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这样离别
/那一天，对于乔乔来说，就像来了一场晴天霹雳！从此，他开始了和之前一点也不一样的生活……/
1
乔乔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作为一个男子汉，乔乔是轻易不掉眼泪的，这是妈妈从小就要求乔乔做到的。可是现在，他的眼泪流得就像下暴雨时地上突然多出来的小溪，妈妈也完全没有在意。妈妈只是说：“擦擦你的眼泪，跟妈妈拥抱一下，说再见吧。”
乔乔不擦眼泪，也不跟妈妈拥抱。
可是这样没用。
妈妈走上来，轻轻地抱了他一下，完全不管他的眼泪，就这样转身走了，手上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肩上背着她每天上班背着的那个大大的帆布包。帆布包上印着一列长长的火车，火车头喷着一股浓白的烟雾，正在驶向不知名的远方。
乔乔说不出一句话。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跨上出租车，车屁股喷出一股黑烟，一转眼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好了。回家去吧。”爸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来拉乔乔的手。
刚才妈妈跟乔乔告别的时候，他一直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乔乔猛然甩开爸爸的手，一头撞进了街道熙来攘往的人流中。
“乔乔——”
身后爸爸的呼唤声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两下，很快就沉入街市嘈杂的人声车声里。
乔乔在人流中横冲直撞。他不知道该对谁生气，他只是觉得心里有一股巨大的愤怒之火，它熊熊燃烧着，烧干了脸上的泪水，把他的胸膛灼得一片生痛。
待到乔乔停下脚步，他发现自己来到了长江边。
这里是妈妈最喜欢的地方。
“我报考大学的时候选择这个陌生的小城，就是因为它长在长江边上哦。”好多次，妈妈这样告诉乔乔。“我的家乡缺水，有时一个月不下一滴雨，我好喜欢一座身边有一条大江的城市呀。”
那个时候乔乔还是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他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在铺着干净清爽的大理石路面的江堤上蹦跶。“身边有一条大江的城市”，乔乔很喜欢这个说法。
“然后你就遇到了在这个江边小城土生土长的我。”爸爸笑眯眯地看着妈妈。
“然后我们就有了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天使！”妈妈笑眯眯地看着乔乔，弯下腰，伸出食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乔乔有一个直立挺拔、棱角分明、像爸爸一样的鼻子。妈妈一高兴，就喜欢刮他的鼻子。
“乔乔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天使吗？”那个时候，乔乔喜欢歪着脑袋，故意一遍又一遍地问这样的问题。
每次，妈妈都毫不犹豫地点头。妈妈看着他的眼睛，是那样亮晶晶，就像天上最亮最亮的星星一样。
那个时候，天是蓝的，风是香的，乔乔是快快乐乐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鸟，随时都可以在爸爸妈妈的手掌间飞起来。
几年的时间，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妈妈说：“我不想年纪轻轻就老死在这样一座毫无出息、毫无想法的小城里。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爸爸红着眼睛瞪着妈妈：“毫无出息、毫无想法！这说的是我吧？有房子，有工作，有孩子，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呀？”
妈妈抽抽噎噎哭起来：“我……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要现在这样，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的日子……”
乔乔躲在角落里，看看爸爸，看看妈妈，他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也完全没想到，有一天，妈妈会将自己所有的东西装在一个大旅行箱里，挎上自己上班的挎包，彻底离开他们。
现在，已经是暖春天气，被冬天凌厉的江风赶到家里去的人们又重新聚拢在江堤边，散步，吹风，赏景，还有很多人在放风筝呢，他们拉着长长的风筝线，在宽阔平整的江堤上顺着江风使劲跑，线上拴着的风筝一抖一抖就飞起来了。
乔乔停下脚步，仰起脸，看着在高高的空中惬意地伸展着身体飞舞着的几只五颜六色的风筝。
妈妈现在是不是已经在飞机上了？妈妈就像这些风筝一样，高高地高高地飞在空中，飞向乔乔怎么也够不着的地方。
她把乔乔撇下了，毫不犹豫。
眼泪又一次顺着乔乔的脸颊流了下来。
2
“嗨，乔乔！”
突然，一个熟悉的大嗓门在耳边炸响。
乔乔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是他的同桌兼冤家樊秋远。
不只是樊秋远，樊秋远的边上还站着她的哼哈二将：程芸芸和杨晓晓。
“乔乔你在哭？”樊秋远惊讶地看着满脸泪痕的乔乔。
“没有啊！”乔乔伸手胡乱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我哪里哭了！”
“你明明在哭！”樊秋远一把抓住乔乔试图抹掉脸上证据的手，对程芸芸和杨晓晓说，“你们俩看看，乔乔脸上难道不是眼泪吗？”
程芸芸和杨晓晓凑上前来，瞅着乔乔湿漉漉的像女孩儿一般长长的眼睫毛，一起使劲点头：“没错！眼睫毛全是湿的呢。”
“乔乔你为什么哭啊？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修理他！”樊秋远放下乔乔的手，双手握拳，嚯的一声置于腰间。
“都说了没有啦！你烦不烦！”乔乔很生气地推了樊秋远一把，转身想离开她们。他现在真的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你给我站住！”樊秋远大喝一声，胖胖的身子灵活地一蹿，像一堵墙一样重新牢牢地堵在乔乔前面。
乔乔很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我问你，昨天给你的选择题现在有答案了吗？”
“什么选择题？”乔乔晕乎乎地看着樊秋远。
“啊，你怎么连这个都给忘了？”程芸芸皱着眉头看着乔乔。
“你是想尝尝樊秋远少林拳的滋味吗？”杨晓晓也皱着眉头看着乔乔。
樊秋远没说话，只是唰地迈出右腿，摆出一招“黑虎偷心”的架势。
嘿，这个樊秋远，动不动就来这一招！
不过，樊秋远在全班闻名，甚至全校闻名，还真因为她会几路拳脚。
据说樊秋远从小就跟她住在乡下的外公练少林拳，虽然她人长得胖，但身手灵活，腿脚有力，抬腿挥拳之间霍霍生风。有一天放学，在离开校门口不远的地方，程芸芸和杨晓晓被一个流里流气的中学生拦住，要她们把身上所有的零花钱都掏出来，程芸芸和杨晓晓吓得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掏钱，这时樊秋远突然现身，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踹向中学生的膝盖，中学生大叫一声跪倒在地，见一个胖胖的女汉子粗眉倒竖怒目圆睁，挥起拳头正要捣向他脑门，男生就地一滚躲过这一拳，爬起身来落荒而逃。估计他都没来得及看清樊秋远长什么样子。如果他知道是一个四年级的小屁孩把他打跑了，他一定气得要吐血。
樊秋远一战成名，程芸芸和杨晓晓自此成了她的铁杆跟班。
“现在可想起来了，是要你做什么选择题吗？”程芸芸和杨晓晓一左一右立在樊秋远身边，一起盯着乔乔问。
乔乔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3
昨天星期五，放学的时候，樊秋远把他拦在座位里面，说要他做一道选择题。这道选择题的题目是：“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吴天心？”
乔乔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题？”
樊秋远说：“因为我喜欢你呀，可是班上同学说你喜欢吴天心，听说你们周末的时候有时还在一起玩，所以你必须要做这一道选择题！”
周围听到这话的同学都嘻嘻哈哈笑起来，他们停下离开教室的脚步，围过来一起起哄：“噢噢，樊秋远说真心话喽！那么乔乔你到底是喜欢樊秋远还是喜欢吴天心？请你好好想清楚再说话喔！樊秋远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吴天心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摇摇头，骂樊秋远说：“樊秋远，怪不得人家都叫你樊八婆，你真的是太八婆了啊！女孩子的含蓄美你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啊！”
樊秋远翻翻眼皮子，说：“含蓄你个鬼呀！我就喜欢什么事情都清清爽爽、明明白白的！谁像你呀，一天到晚端着一张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乔乔，请你快回答！”
吴天心把书包往背上一甩，嘻嘻一笑：“你们俩慢慢扯，我先走了。”
乔乔急得大叫起来：“吴天心，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吴天心也是一个大白眼翻过来：“这个关我什么事了？这完全是樊八婆惹出来的事，你去跟她一起解决好了。”
吴天心说完，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芸芸说：“哇，吴天心太潇洒了！她一点也不关心乔乔的答案吗？”
杨晓晓说：“她不关心，说明她根本就不喜欢乔乔了！”
她们两个，作为樊秋远的贴身跟班，正一左一右守在乔乔的桌前。
樊秋远说：“好了，现在你可以好好回答了。”
乔乔真是给她们气也气死了。他急着要回家，因为妈妈交代过，今天放学后早点回家，他们一家要到外面去吃大餐。乔乔知道樊秋远是死脑筋，不管他回答喜欢哪一个，她都会没完没了地追问为什么，不纠缠半个小时，他肯定脱不了身！
其实，如果一定要他选择，他会选择吴天心的，毕竟两人的妈妈在同一所大专院校教书，是同事兼好朋友，他和吴天心小时候确实经常在一起玩的。可是刚才吴天心那是什么态度啊！还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吗，真的是见死不救、落井下石啊，一点义气也不讲！
所以现在，乔乔根本就不愿说出吴天心的名字。
乔乔拧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说：“樊秋远，这个问题其实很严重的，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这样吧，周末的时候我在家里好好比较一下你们两人的优缺点，一条一条写下来，如果谁优点多，我就选择谁。你看好不好？”
樊秋远想一想，点点头：“好吧，这样也算是公平竞争了。”她撤回了拦住座位出口的右腿。
乔乔哪里想得到，吃完大餐回到家以后，妈妈说要跟他谈一件重要的事情，妈妈要跟他谈的，是她明天要离开他们，飞到美国去读书的事情。
乔乔完全蒙了。
怪不得吃大餐的时候爸爸根本吃不下，爸爸对乔乔说是因为自己胃有点不舒服。原来爸爸刚才是在说谎啊！
他不仅完全不知道爸爸妈妈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更不知道自己原来根本连一点点选择和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妈妈说，她这次破釜沉舟抛弃工作跑到美国去半工半读，完全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她没有任何把握，也看不到任何未来。她只是实在无法再忍受现在日复一日柴米油盐没有变化没有前景的生活。
妈妈说，她结婚生孩子都太年轻太匆忙，她还没来得及看到生活别的样子，就一下子被钉在了一个地方动弹不得，她现在还年轻，她太不甘心了！
妈妈说，她只能把乔乔扔给爸爸，因为乔乔跟着爸爸比跟着她安全太多，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带着乔乔一起走。
妈妈说，她之所以选择那么远的大洋彼岸，是逼着自己彻底断了念想，不让自己有犹豫和回头的机会。
妈妈说：“对不起，乔乔，请你原谅妈妈的自私吧！”
乔乔不明白什么是妈妈的自私，什么是生活别的样子，他只知道，自己被妈妈抛弃了。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可怜虫了。
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哪里还会记得樊秋远的什么选择题呢！
4
“记起来了就好！”樊秋远收起拳脚，笑嘻嘻地说。
“那么你选的是谁？”程芸芸和杨晓晓一起盯着乔乔问。
乔乔气恼地说：“我谁也不选！”
“啊，为什么？”樊秋远有点伤心地问他，“我就是觉得你很好！如果你要我写纸条列出你的优点，我可以列出一大堆呢。”
“不为什么！我也不要你列我的优点！”乔乔突然大喊大叫起来，“你们女人都是怪物吗？你们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叫人完全想不明白！我真是要疯了！”
乔乔喊完，感觉心里那股火又开始在胸口熊熊燃烧起来。他不再理会樊秋远和她的两个跟班，转过身拔腿就跑。
刚跑了几步，他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身上，两个人差点一起摔倒在地上。
那人一把抱住了他。
是爸爸。
爸爸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贴着他耳朵轻声说：“我就知道你到江边来了。”
乔乔挣脱爸爸的怀抱，但也没有再跑。他突然觉得一下子全身软绵绵的，好像身上的力气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了。
爸爸也不再说话，只是跟在他身边慢慢走。
春天的江风暖暖的，柔柔的，带着江的水汽，和新长出来的野花野草和树叶的味道，轻轻地吹在脸上，好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轻轻地抚摸你。
乔乔偷偷抬眼看看爸爸。
爸爸个子高高的，但是好像已经有点驼背了。
这样弓着背的爸爸走在江堤上，就好像被突然拎离水面的一只大虾，手足无措地蜷成一团的样子。
乔乔心里突然非常难过。他根本没注意过年轻挺拔的爸爸什么时候变成一只大虾了。
爸爸伸手过来，牵住了乔乔的手。
“对不起，乔乔！”爸爸说。
乔乔没吭声。
他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要道歉。该道歉的是妈妈啊，她抛弃了家，抛弃了爸爸和他，自己一个人走了！
“我没能为你留住妈妈。”爸爸说，“我是一个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我喜欢这里，不想离开。我也喜欢我在图书馆的工作，安安静静的，自己也方便看书。你妈妈不一样，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想到外面去看看。”
哼，什么话！一个人什么都不管就跑了，爸爸还帮她说话呢！活该被欺负！
“她走她的，谁稀罕！”乔乔愤愤地说，抬起头来看着爸爸，“爸爸，我肚子饿了！”
“啊，已经中午了！”爸爸抬起手腕看看表，“儿子，我们今天就到家门口去吃碗面条吧。以后就是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你要明白这一点。”
乔乔悲愤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