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雄 公园（外八首）

钟声在秋天的白桦林中回荡

最先染红树梢 然后是翩跹在

林间的鸟类们 它们把低垂的天幕

从草地上唤起 给天空涂上一层

假想的崇高 金色的黄昏就这样

被秋天俘虏

空地上的长椅 躺着一位老者的晚境

空洞的目光在秋天的长空盘桓

一片落叶静悄悄地陪伴在身旁

风卷走一地的茅草哦 吹起老者

没有内容的一世沉浮 就像落叶

一点一点 慢慢远离了秋天的公园

就这样 秋天沉重地在钟声中行走

一切城市的喧嚣和浮躁

在某一个下午 被时光记忆

尽管菊花怒放 隔墙车流如海

有谁把秋天读懂

就像秋天读不懂人类一样

薄暮

这个薄暮充盈的秋天的傍晚

我会在哪里停留 收获果实

运草的马车从我的身旁经过

车夫用熟悉的腔调嗤笑

我两手空空 无法追赶

我回到曾经居住过的庭院

荒草萋萋 硕鼠合唱

陌生而模糊的房屋在秋风中

轰然倒塌 恐惧在我的心头蔓延

我甚至被荒草中蟋蟀的翅膀

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敢正视 我回来的路途

插满了荆棘 容易受伤的部分

总是最先碰到坎坷

如果记忆能够整理

我情愿站在高处 眺望

我仓促而又匆忙的一生

河岸

总是在一条河的教唆下 我才能

心怀坦荡地站在河岸边 看水面上

自己的影子 被折叠被修改被揉碎

秋天冰冷的风穿过我的躯体

吹凉我的骨头和忧伤

岸边的芦苇很自信地立在风中

像农妇一样匆忙地梳理被风吹乱

的头发 寒鸦在水面上笨拙地

模仿蜻蜓 黄昏把金色的投影

安放在河流中 拥抱一串

小心翼翼穿越秋水的小鱼

我不敢离开河岸 就像涸辙之鱼

渴望一瓢水的挣扎

静观云朵在清澈的河面上翱翔

静听一块石头在水底轻轻喧哗

而心中 一眼喷泉在放声歌唱

秋天的信

在秋天给自己写一封信

就像在秋的身上划了一道伤痕

隐隐渗出冰凉的眼泪

归雁在云端标出了省略号

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

该怎样称呼自己或者说服自己

早年的痴狂该不该提

自信的出走 糊涂的情感

狂热的恋爱 大胆的冒险

遥远的消息像瘟疫一样

传染给信使 这个秋天多了一份诡秘

我的亲人们 还没听到我的死讯

就已经泪水涟涟

在秋天 给自己写一封信

没有署名 没有地址

触手可及的故乡和母亲

和我只隔着一张纸的距离

[以上选自《朔方》2013年6-7期]

我遇见了一群乔木

多少年以后，我逐渐清晰

摒弃了一些杂草 轮廓显现

骨感的身姿 倔强地生长

许多河流侧身而过

把我留在石头的罅隙里

高傲或者高大 就像鸟儿

在岩石之上摩擦自己的羽毛

我在秋天的午后

和一群乔木相遇

似曾相识的有些沧桑的面庞

隐藏在身体之下的时间的纹路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不知道

如何抚摸 把伤痛留给自己的

这些遍身伤疤的老者

只有大声喊出自己的名字

看落叶是否知情

悄悄收起哗啦啦的呓语

让时光慢下来 再慢一点

让我看清死去然后复生的轨迹

暮色之下

暮色之下，就是寂静了

离别多年的我乡下的亲戚们

关上了傍晚的窗户 失散多年的

那些不知名的鸟儿

带回了远方的雷雨和冰雹

我模仿大师 把黄昏泼墨成

一幅彩绸一样的国粹

那凝重的炊烟 轻飘的落叶

山坡上 穿红衣的女子

不知是谁的意境

有人回头 在河边轻轻默念

一条鱼的名字 河水倒流

往年的石头浮出水面

就这样坐在支离破碎的

暮色中 有些声音

是永远听不到的

就像一场虚拟的表演

无法收场 更无法复制

水边书

你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旅程

无所收敛 把自己置于非常

危险的境地 虚幻的影子

总是起起伏伏 一只小船

突然失去了航向

你赐予我们时间的流水

和人生的速度 给我们

捕捞的机会和想象

如果有人关注一条河的

走向 那些沉积的泥沙里

到底隐藏着多少凶险的纱网

你不说出来 用几根苇草

轻易地把致命的暗器伪装

一些死去的歌唱

一些嘶哑的喉咙 一些

被大地感动的人 正在

走向逐渐被省略的深渊

铜号

一把铜号 也许能集合起神奇的力量

孤独地穿透秋天的早晨 在大地上的

某一个角落降落 气息微弱

安静的池塘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金褐色的声音消失在逐渐散去的晨雾中

其实 久远的回忆被挂在墙壁上

逐渐风干 失语的过程

就像难产一样 在无力的呻吟中

力量在一点一点耗尽 只留下

一个扑满灰尘的疲惫的躯体

谁能手持一块干净的抹布

把可爱的铜号擦拭一遍

就像在一个安详的秋日的午后

听远处清脆的鸟鸣 高声宣示

我已认识你多年

我已认识你多年

[以上选自《大昆仑》2014年夏季号]

日暮

在孤独中扩展 散布雾霾一样

金色的狂想 一闪而过的村庄

像影子一样跟随在你的身后

腐朽的树木直不起身子

倔强地站起又悲壮地倒下

踉跄的路途 就这样在糟糕中

匆匆收尾

往往在黄昏时 狂躁的心灵

才能变得纯净 这时谷物已经成熟

葡萄正在酝酿 果实从枝头坠落

一支残留的花朵 面向我开放

没人发觉她露出的怯怯的笑容

我很骄傲于我的发现 小小的触动

让日暮的黄昏轻轻抖动了一下

[选自《黄河文学》2015年第8期]

冯雄（1964—），宁夏海原人。任教于海原中学、六盘山高中等。1986年开始发表作品于《人民文学》《十月》《诗刊》等，入选《2000年度诗歌精选》等，荣获宁夏第五、第六届文艺评奖三等奖、二等奖。著有诗集《诗意大地》。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宁夏诗歌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