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3 长大了的心事
毋梧依又打了个寒颤。
奇怪，并未到寒冬时节，为何寒颤连连？
放下笔，去换一件更厚一些的棉袄。
换好了衣服，看见一缕阳光从窗户照射进书房。一股暖意油然升起，他觉得出去晒晒太阳此刻更能让他提起精神。
走进阳光，周身顿时暖和起来。极目远眺，连天衰草间一个黑色的头顶忽隐忽现，快速地移动着。
毋梧依忍俊不禁，天上挂着一个大太阳，一会儿会见到一个小太阳，今日他一定不会再觉得暖不热了。
转过那一大片的草丛后，小黑头顶看到了他。愣了一下后，伴随着一声惊喜至极的“梧依哥哥”的呼喊声朝思念的人跑来，她身后穿着花布薄棉衣的小猪也奋力迈开小短腿，一瘸一瘸地扭着身子跟上。
“慢点，我又不会飞走。看磕到了疼不疼。”
毋梧依帮巽儿取下背篓。她长高了些，莹白如雪的肌肤因为跑动泛着红粉，急速喘息间胸脯也不由引人注意。数月之间，她女儿家的体态渐渐显露，但她好似对自己身体的变化一无所察。
小猪喘着气仰着头，黑眼睛晶亮亮的望着毋梧依并用身子蹭他的腿。
“你给它做的？”毋梧依蹲下身抚摸小猪。他离开的这些日子竟然也有想念它！哎，情这个东西呀……
“嗯。天冷了，我要来了些废布头，给它做了几件薄棉衣，也套了几床小被子，小棉垫。”巽儿急喘着，断断续续地回答。
毋梧依一回来就看到了廊檐下的小褥子小被子，猜到了它们的功用，不过他想不到今日还会看见穿花衣的小猪！
“梧依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望着一直看着自己傻笑的白皙面庞上的笑容，毋梧依突然想到夏日里的向日葵田和秋日里漫山遍野的小野菊。
“啊，你等一下。”巽儿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跑去屋里，很快拿着一棵烘干了的大灵芝又跑出来，“给你。”
“果真不错！”即便他长在天下最奢侈之地这样色泽和大小的灵芝也不多见。“卖了多少钱？”他记得她说过会卖一棵还账的话。
“十五两银子！”巽儿眼中的震惊好似得了座大宝库似的。
“你出谷卖的？”虽然如此问，其实他心中已相信这种罕有的灵芝是不会被允许流布到谷外引起外界对这里的觊觎的。
“不是。秦大伯出谷时我请他带卖的。”
望着卖得十五两银子就欢欣鼓舞的巽儿，毋梧依很是羡慕她的“不知”。可，她若知道会如何呢？
“秦伯不识货，被人骗了，这样的货色五十两也是贱卖了！”
巽儿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不不，它本是天生地长之物，拿来治病救命可，卖钱是逼不得已。”巽儿面露惭愧之色，“我欠他钱，得还。”
“……”毋梧依唇角的弧度更深。
“还有一件。”巽儿兴冲冲地又跑回房间，脚步轻轻地抱回一个古朴的盒子。
打开，从盒子里取出用布包裹着的一个长柱状的东西，一点点掀开。每一根手指都透露着她的小心翼翼和无比珍惜。
“是一幅画吗？”
巽儿抬头，眼睛比平日愈加明亮。“嗯。我师父的画像！帮我一下。”巽儿将画的一端递到毋梧依手中，她往后退着慢慢摊开画卷。
画，从底部开始展开，当毋梧依看到画中女子的面容时纵使是见惯如云美丽面孔的他也是一大惊。
“我师父是不是很美？”巽儿骄傲地看着毋梧依的震惊。师父的美貌连终日与她相处的自己都会常常迷失。
“是，惊为天人。你在哪儿得到的画像？”
“前几日晚上我在我睡处的地板下发现了一处暗格，它们在暗格里。”
“你给先生看了？告诉先生这是你师父了？”
巽儿点头。看到师父的画像她太激动了，当时他在房里，她立刻就去找他分享喜悦了。那也是迄今为止她唯一的一次进入他的居处。
“先生赞叹你师父的美貌或者表现出惊讶了没有？”
巽儿有些失落地摇头，“他什么都没有说，看了一眼就又看回他的书了，也看不出有什么惊讶。”
毋梧依心想就算他有震惊也很难被人看出来，但心下已然猜到这会是怎么回事。先生肯定是猜到了她的身份，找来这张图或者画来这张图只为确认！
“既然是你师父的画像，一定要好好保存。”
“嗯。”
二人小心地把画卷起来，巽儿又把画包严实装进盒子里，拿去她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个脉枕，“梧依哥哥，你脸色不太好，有哪里不舒服吗？我给你把把脉吧。”
“好啊。今晨一直觉得冷，可能跟路上奔波和还未吃早饭有关。”
两个人边说边走去毋梧依房间。
脉象比着先前并未有异样，巽儿也放心了。
“那你先歇着，我去做早饭。”
“如此，劳烦巽儿了。我来烧火，顺道暖和暖和。”
二人起身一道往灶房走去，经过卧在廊下眼睛一直追随着他们的小猪身边时毋梧依邀请它一道去厨房取暖。
“对了，巽儿，还未谢你每日为我打扫房间，还有，那个菊花枕，味道很好闻。”
“谷里有许多野菊花，你睡眠浅，我就摘了些，配上别的药材，能帮助你睡个好觉。我和小猪终日在这儿，应该要打扫。梧依哥哥你换下来的衣服在哪儿？吃完饭我去洗。”
“只有回来时穿的一身儿，不着急洗，哪日我自己去洗。”
“没关系，吃完早饭你回床上睡个觉，好好休息休息。我带小猪下河洗衣服，免得我们吵到你。”
“你今日不出去采药了？”
“你回来了，好好陪陪你。”
二人进了厨房后院子静了下来，冬阳下的小猪动了动耳根，犹豫了一会儿从窝里站起来缓缓踱去厨房。
原本是打算早饭后睡一会儿的，但也没有困累到非睡不可的地步。况且……况且睡也未必有好睡，醒来却是更难熬。于是毋梧依提议趁着天好，出去走走。说是走走，但不由得跟着巽儿和小猪玩疯了，晌午回来时精神体力都觉不支，午饭都懒怠做，倒头睡去，一觉睡到天色苍茫。
饱饱一觉之后神思清明，但先于他思绪的是胸口的胀闷酸楚。
这种感受他太熟悉了！
没有周期，没有规律，忽然之间就涌起。胸口像破了一个洞，只有与那人相关的事情才能填补。回忆过了，伴随着被匕首穿胸而过的疼痛才能开始着手别的事情。
限于往事的泥沼除却徒增伤心没有任何意义。毋梧依下床，再在屋里待下去他的胸口会炸开。
“梧依哥哥，你醒了。饭我做好了，在锅里热着。现在要吃吗？”
“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有回去？”
“戌时。怕小猪吵他，你出谷之后我回去的都很晚。”
“把小猪留在这儿陪我吧。”
“好。小猪还是在这儿自在些。梧依哥哥，你坐，我去盛饭。”
“谢谢。”平日毋梧依是不会让人伺候的，但今日他实在没有太多精神头。
吃过晚饭喂过小猪，巽儿仍没有离去，陪毋梧依坐在台阶上看星星。
二人沉默地望着星空，一旁的小猪都无聊地瞟了他们好几眼，调整了好几次卧姿。最后还是毋梧依催促巽儿回去。
见毋梧依精神好些，巽儿决定问出口。
“梧依哥哥，你见到朋友了吗？”
“嗯。”
“……变了吗？”
“……没变。”
“……你们为何不能在一起？”
清亮的眸子闪过痛楚，唇角扬起苦涩。他知道巽儿是看出了自己的异样才什么都不做地陪着自己。她能看出来一是因为她对人心的敏锐的感知，另一方面是他不想隐藏。要知道他一直很会伪装，从小到大“骗人精”的头衔从未从他身上摘下过，这次见面那人还这么想他呢！
“巽儿，你有意中人吗？”
巽儿摇头。
“那你怎么认定我是去见了意中人？”
“……我见过。”
“嗯？”
“我见过好几个无法和心上人在一起的，有女子，有男子。你今日的神情和他们相似。”
“……你说对了！我是去见了倾心之人。”
“她嫁人了吗？”
毋梧依思索一下，点点头。
“她知道你倾心于她吗？”
“知道。”
“她也喜欢你吗？”
“天知道。”在胸口又开始难受时毋梧依关闭了记忆的闸门，强迫自己注意周围的事物，以此抵制往事的冲击。
“……如果说出来好受些，你可以讲给我听。”
“太长了，累。”
“……”巽儿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努力回忆师父说过的话，希望对毋梧依能有所帮助。可她把那些见过的情路受挫的场景回忆个遍，发现师父除了说过一句“情劫难度”，并未再说过旁的。不过，师父告诉过她当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时候如果旁人需要静静地陪着就好。
巽儿不知为何轻叹了口气。待意识到自己叹气了，巽儿立刻警醒，想起几年前与师父的对话。
“师父，为什么我总见王姑娘靠着门叹气？”
“因为她有了心事。”
“什么心事？”
“长大了的心事。”
“长大了是什么心事？”
“当你有一天不由自主叹气的时候就知道是什么心事了。”
今天她就不由自主地叹气了……师父说的“长大了的心事”是指梧依哥哥这种心事吗？可是她又没有意中人，为何会叹气呢？
想不明白。不过巽儿告诫自己不要陷入情爱之中。一沾惹情爱人就不自在了。她告诫了自己好几遍，但在告诫之后天上那轮快要圆满的月亮上模糊印出男子的模样！
巽儿打了个寒噤！
“起风了。你快回去吧。”
“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吧？”为了毋梧依，她可以违反一次和他的约定。
“放心，我能应付的。你快回先生那儿吧，这儿有小猪陪我呢！”
巽儿心想也许自己离开了梧依哥哥能自在些吧。
“好。”巽儿走回屋里，拿出一件外氅披在毋梧依肩上，“别在外面太久，夜凉。”
“嗯。稍等一会儿。”毋梧依起身走回屋去。
趁这时候巽儿低头安慰想随她离去的小猪，嘱咐它好好陪毋梧依。
毋梧依挑着一盏精致美丽的琉璃灯走出来，递给巽儿。
“不用了，这条路很熟了。”
毋梧依知她是怕打了这琉璃灯，开玩笑道：“这东西并不珍贵，你大可摔着玩。”
巽儿不好再推拒，接过琉璃灯，“谢谢梧依哥哥，明儿我再来。”
“嗯。我等你做早饭。路上小心。”
巽儿走出很远了毋梧依还望着琉璃灯的星星光点没有离去。
“傻乖傻乖的小姑娘，真招人疼，”一道清脆愉悦的嗓音从毋梧依侧后方传来，“先生什么时候会准许我和她见面？我也想有一个人这么关心我。”
毋梧依看了一眼来人道：“你是百无聊赖，想找个人好好捉弄吧？”
“我可也有不少正经不贪玩的时候。”
毋梧依今日没精神同来人拌嘴，不认可她的自我评价摇头笑了笑后问她有何事。
风飘瑶叹了口气，“哎，看来你今日心情是真的不好，我也别触霉头了。我来是传个消息，先生派给你一项喜庆的任务。”
风飘瑶说话俏皮，她说的“喜庆”你大可不必往喜庆的事儿上想。
“什么任务？”
“呀，还不信。”风飘瑶靠近毋梧依耳旁低语一句，琉璃般的眸子盈满笑意，“喜庆不喜庆？”
“谁的？”
“你想不到吗？”风飘瑶望向远方，地上的那一点光亮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