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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哈尔滨的E妹

飞机在安静地飞,地面银装素裹,月光在雪上反射着,把夜空照亮,星星反而黯淡了许多。雪中一片片的灯光,是村庄和城市。时逢新春,偶尔放的焰火让天空更加美丽,一朵烟花冲上来,在灯光的上面飞机的下面开出个小小的花,呼的一下熄灭了,但其他的小花反而此起彼落起来。

从天空往下看,大地上的雪是如此地白,如此地美,让坐在驾驶舱的张天爱E同学想入非非。两年前的今天,她和她的男朋友正坐在哈尔滨中央大街的法国咖啡馆里,窗外游人如织,瑞雪飘飘,天爱一边把油汪汪的羊角面包蘸着咖啡往嘴里送,一边准备彻底割断他们的爱情。

那时侯张天爱E还在哈尔滨第二十六职业高中上乘务专业。她是土生土长的哈尔滨人,父母都是民航人,父亲是朱海涛队长在航校的同学,因为身体的原因停飞转地面工作,现在是哈尔滨机场一个重要部门的处长,吃穿不愁,但这辈子没干飞行这个工作,他很遗憾,天天唠叨要是有个儿子一定让他去学飞行。天爱听得不耐烦了,叫道:“我去飞行了,而且给你们还领回来一个。”

天爱没有上完初中,只上了三年(哈尔滨的初中是四年)就直接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于丽一起上了这个乘务学校,还一起加入学校的文艺队。在用筷子插在嘴里练习完微笑,熟读完客舱的广播词,(自然,里面的英语说了什么自己还是不知道)她们几个站在学校的体操房里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天生就应该干这个与人打交道的空姐工作。再不用画讨厌的几何图形,也不用听老师唠叨上大学的压力。只需要在音乐的鼓励下尽情地扭动胯部,只需要跳起来在空中劈腿,只需要深情地演唱,而旁边的于丽等美女给自己伴舞,让笑容凝固在脸上,让汗水在自己的两胸间肆虐地淌下。

学校的时光给她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好几年后,她和于丽分别很久,再见面不约而同地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她们毕业演出时背了几百遍的台词:尊敬的领导,各位来宾、老师。二十六职业高中第十六期空乘班汇报演出现在开始……

学校毕业找单位接收时有点麻烦,她老爸给东南公司老总打了一个电话,她就到了东南航空公司。

如果使劲说钱,那么牙齿都会露出来,模样像雌牙咧嘴的狼。这是天爱在自己的第一任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也是他同学身上发现的,就是他不再是天爱的男朋友的那一刻。

他小男朋友正坐在咖啡馆里和她唠叨。现在马上又是情人节,他在唠叨偷老爸钱事发;在唠叨最近花的都是他自己的钱;数目不大,买衣服,买礼物,倒也无所谓,就是觉得有点入不敷出。

假如再提钱字,我们就掰,天爱很肯定。她很清楚,这只是个借口,他太小了,她的梦中情人一定是三十岁的,而且是个飞行员。我的成人礼要献给他。

她的思想已经跑得太远了,一口吞下一块玛迭儿冰糕,外面寒冬腊月,里面温暖如春。隔着咖啡馆的玻璃窗望出去,看到无数哈尔滨人在这条街的道路上徜徉,松树后还能看到风格不同的教堂庙宇。在霓虹灯下,成群的体态高大亭亭俊男静静地走在这条中西合壁的大街上,他们优雅、高大,让人垂涎,与之相比,眼前的这个人除了清秀,太瘦弱,太文静,年纪太小。

夜幕下的哈尔滨更漂亮的还是那号称新景观的和天爱般年纪相仿的美丽女子。她们和一些来自邻邦俄罗斯的姑娘谈笑风生招摇过市,摇摆婀娜相映成趣,女子的肌肤色白如玉,身体修长。在二月寒风凛冽的街头,姑娘们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傲人身材和精美服饰。身着艳丽的水貂皮草,脚蹬高跟皮靴,昂首提臀、傲立冰雪。哪怕等下走完中央大街,再穿着皮草提着蒜烧茄子去挤公共汽车。

天渐渐晚了,哈尔滨的晚上总是来得很早,那个小男朋友还在说:我要是成名了,我就写《梦里花落知多少》。天爱心里笑着,嗯,你应该写梦里花钱知多少,写书,文学,放屁。但表面还是那种讳莫如深的微笑,中央大街,等以后飞行起来,我会想念这条大街的。

她对狗屁文学实在是提不起兴趣,虽然她也在朋友圈微博里写各种无病呻吟风花雪月的东西。但她更喜欢自拍,照片里大家都夸她面若桃花、肤如凝脂,啥都敢穿,啥都敢不穿。天爱很喜欢别人夸自己美丽,也知道自己在摄像头前穿着已经很保守了。

“走吧,我被东南航空公司招走了,过两天去报到,我会想你的,保持联系。”天爱不耐烦了,她的初恋,她知道已经走到尽头,外面下着雪。

“听,《只爱陌生人》。”她的朋友高兴起来,她喜欢这首王菲的歌。咖啡馆里响起王菲那诡异清澈的声音。两年后张天爱E就是哼着这歌曲进驾驶舱来的。

她进来前高健和秦龙正在聊天,高健经过男性生理和心理上的宣泄(刚才的吵架),心情好多了。指着旅客的鼻子骂,自己其实心里也很虚,但现在看,效果还不错。此时自己的心情就如同非洲角马在争夺异性的角斗中把同性顶翻在地的感觉一般,洋洋得意,自命非凡。

“刚才的落地,说说吧,怎么回事?过载1.53,知道吗?再大一点朱队长就要找咱们讲评了!”高健不知道,飞机打印出来的过载比飞机上传的过载小,这个重落地的记录第二天已经到了朱队长手里,朱队长也铁了心要给他们讲评了。

“机长英明啊,就知道你要和我讲讲,看,我现在本子都准备好了。”秦龙知道机长的心情转好,自己也想开点玩笑,就掏出个本子,做出假装记录的样子。

现在没旅客,飞行也轻松,回程天空没什么飞机,管制员也懒,从塔台指挥飞机到上航路高度直飞交接点就和机组说了三句话。

“机长,不听您的教诲,我刚才落地到现在浑身难受,如坐针毡,现在一听您要讲评,就犹如嗅到了龙内裤,闻一闻精神抖擞,听一听,精神焕发!”

“放屁,就知道你正经不了几分钟。”高健也被气乐了。

“飞机有点重,五边有顺风,油门怎么能这样收呢?”刚才在仪表上显示的顺风已经接近飞机落地的极限,如果是在白天,成都的塔台肯定要更换跑道的方向,但这么晚了,直接落地,而不用在上空绕一圈,机组也装糊涂,但顺风落地,对机组的技术和落地的手法要求是比正常高。

“知道,但感觉飞机速度大,使劲往前冲,所以……”

“知道?你知道顺风,地速肯定要比平时大啊,飞机上感觉比平时速度大,更要小心。其实飞机已经快没劲了,你知道一个优秀的飞行员,要落好地,靠的是什么?”

“什么?靠眼睛啊?”

“不是,要靠屁股。”

“哈哈,不是吧?”

“靠你屁股的感觉,感觉飞机是往上顶,特别有劲,还是没力,往下坐。”高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骄傲地说:“所以机长的屁股都大。以后是看腰围放机长。”

“天啊,我宁愿不当机长。不过,老大,看在我谦虚而英俊的外貌的面子上,讲讲顺风落地要注意什么……快哈。”

“我记得上次和你飞,落地落得也不好,回家让你总结,你是不是又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了,说了你也不听。其实也不难,就是溜边,沉底,轻捞,慢起。”

“啥呀,在航校食堂吃饭捞丸子呢?没明白啊!”

“自己想去!”

正说着,听见驾驶舱的呼唤铃叮当一声,有人要进来了。

驾驶舱并没有锁,门拉开,一个高挑的女孩端个托盘,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驾驶舱灯光很暗,所以天爱进来两人都觉得有种睁不开眼的感觉。天爱在背景灯光的衬托下,周边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光芒。

“这么黑,你们看的见啊!”天爱刚进驾驶舱,里面很黑,眼睛的瞳孔迅速调节适应着。

“燃油涨价了,省电啊。”高健开着玩笑,开了驾驶舱的头顶灯,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姑娘。

她穿着紧绷的淡紫中式立领制服,深紫绘金色云纹丝巾,和乘务长刘沫沫衣服的颜色刚好相反,亮晶晶的眼睛,里面丝毫没有其他人飞大夜航眼睛里的血丝,睫毛被睫毛膏粘成一缕一缕,眼皮上还有很多亮闪闪的东西,鼻头稍微上翘,鼻子很直,下面是带着笑的嘴,娃娃脸,但身材绝对不是小孩子的,有一米七左右,窄的肩膀高耸的双峰,下半身长上半身短,高健开始理解刚才那个旅客出格的举动。

“机长,能看下任务书吗?”天爱问着。

“可以,有你,这个E字怎么回事情啊?”高健拿着任务书,看到张天爱E还在学员的位置上,知道她们现在这样,还是实习期,干活白干,没钱。

“自己改的,觉得自己的名字太普通了。”

“哦,我还以为你们客舱部有五个张天爱,你是第五个。”

“哈哈,我们东南航空没那么大吧。我看到别人可以怎么叫,就自己改了,我爸妈反对也没用,机长,这个E怎么样?”

“COOL(酷),记忆深刻,很好啊。就是有点拗口,太长了。”

“叫我E妹吧,好记,名字不长。我们有个朋友,还叫千金为一郎呢,是他爸爸想要男孩子,被罚款了,生了第二个,报户口,别人不给上户口,说日本人,我们户籍不管。”

高健笑着,在天爱的要求下简单介绍了下飞机驾驶舱。

“这么多按钮啊,真复杂,你们是怎么记住的。”

“也没什么,上面有英语,很好记,你看这个是起落架,这是自动驾驶仪。上面都有英文。万一有劫机的,或者食物中毒什么的,你就可以开飞机了。”

“算了吧,我知道那都是编的,我的英文,读广播词还读不出来呢。这个是什么?”天爱指着中间的一块仪表问着。

“这个是电视,专门监控你们后面干活的。”秦龙插话道。

“切,蒙人了啊。”

“这个是ADI(全称Attitude Indicator,姿态指示器),指示飞机状态的,上升还是下降,还是转弯。”

高健看天爱一脸茫然,他知道,想让天爱速成飞行是件不可能的任务,就找个话题八卦了。

“有男朋友吗?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你问的是哪个啊?男朋友还是男性朋友?”天爱假装不懂。

“机长问的是能一起亲吻的那种。”

“太多了,数不过来。”E妹掰着指头认真地数着。

“哈哈,不会吧,你今年才多大?”

“小看人了呵,我们现在年轻人上幼儿园就有男朋友了,没事就拉上上楼顶打BE了。”

“呵呵,多大了,看你年纪还小。”

“机长你猜,猜出来有奖励。”

“奖励什么啊,亲一个啊?”还是秦龙,他对这个姑娘也开始感兴趣起来。

“哪能猜得出来啊,看你脸不到二十。”

“我今年属虎,刚到公司那年还不到十八呢。”

“你也属虎?东南航空公司简直太残酷了,还在使用童工,去告他们去。”

“机长你也属虎?”

“我属狗,差十岁,但也差一辈了,老了,老了,代沟,代沟。”

“切,机长,你年纪还大。我见过的机长,你是最年轻的,也是最帅的一个。当然我们的副驾驶同志也很有型。”

“没有了,我今天的发型稍微难看了点,哎呀,今天走得急,发型师没约上。其实你刚才进来我和机长还夸你呢,说你美貌和智慧并重,一枝梨花压海棠。他说,飞了这么久,见了这么多公司的乘务员,你是他看到唯一心动的。”秦龙一边看着飞机的状态,嘴巴也没闲着。

“别胡说。你们是早上八九点的太阳,这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感觉高健是在讽刺秦龙。

“机长你是稍微大了点,但成熟,有男人的味道啊!”

“我们机长还没结婚呢,是我们飞行部著名的黄金王老五。”秦龙开始贫了。“看我们机长,稍微凸起的肚子散发出诱人的魅力,让所有的少女都难以抗拒。他那双叫人心醉的小眼睛,不管多么冷傲的女性,都会被他温柔的眼神所融化,他是公认的东南航空公司的少妇杀手。”

“机长,不光考虑少妇,像我这样的花季少女有想法吗?”

“没想法,我喜欢少妇和少男,像他这样的。”高健笑着指着秦龙。

“别别,我不是玻璃同志啊,我也就是有点钱,读过书,那个能力又马马虎虎,长得帅了点,就算一表人才啦。但还是比不上机长,论智慧、论武功,都差那么一点点。”

“你也叫一表人才?这不怪你,怪,你就怪你爸妈把你生成这个样子了啊。”

“哪里哪里,说实话,看人家脸都有点红了。我也就是个一般人,还是喜欢美女,像天爱这样的!”

三人把自己充沛的精力都投入到奉承拍马中去,驾驶舱一时间谀词如潮,笑声一浪超过一浪。

下降前,机组收听了北京的ATIS,通播上说,北京的雪已经停了,给后面通报了温度,做完下降准备、下降检查单。在等待下降的期间驾驶舱也有片刻的宁静,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E妹在后面看着高健的后脑勺,轻轻地吟唱:

“第一次吻别人的嘴

第一次生病了要喝药水

太阳下山太阳下山冰淇淋流泪

从头到尾忘记了谁想起了谁

从头到尾再数一回再数一回

有没有荒废

啦……”

高健笑着回头,“《只爱陌生人》。”天爱笑着点头,声音还大了些。

大地安静地向前铺展,铺满地面的积雪反射的月光甚至照进驾驶舱的三个人身上,月光如水照得男人坚毅女人柔美,一个美丽的女声在发动机轰鸣的伴唱下在飞机驾驶舱里轻轻地唱着歌,这飞机从美国引进飞行到现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这样奇异而蛊惑的景象还真的是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