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那几个不经吓的又慌张了起来,我示意他们不要乱,抬手结了一个阵,对元明河说:“等下你先出去,带头开路,后面的人跟上,保持一定的距离,即便是有什么情况也好照应。”而后转向众人:“今天我来开结界,谁敢闹事,格杀勿论。”
长枪一震,他们知道我不好惹,即便心里不满,也没有胆量提出异议。
不一会儿,淡紫色的屏障中出现了一个小缺口,我继续用力,缺口越来越大,直到可以勉强通过一个人。
“你先走。”他冲我点点头,一脚跨了出去,接着我随手指了一个:“你来。”被指中的人如获新生,欢喜的冲了出去。
“接着,你。”我指向谢景,他一把将自己身边的人退了出去,说:“让他们先走。”
“随你。”闻言那几人也不争抢了,排着队一个个奔逃而去,“小道士,该你们了。”我勾勾手,示意两人过来,谁知他们刚迈出一步,脚下一道落雷劈下,幸亏旁边的谢景反应迅速,揪着二人的衣领扯了回去。
元明河见状,又要冲进来,我收了阵法将他关在罗天阵之外,他昨日受了伤,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以为从这里出去,我就发现不了吗?”面具女长枪一动,直逼我而来,谢景再度出手拦下,剑身与枪头发出凌厉的气息,二人各往后退了几步。
他看了我一眼:“快走!”
我长枪一动,飞身向前与他并立:“你死了,我可没办法跟他们交代。”
他笑了,似乎一夜之间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言语中尽是豪气:“谁说我会死,我的剑,只是不喜欢沾染女人的血。”
我打趣道:“还挺懂得怜香惜玉,万一她面具之下是个丑八怪,你也会如此说吗?”
他道:“如果是你的话,我应该会毫不犹豫的砍下去。”
“谁都走不了!”面具女一挥衣袖,几枚暗器冲我俩飞来,我挥枪拦下,暗器尽数断在地上。
“二打一可不算是英雄,我替你解决一个。”
我尚未找出声音从何处来,身边的谢景就被击穿了,黑铁刺透他的胸膛,凶戾至极,一击必杀。
“谢景!”我接住他,右手按在他的胸口上,鲜血不断的流出来,瞬间将我的手浸染成血红,两个小道士也急忙赶过来,喂了他几颗丹药。
我抬头,那个蛇一样的兵器再熟悉不过,黑衣白发,肩上盘着一条白蛇的白砚寻,这事果然跟他有关系!
元明河并没有走,而是在外面将罗天阵开出一条通道:“快过来!”
我将谢景交给两个小道士:“别让他死了,拜托你们了。”
我持枪而立,看着他们穿过罗天阵远去,枪风阵阵,未动先鸣,接下来,我能撑多久,就看老天爷想让我活多久了。
面具女不满,怒道:“你怎么把他们放走了!”
白砚寻狂妄道:“逆鳞击穿心,他出去也是个死人了。”
“赶快解决掉她,我们还有事。”面具女催促。
白砚寻抬起头,眼神从未如此清澈澄净,白发似染了月华盈盈发亮,连脸颊上的蛇鳞都带着一股灵气。反常必有妖,他邪气尽散,却比以往更显锋利,强大的压迫感使得旁边的面具女都逊色了不少。
“这个人,是留给你的。”白砚寻不知何时竟已到了我身侧,长枪也被他用手指按下动弹不得,他将左手伸向我的脸,我退不得、躲不得,硬生生被他撕去了假面。
我抬起一脚,又被他躲过,反倒飞起一膝将我踢出好远,我以枪稳住身形,膝盖在石板上划出长长的痕迹,他又追到了我面前,冰冷的手指捏起我的下巴,他的眼神清而冽,与黎溪的清冷不同,那是世间极致的阴与寒的糅合。
“呵!”我冷笑一声,他突然意识到不妙,闪身退至十步之外,却还是晚了一步,被我一掌击中。
只是这一掌对他好像没什么作用,他勾了勾嘴角,依旧气定神闲:“排云掌,借我的气劲来打我,你很不错。”
说着,他转身离开,我提枪欲追,却被面具女拦下,此刻她已然没了耐心,浑身上下散着暴戾之气:“沉尽落,竟然是你!”
我愣了一下:“我们认识吗?”
她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十分好看的脸,只可惜被满腔的杀意扭曲的有些狰狞,饶是如此,我还是没有想起她是谁。
面具女接着又解开了脖子上的衣领,指尖之下,赫然一道伤疤纵横而过,这是致命的枪伤,“想起来了吗?当年你血染长生门,那个苦苦哀求你的女孩,被你一枪割喉扔在了地上,血是怎么从我身上流出来的,那些痛,我是怎么忍受的,我可是日日夜夜一刻都不敢忘!”
我叹了一口气,说:“你们长生门又不止你一个女孩子,我哪里还记得。”
她冷笑着:“不记得没关系,你死了,让我那些惨死在你枪下同门师兄弟告诉你。”
霸道的枪风侵袭而来,我被逼的连连败退:“既然你没死,那我就再杀你一次,说不定,他们正在十八层地狱等你呢。”
“一派胡言,我们一心只求长生,何错之有!”
我被这不要脸的气势惊到了,果然跟这些人将大道理是没用的,她们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你们拿无辜百姓的性命做研究,还敢说没有错,那些被你们强行献祭的人又何错之有!”
“能为长生大业做贡献,是他们的荣耀!”
我看这女人是完全疯了:“说得好听,你怎么不拿自己去献祭?”
“我?”她突然大笑起来:“我是那要得长生之人!”
烈火之意攀上银月枪身,一火一冰相生相克,枪势覆压而来,我手中的枪抵挡不住,碎成了三段。
她挥枪聚气,道:“用剑之人,必将死于剑下,既然你是用枪的,我便用枪杀了你!”
外婆说,用枪之人,不可以枪抵挡万物,枪本身没有优劣,真正决定高下的,是用枪之人,你若能习得枪法奥妙,纵使拿一支烧火棍也可退敌千万,若是不得其法,纵使神枪在世,也不过是平平弱弱,花拳绣腿。
她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并没有听进去,因为她把素有世间第一枪的风露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只给我看了看,摸都不许摸,她就是想糊弄我好让我继续用那些没个三两日就断了的枪罢了。
现在没得选,只能从树上折一根树枝使使了,我抖去上面的树叶,挥了几下,长度连剑都不及,更别说是枪了,但现在总不能跟她说:哎,等等,我手无寸铁,你胜之不武,且等我造个枪出来再比试。只怕我话还没说话,人都别切成渣渣了。
以心御枪,十七岁那年我曾歪打误撞使出过一次,仅入了半步,便击退了追捕我的沉令风,只可惜我使出之后便心脉俱损,动弹不得,但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拿着这根木条,我觉得自己可以再使出来一次。
那道门,已然在心中描绘出轮廓的巅峰之境,此刻缓缓的打开了一条缝,金光四起,凌厉的风呼啸而来,汇聚在枝干之上,她见状不妙,人还未冲进来就被卷起的风挡去,我挥动手臂,树枝似乎也有了枪的威力,一道风劲斩过,天地万物失了声,又集中在面具女抵银月枪上瞬间爆发出来。
她手里的枪被震飞,连连后退好几步,吐了口血。
“是我小瞧你了。”她伸手,银月枪发出“嗡嗡”的鸣叫,又回到她手上。
我们来来回回了十几次,次次势均力敌,她的枪近不了我的身,我也未能伤她分毫。
她的枪法虽霸道,却不得其意,接下来这一枪,我不打算再留后手。白砚寻明显是冲着里面的人去的,其他人尚且可以自保,元灿和伊芙不行。
双指一动,一道金光闪过,穿过面具女的身体后插在罗天阵的屏障之中,风息渐平,那根树枝瞬间变成了粉末落下。
她倒在地上,再拿不起枪来。
我六岁开始修习枪法,十五岁挑下了元氏门下用枪第一人,十七岁一柄长枪在试炼大会上未遇敌手,怎会输给一个刚入门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