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可以哭,但是……
我猜想,有一些孩子上课前并不知道父母帮他报了名。也一定有些小朋友以为参加小住校类似于“观光度假”,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要过的是“比家更家”的每一天:一日不做,一日没得吃用。第一次来的孩子们,多半不是在第一天就爱上小住校的生活。我相信他们对这样作息稳定、每天要为自己效力的生活,是一天天增加爱意的。
我是一个严格的长辈,我的严大半自觉是因为“必要”。如果不严格,我就完成不了对孩子可爱的保护,因为“可爱”是“可以爱”的缩略语。如果我们对孩子的不上进感到灰心、对他们的玩闹感到厌烦,那么,再多的爱也支撑不出一个好脸色或一段真正温和的语气,所以,我总是选择一条更简单的路走:不羞辱孩子,但实事求是地坚持他们应达的标准。
有个初报到的黄昏,孩子们都完成了行李物件的归位,分配好卫浴空间、制订每日大致的计划之后,我要孩子们拿出各自带来的乐器,分头练习。在我的认知中,社会从孩子入学已经创造了培养基本的音乐素养的可能,小学毕业时,无论城乡,也无论家庭丰俭,每个孩子都可以认得简单的五线谱、数字谱,而现在这一代孩子会弹唱吹奏一种乐器,更是理所当然。
我布置完音乐习作之后,有的孩子带着小提琴上楼,弹钢琴的孩子也戴上耳机练琴,我却在楼下看见一个男孩抱着一把尤克里里低声啜泣,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滚滚而下。
我惊讶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孩子难过地说:“我……不……会。”那样断续着出声,久久才把三个字说完,我不禁怀疑他身体必然有某处不舒服。没想到越要问个仔细,孩子越是哭得激动,待我完全弄清楚,真的只是因为不会而不想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了。而当时,他已如孟姜女哭长城那样地心力交瘁,躺卧在书房的地毯上。
我告诉他,不会我来教。但孩子却肝肠寸断,一字配一声地哭说:“不……要。”
我又说:“你只要坐起来,把琴拿起来拨四条空弦,就能弹出四个音。”
他又哭着说:“我……不……要,我……不……会。”
我耐下心来再说服:“每个人不会的事多得是,学了就会,赶快坐起来!”而他始终不肯。
我觉得不能再劝慰了,因为再说下去于事无补,只是在帮孩子误判情况,拖延时间,也许明天我们师生俩还得重新把这场戏码、这番对白再说一次,那真是时间与心力的大浪费。更何况,其他本来好好在练习的孩子们都已分心弃务地围观起来。
我改口说:“好,你可以哭,但哭完了还是要学。不过不能在这里哭,因为你已经严重影响了其他小朋友的练习。我们楼上楼下总共有五间厕所、五间淋浴室,随便找一间进去好好大哭一场。哭完之后,赶快找我,我马上教你。”话说完,孩子从地上起来,没有上楼,转身去了一楼的洗手间。我听到擤鼻涕冲马桶的声音,几分钟之后,我见到整理好自己的孩子走到我的身边。
我什么话也没多说,因为,正如我之前所说,只要拿起琴,动一动手指头,所有由La、Mi、Sol、Do组合而成的歌就能传入自己的耳中。
毕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在听完我的话之后,他懂得了我的决心,也在哭与弹之间,做了一个对自己更有益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