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狼狈的日子
/红烧牛肉面馆的老板问了一个要命的问题，让乔乔不知所措。它提醒着乔乔，没有那个人的日子真的来了……/
1
乔乔和爸爸走进小区门口那家红烧牛肉面馆的时候，进餐高峰期已经过去了，店里只坐着两三位客人，在呼啦呼啦吃面条。
“要两碗红烧牛肉面，外加两个荷包蛋。”爸爸对矮矮壮壮的店主说。
“咦，为什么只有你们父子俩来吃面条了？妈妈呢？”店主不接爸爸的话，却偏偏多管闲事问了这样一个要命的问题。
这位店主来自妈妈北方老家的同一个地方，乔乔一家三口经常在他家店里吃面条。妈妈说，南方人不会做面食，面食一定要吃北方店里做的才好吃。
在这座靠着长江的小城里，不知哪里跑来那么多会做面食的北方人。他们个子高大粗壮，说话硬朗干脆，他们在这座小城的街头小巷里做着各种好吃的面食，馒头、包子、饺子、面条、杂粮煎饼、葱油饼、肉夹馍……真奇怪，难道他们都像妈妈一样，喜欢这座“身边有一条大江的城市”吗？可为什么，他们都安安生生待在这里，妈妈却一个人跑了？
店主的随口一问，可把爸爸吓得不轻。乔乔看到爸爸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哦，孩子妈妈呀，她……她出差去啦。”
“哦，这样啊。你们先坐一会儿，面条马上就好。”
店主对爸爸的回答并没在意，他手脚麻利地拧开煤气开关，开始给他们下面条。
乔乔和爸爸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他们都看到了各自眼里的意思：麻烦了，以后再也不能到这家店里来吃面条了，因为妈妈再也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出现了！
可是，这家店里的面条真的很好吃呀！面汤是一口大锅里一直熬着的牛骨汤，随用随舀，味道醇厚鲜美，红烧牛肉是店主家祖传秘制，块大、酥香，面条是店主每天亲手制作的手擀面，特别筋道，而且，因为妈妈是他的家乡人，店主还每次都慷慨地给他们多放一点面条，多夹一块牛肉。以后，他们再到哪里去吃这么好吃的牛肉面呀！
2
吃完牛肉面出来，乔乔耷拉着脑袋跟在爸爸身边往家里走。爸爸看起来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哟，乔乔这是跟爸爸到哪里去来呀？妈妈呢？”
乔乔抬头一看，是住在楼下的宋爷爷宋奶奶，两个人一起笑眯眯地看着乔乔。
宋爷爷宋奶奶特别喜欢乔乔。乔乔很懂礼貌，每次在楼道里碰到宋爷爷宋奶奶都会嘴巴甜甜地问好，有时看到老人手里提着东西，他还会抢过去帮老人提到家门口。宋爷爷宋奶奶说，现在这样懂礼貌懂得尊敬老人的孩子可真不多见了，现在的孩子都被大人宠坏了，一个个跟小皇帝似的。所以每次见到乔乔，宋爷爷宋奶奶都很高兴。
可这一次，他们普普通通的一句问话把乔乔吓得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了。
乔乔抬起头，求助地望望爸爸。爸爸赶紧把话接过去，回答宋爷爷宋奶奶的问话：“孩子妈妈呀，出差去啦。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
“是吗？是到哪里去出差呀？为什么要好些日子？”宋奶奶关心地问。
爸爸恨不能打自己一个嘴巴，说出差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加上一句多余的话呀！他的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地说：“是……是被教育局派到外地去做一个什么项目去了……要好几个月，也许一两年……”
啊？乔乔瞪大眼睛看着爸爸。爸爸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哪？
“啊，是吗？”宋爷爷吃了一惊，“这是什么话？乔乔还小呢，正是需要妈妈在身边的时候，怎么会这个时候派妈妈去外地做什么项目？”
“对呀对呀，这是谁安排的？不像话！妈妈这么长时间不在家，你们爷儿两个可怎么过日子呀？”宋奶奶又担心又难过地看着乔乔。
宋爷爷一梗脖子：“谁安排的？哼，我看一定是有人使坏，把名额硬派到乔乔妈妈头上了！不行，这事儿我得管一管。明天一早我跟老太婆要去赶火车了，我们要到外地女儿家去住一阵子，等我回来，我去找教育局问个明白！”
宋爷爷退休以前一直在教育局工作，里面很多工作人员都是他的学生。
宋爷爷的话把爸爸和乔乔吓得脸都白了。爸爸说：“这个这个……不用麻烦了……你们安心到女儿家去住就是。”
乔乔连忙应和：“对对，宋爷爷您不用担心啦，我们没问题的！”
“这有什么麻烦的！”宋奶奶豪爽地一挥手，“放心！我们在女儿家住个把月就回来了。我会盯着宋爷爷把这件事问清楚的！”
乔乔和爸爸好不容易告别宋爷爷和宋奶奶，回到家，两人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
“爸爸，怎么办？”乔乔看着爸爸，又一次眼泪汪汪起来。
乔乔这才知道，妈妈的离开，不仅仅是跟他和爸爸有关系，竟然跟这里那里还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关联。
“我也不知道啊！”爸爸抱住了自己的头，“刚才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说了一堆胡话。这下要命了！”
“我们就直接说妈妈离开了不行吗？”
“说妈妈离开的话，别人的问题就更多了，会没完没了地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成为每个人都可怜的对象，而且，马上就会传得每个人都知道，就像一个大病毒一样！”
啊，怎么会这样，太可怕了！
乔乔也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头。
甩手离开的妈妈，怎么也想不到还会有这么些莫名其妙的后遗症吧！
3
乔乔根本没想到，爸爸妈妈分开，竟然连在同一座小城里的爷爷奶奶也不知道！
爷爷奶奶的家在这座小城的老城区，大片大片低矮的居民房屋和几十年以前建造的六层楼高的老公房簇拥在一起，中间夹杂着一条条曲里拐弯的窄窄的街道，街道两边摆满了卖新鲜鱼虾的担子，空气中飘散着沿江小城特有的水汽和淡淡的鱼虾的腥味。
每个星期天的中午，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乔乔和爸爸妈妈都要到爷爷奶奶家看望他们，跟他们一起吃午饭。
奶奶最拿手的菜当然是烧鱼，奶奶烧鱼喜欢放生姜、大蒜瓣和新鲜的薄荷叶子，当季的时候会放新鲜辣椒，没有新鲜辣椒就放自己做的腌辣椒，它们的味道渗透进鱼肉里，跟鱼的鲜味混合在一起，别提有多好吃了！妈妈的老家因为缺水，她小时候很少见到鱼虾。来到这座小城以后，妈妈疯狂地爱上了吃鱼，可是无论她怎么烧，也烧不出奶奶那样的味道。
去爷爷奶奶家，如果不是要带很多东西的话，他们一般不开车去。爷爷奶奶住的是那种六层楼高的老公房，一律灰头土脸的水泥墙面，一律傻傻的长盒子形状，小区里的过道很窄，停车非常麻烦，而坐公交就非常方便了。
先是沿着宽阔平整的江堤晃上一大段路，一路看着江边的美景和游玩的人们，妈妈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周末的休闲，然后乘坐5路公交车，乘6站就到了爷爷奶奶家附近的一条小街，穿过这条小街就到爷爷奶奶家了。
小街是一条马路菜场，一路过去摆满了各种鱼虾摊子和菜摊子，而隔一点距离就会有卖小吃的摊点，油堆子、炸小鱼、烤肉串、油饼……妈妈最喜欢走这条小街，她一个一个摊子看过去，不管乔乔和爸爸要不要，反正她最后总要给自己买一个油堆子吃。这是她最喜欢的当地小吃，摊主将调好味的萝卜丝、虾米和面糊一起舀进一个长柄圆柱体铝制容器里，一起浸入热腾腾的半锅油里炸一会儿，待面糊变成焦脆金黄后，倒到锅边上搁着的一个铁丝大漏勺里滤油，然后用一张正方形小牛皮纸简单包一下递过来，咬一口，面糊的焦脆和萝卜丝的松软混着虾米的鲜香一起在舌尖上跳舞，哎，那美味，真是没法形容！
这一次没有妈妈在身边了，只有乔乔和爸爸，沿着江堤，走在去爷爷奶奶家的路上。
春天的江风，吹在身上、脸上，像是有一只只看不见的调皮的小脚在身上踢腾。沿着堤岸整整齐齐排着队的那一排树干粗大的垂柳，已经爆出了一片一片细长条的小小的新叶。它们亲密地攀附在柔软的长长的枝条上，像一抹抹淡绿色的轻烟，在空中轻盈地随风飞舞。
这样的美景，乔乔和爸爸都没有注意到。乔乔正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爸爸——
“什么，妈妈离开，爷爷奶奶也不知道吗？怎么会这样！”
仅仅一天时间，乔乔好像瘦掉了一大圈。本来圆嘟嘟的下巴，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两边各揍了一拳，塌陷成一个小尖下巴了。
爸爸就更不用说了。乔乔想象不出爸爸是怎样熬过这一段时间的。在妈妈提出来想离开，到她真正离开，这之间经过了多长时间呢？一年？半年？爸爸是怎么挣扎出来的？乔乔真的想象不出。他责怪自己太粗心了，完全没有觉察到爸爸跟平时有什么两样。爸爸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换成美金给妈妈带走了，他只留下了房子和乔乔。
乔乔的这句话把爸爸又变成了一只大虾，他一屁股跌坐在旁边一把供游人休息的长条铁椅子上，双手撑着椅面，背像一只大虾那样拱起来。他抬起深陷的双眼看着乔乔，喃喃地说：“妈妈说她只解决跟我之间的关系，至于爷爷奶奶，她没有直接的关联，那应当由我去说明解决。可是爸爸一直不知道该怎样跟爷爷奶奶说清楚这件事情。”
乔乔愤愤地握紧双拳，质问爸爸：“爸爸，你就不恨妈妈吗？”
爸爸伸出手，把乔乔拉过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儿子啊，这些天，爸爸一个人想了很多，很多。起先我非常恨你妈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离开我们。慢慢地，我有点想明白了。儿子，你看，以前我只有一个人，后来，我有了你妈妈，再后来，又有了你。现在，妈妈走了，但你留在我身边。儿子啊，这就是爸爸的生活。每个人都有一份自己的生活要过的。”
“可是妈妈抛弃了我们！”
“妈妈不是故意要抛弃我们，她只是选择了她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在这个选择里，她没有办法兼顾到我们。”
爸爸一边说，一边把乔乔捏得紧紧的拳头掰开来，用自己的手掌覆盖在乔乔的手心上。
“儿子啊，很多时候，生活是可以兼顾的，大家可以手拉手一起往前走。可有的时候，需要放开手才能走得动。我们就放开妈妈的手，让她飞吧。可是儿子，爸爸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的，爸爸会一直牵着你，我们两个会一直在一起往前走。”
乔乔不再说话，他就这样在爸爸的怀里静静地靠了一会儿。他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品味着爸爸说的话，绷得紧紧的身体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爸爸虽然看起来好像变成了一只大虾，但他的怀里和手掌心里却都是这样温暖。
“那，爷爷奶奶那里怎么办？我们还是要说妈妈出差去了吗？或者说妈妈去做什么项目去了，一年半载回不来？”乔乔扭过脸来问爸爸。
“你觉得这样说好吗？”爸爸问乔乔。
乔乔摇摇头：“不好，我不喜欢这样。爷爷奶奶又不是外人，我们为什么要骗他们呢？”
爸爸紧紧地抱了一下乔乔：“我儿子说得对。爸爸一直拖着没告诉他们，主要是怕他们担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现在看来，这样的方法并不好，拖着或者欺骗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相反可能还会惹下更多的麻烦。宋爷爷宋奶奶那边，我们不是已经惹下麻烦了吗？等他们回来，我们还得想办法解决呢。”
乔乔点点头。
爸爸把乔乔拉起来，手揽住他肩膀，两人一起朝前走。
“我们就直接告诉爷爷奶奶事情的真相吧。以前我一个人一直拖着不敢说，现在有儿子在身边，爸爸就有底气了。”
“真的吗？”乔乔抬起头来看着爸爸。
爸爸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会一直在爸爸身边的！”乔乔紧紧地拉住了爸爸的手。
父子两人一起大步朝5路公交站的方向走去。
4
“什么什么？孩子他妈抛下你们父子两个，一个人跑到美国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奶奶失声大叫起来，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
奶奶退休以前是在本市的纺织厂做一线挡车工的，纺织车间里总是有机器发出巨大的声响，奶奶每次要说点什么事情，总是要扯着喉咙大叫，所以，她早就练就了一副大嗓门。
“哎呀你声音轻一点、轻一点！这样丢人的事情你是想嚷嚷得邻居们都要知道吗？”
退休以前在同一纺织厂做会计的爷爷向来习惯轻声细语，他一边责备奶奶，一边慌里慌张去关门关窗。
在这一栋老公房里，可是住了很多他们以前纺织厂的兄弟姐妹。
一转眼看到乔乔很生气地在盯着自己，爷爷吓了一大跳，停住了去关窗户的手。
“爷爷，这怎么是丢人的事情了？”乔乔很不客气地责问爷爷。
“这个……这个……难道还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爷爷不怪乔乔，却很不满地瞪着乔乔的爸爸，也就是他自己的儿子。
乔乔抢在爸爸跟前，很严肃地对爷爷说：“爷爷，这个没有什么光彩不光彩的，妈妈只是选择了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她要离开，那也没办法。”
爷爷奶奶一下子愣住了。
奶奶走近前来，拉住乔乔的手，对着乔乔左看右看：“呀！我这小孙子一个星期不见，怎么突然一下子长大了，怎么会说出这么深奥的话来呢！”
爷爷咳嗽两声，朝上推了推他架在鼻梁上的黑边框眼镜，说：“我们乔家几代人从来没听说过离婚这样的事情，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我怎么向亲戚朋友们交代……”
乔乔的爷爷辈当年在乡下可是一个大家族，他们有兄弟姐妹十二个人，爷爷是他们当中最小的一个，所以乔乔有一大堆爷爷和姑奶奶，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大姑奶二姑奶三姑奶四姑奶……他们长得还特别像，乔乔经常会搞错。因为人多势众，爷爷家在当时的村子里特别有名，乔家人为此也特别骄傲。
“你们乔家你们乔家！你们乔家怎么了？就不能出一个离婚的？要不我先离一个给你看看？”奶奶气呼呼地瞧着爷爷。
“什么！”爷爷吃惊地看着奶奶，“你先离一个给我看看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要跟我离婚？”
奶奶一昂头：“为什么不可以？反正孩子也早就长大了，我天天买菜烧饭打扫卫生伺候你也做够了，我自己一个人过自在日子去不是更好！”
“不可以！”爷爷急得满脸通红，“我才不会同意离婚！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乔乔站在一边，简直目瞪口呆。这两位老人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怎么扯到他们自己身上去了？奶奶也要跟爷爷离婚？这算是怎么回事？
“哎呀爸您别着急，没见妈是跟您开玩笑的吗？”爸爸赶紧安慰爷爷。
啊，原来奶奶是跟爷爷开玩笑的！乔乔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爷爷生气地瞧着奶奶：“这种事情可以乱开玩笑的吗？”
奶奶叹了一口气：“我是喜欢守着一家人一起过日子。可有的人心性不合，她要离婚，要折腾，那也只能由着她。这怎么就是你们乔家的不光彩了？你干吗要背负这样的名声？你这死脑筋，真是还不如孙子明白事理！”
被奶奶这么一顿批评，爷爷脸红红的，不说话了。
乔乔跑到奶奶跟前，一把抱住了奶奶。他觉得奶奶说得真好。
奶奶拍拍乔乔的后背，说：“孙子，你妈走了你也不要怕，还有你爸爸、你爷爷和你奶奶呢！你就跟爸爸好好生活，以后长大了，长成一个有出息的小伙子了，看你妈后不后悔！”
爷爷从鼻子里哼一声，说：“哼，你妈一定会后悔的！竟然抛弃我乔家儿孙！”
奶奶瞪他一眼：“你又来了！”
爸爸哈哈一笑，说：“乔乔好好长大是应该的，我们都会努力的！乔乔，你说对不对？”
乔乔一挺胸，使劲朝爸爸点点头。
“不过妈妈后悔不后悔的，我们并不在意。我们还是希望妈妈好好的，乔乔，你说对不对？”
乔乔声音很大地回答爸爸：“对！”
奶奶很满意地点点头：“这样的乔家子孙才像样子！”
爷爷再次朝上推一推鼻梁上的黑边框眼镜，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乔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