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特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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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沙湖戏院门口,彩旗飘飘,鼓乐喧天。而早晨的街道上,却显得冷冷清清,没有往日的喧闹。

卸下枪械脱掉头盔的日本兵站成“∪”型,守卫着戏院广场。

在日本兵的护送下,国际记者团的八名记者和翻译走进戏院。

八名记者坐在主席台上,随行翻译站在一旁。

台下坐着从沙湖各界请来的代表五十余人,六名接受访谈的对象坐在头排,雷声达居中。

戏院外,坂田巡视一圈,来到吉田跟前,望着空阔冷清的街道,不无担忧道:“副官,这街上平静得有些反常呀。”

吉田道:“少佐尽可放心,不会有事的。”

“怎么不会有事?”坂田反问道。

“皇军一百八十多人全部出动,赵布仁的二十多人也布在现场,没有哪个老百姓会闲得无事,敢与我们皇军作对。”吉田底气十足,充满自信。

“老百姓也许闲得下来。”坂田忧心忡忡道,“但是,白荷花闲不下来,新四军也闲不下来,共匪游击队更不会闲下来。”

“少佐,白荷花也好,新四军也好,游击队也好,他们没有狗胆,敢与皇军正面交锋。”吉田信心十足道。

“密切关注动向,全力加强警戒。”坂田叮嘱道。

吉田表态道:“嗨!”

坂田走进戏院,坐在最后一排,访谈情况尽收眼底。

戏院内,一位欧洲记者用英语提出一个问题,随行翻译赶紧用中文当场提问,“欧洲记者问,据说日本人进入中国后,善待百姓,服务发展,保护企业家的合法权益,请一位本地企业家来回答这个问题。”

没人主动回答,随行翻译赶忙暖场:“雷声达湖长是本地最大的企业家,有请您回答这个问题。”

雷声达听到叫自己的名字,急忙站了起来,惶惶然有些不知所措,两眼直愣愣地望着随行翻译。

随行翻译把问题重述一遍,雷声达才结结巴巴道:“皇军——皇军——皇军——进——进——进——入,皇——皇军——皇军——皇军进——皇军进——皇军进入——皇军进入我们——皇军进入我们中国——皇军进入我们中国——皇军进入我们中国——皇军进入我们中国——”

雷声达越急,越说不出后边的话,随行翻译引导道:“皇军进入中国后,给了你什么保护、支持和服务?您慢慢想慢慢说。”

雷声达重复念叨道:“皇军进入中国——皇军进入中国——皇军进入中国——”他边说边记着后边的话,可始终接不上来。

随行翻译解围道:“雷湖长从未见过这种阵势,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您再仔细想想,皇军进入中国后,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

雷声达道:“我是个粗——粗——粗人,没啥文——文——化,心里——心里——装着——装着——很——很多话,就——就是——就是倒不出来。”

翻译就驴下坡道:“既然雷湖长紧张忘词,那就坐下来平复一下心情,好好地捋一捋,等会再发言。下面请渔民代表黄有顺发言。”

黄有顺左顾右盼一下,倏地站起来,预先通告道:“各位大人,我大字不识一个,你们问啥我就说啥。”

随行翻译随即将黄有顺的话翻译给八名记者听。

很快,一名美国记者站起来提问,随行翻译走到黄有顺跟前,问道:“黄先生,您是渔民代表,刚才国际团的记者问了您三个问题,我一个一个提,您一个一个答。第一个问题:‘你和渔民们的收入是不是每年在增长?’”

黄有顺摇头道:“这几年要上缴的税呀费呀,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我们的收入怎么可能增长。”

随行翻译接着问第二个问题,“在皇军的统治下,您和渔民们是不是感觉更安全了?”

黄有顺实话实说道:“是不是更安全我不知道,我们老百姓感觉湖匪更多,反正晚上不敢出门。”

随行翻译接着问第三个问题,“您和渔民们感到这几年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黄有顺略微思忖一阵,粗声粗气道:“沙湖还是那片沙湖,集镇还是那个集镇,要说变化,那就是人变得越来越少了。”

随行翻译将黄有顺回答的三个问题一并给八位记者作了翻译。

……

最后,是一个英国记者提问,刘春红被点名回答,她缓缓站起来,脸色惨白,汗水涔涔。

随行翻译笑着开导道:“刘老板,您不要紧张,请说一说皇军统治沙湖后,您的戏院里生意是不是更好了?赚的钱比原来更多了?皇军的保护让您感觉到更加安全了?”

刘春红嘴唇发紫,面如白蜡,豆大的汗珠从额上直往下滴,她吞吞吐吐道:“我没见过世面,更没见过洋人,心里怕得要死。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带了半瓶白酒,喝了再回答你们的问题。”说完,她从椅边取出一只白酒瓶,扭开瓶盖,瓶口对着嘴,将半瓶白酒咕噜咕噜一气喝下。

会场上充溢着浓烈的酒味,刘春红满面绯红,她借着酒劲,大声宣扬道:“日本人进入沙湖后,我戏院的生意比之前更好了,钱赚得——”后边的话还没说出口,刘春红便歪倒下来,不省人事。

坂田气得只想吐血。他低声问身边的梁翻译,“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梁翻译声音有些发颤,“完全是始料不及。”

坂田盯着梁翻译,“你的工作是怎么做的?”

梁翻译镇定下来,“少佐,我昨晚分头去找过他们,并且让他们每个人都跟我照原稿背了一遍,一字不差呀。哪晓得今日一个个像中了邪似的,变成这个样子了。”

坂田判定道:“这里面肯定有人做了手脚,你的,跟我深入调查。”

话音刚落,吉田走进来,附在坂田耳边说了几句话,坂田迅速起身,跟着吉田走出戏院。在戏院大门口,吉田指着猎猎漫卷的红旗和黑压压的游行队伍道:“一会儿工夫,就变成这一大片了。”

坂田顺手望去,但见几百名群众打着标语端着照片,把偌大一片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尤其是密匝匝地插在人群之中的红旗,像红色的浪潮,冲击着他的视野,更像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耀眼、刺目,灼得他睁不开眼睛,还有那些标语特别醒目赫然可见:

“日本侵略者烧杀奸掳无恶不作罄竹难书!”

“还我河山,滚出中国!”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

突然出现的人潮以及这片红色海洋把坂田震慑住了,他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共产党太会发动群众打人民战争了。”

吉田请示道:“少佐,要不要武力镇压?”

“切切不可中计!”坂田赶忙制止道,“白荷花及共匪游击队组织群众游行示威,展示红色冲击,就想刺激我们出手,在国际记者团面前,留下我们镇压民众制造血案的证据和把柄。所以,咱们忍死也要把这半天忍过去。等国际记者团走了,咱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吉田很不服气道:“难道就这样对峙不动?”

坂田道:“对!咱们不动,他们也不敢动。这个时候比的就是沉着和耐心。”

吉田的拳头捏得咕咕直响。

坂田把安信、吉田召到身边,吩咐道:“上午的访谈很不顺利。等会,记者们要到坊间民众中去走一走、看一看,你的,”坂田指着安信,“必须贴身陪同,要用眼神杀人,宁肯支那人闭口不讲,也不能让他们信口开河乱说一气。”

安信道:“嗨!”

坂田又指着吉田道:“吃完午饭后,国际记者团下午一点出发,你带领一个中队护送他们直达武汉。”

吉田问,“不是安排两点出发么?”

坂田释疑道:“两点出发是我给白荷花及共匪游击队放出去的烟幕弹。也许他们在路途早有埋伏,我们打个时间差,让他们措手不及。”

吉田心服口服道:“少佐英明无比。”

坂田继续卖弄道:“和白荷花以及共匪游击队斗法,可谓其乐无穷,你有青偃刀,我出屠龙剑,刀剑比试,难分伯仲,决定胜负的就是出手时间。”

吉田正在回味坂田的话,记者们从戏院里走了出来。

游行队伍井然有序,示威人员群情激愤,呼喊口号的声音此起彼伏:“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河山,滚出中国!”“滔天大罪,血债血还!”

八名记者几乎是被日本兵推拥着上车,车子迅速驶离戏院广场。与此同时,聚集在广场的游行人群,有组织有秩序地沿着几个路口分头散去,戏院及周边立刻变得空空荡荡。

2

在远离码头的通顺河岸边,摆布着近三十条渔船,溜溜的一长串,好不壮观。

宋书记、白荷、马连长和胡水生站在岸边,看着新四军战士和游击队员分头上船,脸上写满了兴奋。

马连长发自肺腑地夸赞道:“上午的活动组织极其圆满,六名被钦点的访谈人员不仅没有顺着日本人的意愿说,还爆出了一些不利于鬼子的猛料。游行示威行动,步调一致,井井有条。打出的标语耀眼醒目,展示的照片触目惊心,红色的浪潮汹涌澎湃,被那些国际记者一一看在眼里。我估计那坂田,没有气绝身亡,至少也气了个半死。”

胡水生提醒道:“现在只完成了第一步,还有更艰巨的任务等着我们去完成。”

“是的,是的。”宋书记一边点头,一边与马连长、白荷、胡水生握手送别,“同志们,后续的工作交由你们去完成,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马连长、白荷、胡水生上船后,与站在岸边的宋书记挥手告别。

马连长掏出怀表,问,“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钟,下午两点前赶到侏儒没问题吧?”

胡队长推算道:“从沙湖到侏儒顺流而下,得两个钟头。送国际记者团的车是两点从沙湖出发,三点钟可到侏儒,这样算来,时间应该来得及。”

“坂田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对外放风说是两点出发,有可能是在迷惑我们。万一他让运送记者团的车十二点出发,或者是一点钟出发,我们如果没有先他们之前赶到,那可要误大事的。”白荷多长了个心眼,预计道。

“白特派说的有道理。”马连长很是赞同道,“我们只有在一点前赶到设伏地点,才能争取时间赢得主动。”

胡水生听完,觉得自己脑里确实少根弦,考虑问题就没别人复杂和周密,他连忙传令道:“请各船船夫加速行驶,换班作业,力争一点之前赶到侏儒。”

渔船明显地加快了行进速度。

白荷把马连长和胡队长召到身边,合计道:“我们新四军战士和游击队员都是赤手空拳,如果同鬼子相遇,切切不可挑衅和蛮干。”

“是的。”马连长道,“他们都化装成为老百姓,主要任务就是围困护驾的鬼子,吸引他们的眼球,让你在混乱之中把胶片递交出去,其他的就不必节外生枝了。”

“万一在围困之中鬼子动刀动枪咋办?”胡水生问。

“在国际记者团面前,面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鬼子再愤怒再急迫也不会动刀动枪,只要我们保持冷静和克制,就不会发生流血冲突事件。”白荷很是肯定地断言道。

下午一点钟,船队准点到达侏儒,新四军战士和游击队员们迅速下船,进入设伏地点。

早上有才带着十几个游击队员就赶过来了,作了相关准备工作,见到白荷、马连长和胡队长后,有才将准备情况向他们作了简要汇报。

马连长很高兴,称赞道:“准备两百多把铁锹,让战士们人手一把,身份一下子变为农民,我这心里就更踏实了。”

白荷细心问,“鸭子准备了多少只?”

“准备了两棚鸭子,两千多只。”有才汇报道,“等运送记者团的车快到的时候,我们就让这些鸭子从路两旁的沟渠里一起上岸,一起占路。”

“一定要掌握好鸭子上岸和占路的时机。”胡水生叮嘱道。

3

坂田感到窝心透了。接待国际记者团的采访,的确是吃力不得好的事,他深知要取得好的效果很难很难,得具备天时地利人和三个要素,缺一不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效果如此之差。访谈六个人,没一个是按稿子上讲的,要么是结结巴巴语不成句,要么是信口雌黄滥讲瞎说。到坊间去采访了十个人,有五个人装聋作哑不声不语,还有五个人虽然回答了问题,但答非所问,偏离“共荣共生”、“和谐共处”这个主题十万八千里。虽然有过精心设计,但访谈和采访彻底失败。当时为了沟通方便,他把这件事交给梁伟联,觉得他既是好同学,又是好朋友,是值得信赖的可靠之人,而他却把事办得糟糕透顶。凭他的能力,凭他的水平,何以至此?难道白荷花及共匪游击队策反了梁君?他不敢继续朝下想。

游行示威行动是坂田早就预料到的,只是让他不解的是,怎么能够一下子组织那么多人?并且那些人听从指挥极有素养,没有拥挤没有杂乱,一切看似有条有理秩序井然。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将红色融入游行队伍,无声地宣示着共产党激情、活跃、燃烧、征服的革命主张。现在想起来,他感到后怕三分。他知道共产党最擅长发动群众,但他没有想到,他们能够把如此盛大的游行示威行动,组织得如此精密如此到位如此主题鲜明。

过去的已经过去,无法修复,但后边的还要继续,必须全力控制,不然就要全盘皆输!

中午的宴请,酒菜很丰盛,招待很热情,记者们吃呀喝呀甚是尽兴,好歹让他的心里好受了一些。即将散席之时,坂田把吉田叫出来,授意道:“原定一点钟出发,再跟我提前二十分钟。”

“少佐,只怕准备工作有些仓促。”吉田有些为难。

“抓紧准备,十二点四十分必须出发!”坂田命令道,“只有在时间上争取主动,才能打乱白荷花以及共匪游击队的部署。”

吉田慌慌忙忙地作准备去了。

十二点四十分,运送国际记者团的大巴启动,前有两辆三轮摩托车带路,后有两辆压阵。吉田坐在后边三轮摩托的斗厢里,车虽然慢慢启动,但坂田似乎不很放心,再次走到吉田身边,叮咛道:“保持冷静,多用脑子!”

大巴经过沙湖全境,一路无事很为顺利,驶入汉南境内靠近侏儒山时,路两旁的沟渠里,相继有千余只鸭子爬上坡,并迅速在公路上聚集,近五十米长的路面上,挤满了“嘎”“嘎”“嘎”的鸭子。与此同时,公路两旁,分头又冒出了二十多个手持铁锹的农民,两方人员聚在公路中央大吵大闹起来。

大巴被迫停下,吉田带着十一名日本兵来到吵架之地。胡水生赶紧迎过来,拉着吉田的左手臂,告状道:“太君,他们把公路下边的排水沟堵死了,我们这边的鱼池和稻田不能进水,鱼和稻谷都要干死了。您评评理,他们是不是应该把挡坝挖开。”吉田听不懂胡水生说了什么,还没缓过神来,有才拉着吉田的右手臂投诉道:“太君,他说的全是假话,他们需要进水时就开坝,不要水时就打坝,有时我们上游渍水,要往他们下边排泄,他们却——”

“住口!”吉田听得不耐烦了,厉声喝道。

胡水生、有才以及对垒双方的人员全部噤口不语。正在这时,从公路的前方又涌过来两百多名手持铁锹的壮汉,好像是来声援的。一会儿工夫,他们将吉田及十一名日本兵像铁桶一样围在中央,出不能出,退不能退,宛如一群困兽。

吉田从腰间掏出手枪,举枪威吓道:“散开!散开!”他的声音被几百人的嘈杂声和鸭子的混叫声所淹没,显得极其微弱。

大巴停在路上,车门紧闭,下午两点多钟,太阳毒毒的,辣辣的,坐在大巴内,有如处在蒸笼之中,八名记者热得口干舌燥大汗淋漓,只能打开车门通风透气。

“卖水啦!卖水啦!”白荷和青菱装扮成卖茶水的村姑在大巴旁叫唤,车上的记者纷纷起身,从车窗里伸出手,买水解渴。

两个日本兵的眼睛,死死盯着每个记者的一举一动。

车后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记者,笑容特别和善,眼神极其友好,他向白荷要了一杯水,白荷对他眨眨眼,使了个眼色,又点了点手上的那盒胶卷,做了一个装包的手势,在递给他一杯水时,将胶卷放置在杯底,金发记者用一双大手把杯子和胶卷捧在手里,然后向白荷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卖水啦!卖水啦!卖水啦!”白荷和青菱走到人群之中叫唤了三声。一会儿工夫,聚集的人员逐渐散去。

大巴在四辆三轮摩托车的护送之下,继续驶向武汉。

4

走出戏院,雷声达对自己“装结巴”的表演颇为满意,许是戏曲看多了的缘故,他能迅速进入状态尽情演绎角色,在他看来,完全没有露出假扮的破绽,也没有现出刻意的痕迹,绝对是逼真本色的表演。先前,他还有过担忧,害怕自己第一个发言,拂逆日本人的意志,而后边的发言却是顺从日本人的意愿,形成鲜明的对照,让自己成为日本人的“眼中钉”。可把后面五个人的发言听完,自己的担忧纯属多余。剩余五人的发言,有的揭露申诉更直白,有的装聋作哑演得更惟妙惟肖,比真的还真。看来这白特派员说到哪做到哪,为人处事还比较靠谱。他的心里对共产党多了一丝好感。

虽然戏耍了坂田,心里很觉解气。但细细想过,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日本人也不是那么好哄好骗的,当时受了蒙蔽,事后稍加反思,一定会看出其中的名堂,说不定马上就会实施报复。报复对他们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雷声达的心情瞬间阴晦下来。

雷声达强打着精神走进办公室,李田宽像尾巴根子随后而到,有如神兵天降。雷声达惊诧问:“好久不见,你来干什么?”

“在国际记者团的采访会场,雷湖长扮装结巴,以假乱真,失声不语,等于是给日本侵略者无声的耳光。作为一名中国人,我来为您的凛然正义鼓掌致意!”李田宽一边说着一边双手击掌。

“李少校,你我将近一年未有晤面,但你的禀性我还是相当了解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快说吧,别憋坏了舌头。”雷声达很讨厌拐弯抹角,一语揭穿道。

“奉王师长之命,给您送订单来了。”李田宽没再迂回,直接说明来意。

几年前,王劲哉进驻仙桃,起初,没有自己的工厂,128师都是在雷声达的罐头厂订购罐头。为了建设他的“独立王国”,确保自给自足,王劲哉下令在峰口和仙桃两个地方建起了罐头厂,而今鱼罐头、肉罐头、梨罐头多得不得了,怎么可能还要在外采买?这里面一定另有文章。雷声达问:“王师长又准备为打大仗搞储备了?”

“没有,王师长念及您是我们的老客户,时不时下些订单,以此牵着这层关系。”李田宽阐释道。

“你们准备订多少?”雷声达一边询问数量一边暗自揣度。

“十万盒。”李田宽一口报出数量,紧接着说出了付款方式,“价格按前年价格不变。合同签订后,先付一半订金,货到付清余款。”

李田宽是一个贼精贼精的家伙,以前订合同,锱铢必较点滴算尽,而这一次,没有与他讲斤讲两讨价还价,尤其在付款方式上,比之以前,对他更加有利。以前是签合同时只付三分之一的款,货到付全款的九成,还有一成待下次签订新的合同时再付。这次订货不仅是一锤子买卖,而且明显在优惠供货方,好事来得太突然了。雷声达笑道:“王师长怎么变得这么大方了?”

“王师长一向大方,喜欢结交,当然希望与您这样的商界大佬成为朋友。”李田宽恭维道。

“能够与王师长结交成为朋友当然是一种荣幸。”雷声达口里这么说,但心里却没这么想。王劲哉结交朋友,要么是有利可图,要么是为己所用,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感情投资。今天王劲哉突然派人前来下订单,一定是打起了那批东西的歪主意。心里有了底,不能说破,面子上还得同李田宽绕弯子躲猫猫,逼李田宽道出实情,“只是,我不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商人,可能对于王师长无所帮助。”

“有没有帮助以后再说,咱俩暂且按下不表。”李田宽中止对这件事的深入讨论,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签好名盖过章的合同书,双手呈给雷声达,“雷湖长,咱们先把正事办好了。这是合同书,请您过目,如无意见,签字盖印,下午定金到账。”

雷声达接过合同书,戴起老花镜,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内容与李田宽所说全无二样,便签了名按了手印。公司签合同,他从不盖章,都是传统的手印代替。他留存一份,递一份给李田宽,道:“我的手头没带大洋,回扣给你的那些佣金,按照惯例,我下午一并给你。”

“哈哈,哈哈。”李田宽用傻笑掩饰着他不太光明正大所带来的难堪。在这笑声之中,既有对雷声达大方赏钱的感激之情,也有对领取这笔佣金的默认之意。缓过一阵,李田宽邀约道:“雷湖长,合同签了,是不是该找个饭馆喝酒庆贺一下。”

提到喝酒,雷声达便生出一种想吐的感觉。几天前在汉口“江汉饭店”喝醉之后,人几天都不舒服,到今天还没缓过劲来,他拒绝道:“喝酒就免了。”接着提议,“要不我请你吃顿不喝酒的午餐。”

“位置我已经预订好了,桃源饭馆二楼包房。”李田宽说完,一脸神秘地望着他,“您可别推脱哟,那里坐着您的一位朋友,她很想见您。”

“我的朋友?谁呀?”雷声达狐疑地问。

“不急,到了您就知道了。”李田宽笑道,笑中似乎藏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圈套似的。

随李田宽走进桃源饭馆二楼包房,雷声达愣了,他用手揩揩眼睛,仿佛身处云山雾海之中。郭梅香浅笑盈盈地把手伸向他,他毫不知觉地紧盯着她看,手没有握上她的手,而是指着她,“你——你——”

郭梅香知趣地收回手,笑道:“干爹,我的真实身份是128师情报参谋,这是我的证件。”她掏出证件,双手呈在雷声达面前。

雷声达瞟过一眼,不无讥讽道:“干姑娘简直就是聊斋中的狐仙一个,身份转换够快的。”

郭梅香的双脸艳若桃花,她索性解密了她的汉口之行,“前几天,我们得到情报,您要在汉口江汉路与人交易购置房产,怕您上当受骗,便向王师长作了汇报,王师长通过关系,让我打入那个房主的公司,成了那位房主的助理。您放心,您的购置合法合规,价格公道。后续交接,如若房主耍滑头搞哄骗,王师长决不会放过他,128师绝对保证您的权益不受损害。”

雷声达这才从云里雾里中走出来,清醒过后,他首先想到的是,在汉口江汉路购买房产,只有他和管家知道,极其隐秘的事情,128师情报处是怎么知道的?他故作惊吓道:“如此看来,在你们128师情报处,我雷声达没有半点隐私,好可怕的。”

“128师的情报收集,覆盖面广,及时准确,绝对可靠。”郭梅香毫不掩饰地自夸后,安抚道,“关于您的隐私,我们是出于对您的保护,才作了全面了解。所以,你勿用害怕。”

“你们全面掌握了我的情况,我就好比一个透明人站在你们面前,还有什么事比这更恐怖么?”雷声达很是恼怒地诘问道。

看到雷声达满脸愠怒不依不饶,李田宽赶紧出面和解道:“雷湖长切莫生气,其实您还有很多隐私为我们所不知。譬如,日本人现在对您特别感兴趣,我们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如果知道原因,更加方便对您实施保护。”

越往下说,意图越发明确,雷声达不想继续说下去,他绕开这个话题,“我肚子有些饿了,咱们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