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冬至·瑞雪·母亲
我灰溜溜的来到下边，彻头彻尾地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低垂着头，抠着我的小手指头。
“林发财，走。”
她都还没看到我认错的态度就把我往我家的方向拽，那莫大的手劲把我咯的生疼，我也不吱声。
一阵沉默后，我向她解释着我的罪行：“花花公子，我知道错了，我不是这次忘记了吗？”
这个大妈叫花花公子，听说是曾经在花丛中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并把她抚养长大，再加上她喜欢穿花花绿绿的衣服，发出的声音和男人差不多，嗓门大，所以大家都这么叫她。
她因为这件事后，每逢村民走丢了孩子，就都来找她，而她，也能奇迹般的把失踪了很久的孩子找回来。
有次夜晚，我睡不着觉，偷偷跑出来玩，外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失望地准备回去，这时，远山处似乎缀了绿色的光。
这是？
我以为看错了，擦了擦眼。再次看到的，是白色的光，白光下是一个佝偻的身影。
花花公子。我怔怔地看着那个黄绿色的影子。直到手电筒照射到了我的方向，手电筒的光映得她的周围亮堂堂的，我看见她高兴地跑向我。可离我越近，她的表情就越是微妙。
“林亿万，大晚上的不睡觉，快点回去，小娃子莫出来乱跑。”
她说得急了，伸手向我，我肯定在当时就灰溜溜地跑回去了，不然等着她来揪我耳朵啊。那天夜里，我还是睡不着觉，但也没敢出去。
第二天一早，就传来花花公子又找着孩子的喜讯。
原来，那晚她又去找丢失的孩童了。
他们都夸赞花花公子有神力，能看见他们找不着的孩子。
想来，他们不知道，她夜晚也在努力地寻找，那时的的我其实暗骂过那个乱跑的孩子。
后来发现，我根本就没啥资格，自从我三岁以后，就成了被她逮的人中最冥顽不顾的那一个。
我看着眼前衣着花花绿绿的人脸上对我那是一脸无奈和生气，其实还隐含着些担心。
我想，他应该开心一些才好。所以我也索性吹捧她几句，“花花公子啊，你可真厉害，我们这个村子里的小孩你都能找着。”
她原本因为对我非常无语的脸放松下来，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但那和善的笑容中又隐露出几分悲凉，“那是，我们汶川拐小孩的人多，所以就要有去找小孩的。”
“啥，你再说一遍，我们······汶川？”
这名字好生熟悉。它似乎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又仿佛近在眼前……
她拍了一下我的脑袋瓜子，皱起眉头，“你······连自己家······都不知道在哪？”
我此刻没心情理她，脑中关于那场地震的碎片信息一幕幕地在我的脑海划过，它们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
凌晨，睡觉，地震。
对，是08年。
正在沉思中，我的背突然被拍了一下，“小娃儿，我问你话呢，囊个不专心听大人说哦。”
“我······自然是不知道我家在哪。”说完这话，我向她比了一个四字。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拍下了我举着的手，“你发啥子誓吗，我相信你逗是了。”
我的意思是我才四岁，怎么会知道我的祖籍，重点是这个东西一点也不好玩，我也没问过亿万，不是在向你发誓啊。
跟大人说话，好累呀。特别是这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
对待她们，就是要少说话。于是我简单地“哦”了一声。
可她还死缠烂打着不放过我啦，扯了扯我身上的麻布衣服，眨巴着她长了两颗黑痣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我。
“发财，我问你个事？”
“咋子，有话快说。”这种好奇的眼光真真的让人有些害怕，特别是在两个人的时候。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旁边空无一人时，凑近我的耳朵，刻意放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外星人哦，我看到新闻上爆料发现了ufo，那个外星人，都是蓝瞳孔，大眼睛的。跟你长得黑像。”
我瞬间无语了，十分无语。我自视与外星人是毫无干系的，何况，我且认为我是要比新闻上边的外星人好看许多的，所以并没有说话。
她见我不回答，更加有兴致起来：“那你老汉是不是外星人哦？”
“没见过。我家到了，拜拜。”
总算到家了，公子啊，别缠着我了，虽说我不喜欢无聊，可您也别再说话了。
她果然不说话了，朝我招招手，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了。
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应该谢谢她的。
她离我不远，我想大吼一声谢谢，可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噎住了，终究我只是转身回去。
罢了，现在回家有点为时尚早。我还是去山上溜达溜达。
眼前的那座山，蓊蓊郁郁。山很高，但能望见顶。顶上飘着几朵云，悠悠然有神山之势，也难怪有如此多的灵物。
说来也怪，转世之后竟能闻万物之语。细细琢磨起来，那些动物虽是嘴巴毒了些，但是说话直接，不像人类，外表光光滑滑的，内心的刺挺多。
“哟，小妹妹今儿个咋有心情来看咋们这些俗物咯？”说话的是一只山蚊子。
我看他的眼神甚是高兴，我便当回好人，伸出我白花花的手臂凑到他跟前，“喂，今天吸点吗？”
“当然！”
一群蚊子听了都为其所动，煽动着它们的翅膀倒是井然有序地朝我飞来。
我倒是血多，大不了多分它们一点。必竟，生命这东西吧，不分贵贱。
还好，这山上还没遇到过小猪，不然我必定被臭骂一顿前世吃了他多少同类。
“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类了。不过世道艰险，你得变狡猾一些。”说话的是条白蛇，她虽是在骗我，但眼底的悲伤是藏不住的。
“我倒也不是善良，说实话，我不怎么区分得清善良和邪恶的。那些人云亦云的解释我怎么都看不太通透。罢了，不说我了，说说你们吧，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乐子？”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渡渡那只白狐，上次我恰好听到它们在聊，不知为何，我就是挺感兴趣。只是上次我一过来，它们就转移话题了。
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眼，确认过默契后答：“没。”
“我上次听到你们聊一只白狐了，他叫渡渡。”
他们顿时哑口无言。
“给我讲讲它吧，小山蚊，求求啦。”
他们一副瞒不过去的样子，搪塞我道：“渡渡嘛，很可爱，很善良。”
“废话。”
“真的，它很善良”白蛇一般不说话，说话了就是真的。
“对了，最近，有个人快来了。你小心。”说话的是竹子。也是灵物。
“谁啊？”
“总之你小心。”
“哦。”
不知道为啥，今天的话题聊的挺僵，是因为渡渡吗？不知道继续说什么，我只好心情空空地下山。
走了一小会，便瞧见了那矮矮的房屋。屋子不大，却很温馨。
“发财，回来啦。”一个女人笑眯眯地望着我，把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发现没什么问题后，说：“发财，吃吃妈妈包的肉包子。”
亿万从我出生到现在虽然还是一样地爱着我，但以前的更温软慈祥，现在的更加开朗活泼。我肯定是喜欢现在的一点，人如果太含蓄委婉了，交流起来难免是困难的。
“好嘞，妈妈。”我二话不说就答应她了，当她的话在我耳边又回响了一遍时，我呆了几分，什么，肉包子？肉包子，这委实不科学。“妈，肉包子？确定是肉？”
“当然啦，妈妈什么时候骗过发财。”
这倒是没见过，不过我觉得亿万更加聪明贤惠了，都会说些不再那么迟钝朴实的话了，这是好事。我回答亿万，“妈妈自然是不会骗我的。”
我站在房屋前望着房屋，这房屋不是之前的茅草屋了，而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房屋。当时邻居拆迁，我妈恰好把那些不用的家具搬到了我们家。
那些家具成功地把我们的茅草屋改造得体体面面的，原本耷拉着茅草的屋檐被琉璃瓦所覆盖，门厅上多出了一“天伦叙乐”的匾，房屋里也被红漆刷得锃亮，窗子上是红木雕漆的窗格，上边还有一只火红的凤凰。
可真真是，古色古香。
但这样真的好吗？我没敢过问，只是看着亿万装点好这里的一切，就当是废物利用吧。
我望着房屋发起了呆。
一股包子的香气诱惑地传进我的鼻子里，我循着香气的方向闪着眼睛望过去。
“发财，发什么呆呀，你是在看咱家的房子吗。这还不够大，以后，我们一定能够建一个和领居家一样大的房子。”她依旧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不过语气中多了些大人化的“雄心壮志”。
我直直地走过去，掂起一个包子打量，圆圆滚滚，白白嫩嫩，香香喷喷，咬一口，肉汁的香甜顺着牙缝直流到心坎里去了，我不禁闭上了眼睛，徜徉在包子的海洋里，迟迟地吃完，撑开双眼。
“妈妈，这个太好吃了。”
亿万笑了笑，说“发财，妈妈跟你商量个事。最近妈妈也积累了些钱，想出去创业，赚更多的钱。”
亿万最近经常去镇上做些买卖，这我是知道的，未曾想这么快，就积累下钱财，准备去创业了，重点是，她好像是想离开这里了。我试探性地问了问，“出哪去啊，去城里吗？不会这么远吧，妈妈”
“发财，不只是城里，我想离开汶川，去大城市发展，那里会有更大的机遇。”她说这话时眼睛闪着光，那应该是希望的光芒吧。但其实我是不想过这种大城市的生活的，节奏太快，18年会过得更快。
第一次，我对她有了恳求，“妈妈，我不想去大城市凑热闹。”
“怎么会是凑热闹呢，我是去赚钱的，认真的。”
我怔了半响，钱吗？我又问，“妈妈，你其实是想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吧，其实······小城市也可以实现梦想的。”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呀，也没啥梦想，只要你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就行了，但要健康快乐，我就得去挣钱。”
“哦，那我要和你一起去？”我放弃了之前假装小孩说话的语气，不经意间换回了属于我的声音。
她看着我，怜爱地摸了一下我圆嘟嘟的脸，“妈妈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呢，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怎么感觉，亿万的语气像是在和成年人说话，奇奇怪怪的，我当然是不会和她一起去的，但毕竟她是我妈妈嘛，语气要委婉一些，“妈妈，你去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那好，我就去了，今天出发。”
干净利落，毫不留恋。这样的人在大城市也不会怎么吃亏吧？
可我的心，好像是很不爽，连包子的香味我都视而不见了。
······
老天总是麻木不仁，天很快就灰蒙蒙的了，亿万交代完让花花公子照顾我，就离开了。
苍茫的雪掩盖住了我的视线，亿万的身形原本还看得见轮廓，现在只剩下白色的一个小点了，就像雪花一样，我也分辨不清那是不是她了。
我在门槛上坐下，盯着覆盖着雪花的“天伦叙乐”的匾，沉思良久。
亿万离开了我，我的内心是静默的，却不是那么悲伤，因为，一种强烈的意识告诉我，她未曾离开过。她只是换了一种形态默默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