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空荡荡的早上
/孙家齐猛然记起了早上乔乔趴在课桌上哭泣的事情。为什么呢？也许乔乔也在问自己：“Where will we go？”/
1
星期一，乔乔是爸爸送到学校的。爸爸的车子停在学校门口的时候，学校门口空荡荡的，完全不像以前车水马龙的样子，还好大门是开着的。
乔乔跟爸爸说再见，一个人走进显得有点陌生的校园。
从幼儿园开始，乔乔都是妈妈接送的，因为妈妈在大专院校教大学英语，这门功课属于通用课，一般排在下午，妈妈上午的时间就显得比较自由了。家里的那辆小轿车，主要就是买给妈妈接送乔乔用的。
现在，妈妈走了，这辆车由爸爸接手了。
爸爸接送乔乔是没问题的，但时间上比较麻烦。爸爸上班时间是固定的，而且图书馆跟乔乔的学校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如果按上学钟点送好乔乔再去上班，爸爸就要迟到了，必须提前40分钟出门才能保证爸爸不迟到，这就意味着乔乔不仅每天得少睡四十分钟，而且他还变成第一个到学校的学生了！
乔乔爬上四楼，来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发现教室门竟然是锁着的！
乔乔盯着锁上的教室门发呆。他还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
走道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哗啦哗啦的声响。原来是门卫叔叔急急忙忙跟过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粗粗的铁丝圈，上面套满了大大小小的钥匙。
“你这个小朋友怎么这么早就上学了？我才刚刚打开大门，教室门还没来得及开呢！”门卫叔叔一边喘气，一边说。
原来是门卫叔叔掌管教室门钥匙的。乔乔以前都不知道。
乔乔朝门卫叔叔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门卫叔叔已经把门打开了。“赶紧进教室背书吧，现在安安静静的，正好背书！”门卫叔叔一边说着话，一边匆匆忙忙走到别的教室去开门了。
乔乔走进教室，坐上自己的座位，环顾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有点惊奇，也有点难过。平常的教室里，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清晨没有人的教室，原来这样安静。
这样的时间，还真是很好背书呢。
那么，是背语文呢，还是背英语呢？
这两门功课，乔乔都不太喜欢，因为他讨厌背书。不过乔乔的英语成绩很不错，还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呢。因为妈妈是学英语出身的，她从小就盯着乔乔学英语、背单词，平常还要加上各种情景对话和口语操练。比如一起去逛个超市，妈妈一定会来一句：
“Where will we go？”（我们要去哪儿？）
乔乔不得不回答：
“Supermarket！”（超市）
然后妈妈马上来了句：
“What do you want to buy？”（你想买什么？）
乔乔只得把每次要买的东西的名称全部说一遍，多次重复下来，想不记住都不可能。
想起这些，乔乔不自觉地拿出了英语课本。
翻开上星期新学的那篇课文，乔乔一眼看到在课文标题那里，有一个写得龙飞凤舞的“good”，那是妈妈前几天帮他检查课文背诵时写下的。那个时候，妈妈应该一切手续都办好了吧？就只等着拎箱子出门了！可是，她什么都没跟乔乔说，她居然还有心思给乔乔检查背书呢，还写下这么一个花里胡哨的“good”！
她是不是觉得乔乔这样一个小孩子，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不点，不需要好好解释，也不用好好告别，随时都可以像扔一个包裹一样扔了……
乔乔突然悲从中来，一股酸酸的液体不知从哪里喷涌而出，猛烈撞击他的心房。乔乔的眼睛里顷刻间噙满了泪水。
“妈妈……”他喃喃地喊出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他喊了十年，从来都是冲口而出，从来都是喊出来必有应答，现在，再也没有那个清脆好听的带着北方口音的声音回答他了。
乔乔趴在课桌上呜呜呜地哭起来。
2
“喂，你怎么啦？”
突然，乔乔感到有人在推他。
抬起头一看，是孙家齐站在他身边，孙家齐的脸上，满是吃惊的神情。
乔乔赶紧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眼睛，慌慌张张地说：“没……没什么。”
乔乔跟孙家齐一点也不熟悉，被他看到自己在哭，真是有点狼狈。
孙家齐是这个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才转学到他们班上的，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平常不太爱说话，在班级里基本不发声。他偏科非常厉害，他的数学成绩特别好，那些搞死人的数字，那些变来变去的小数点，还有那些绕得人头发晕的应用题，就好像是他家里养着的一只只小白兔一样，在他笔下乖乖的，特别听话，他数学测验老是得满分，经常抢数学课代表吴天心第一名的宝座，搞得吴天心每次数学测验都紧张兮兮的，有时她还会气呼呼地骂：“哪里跑来这么一个乡下怪人啦，烦死人！”
可是孙家齐的英语成绩特别差，他的发音简直太搞笑了，没一个正确的，所有的音标他都不认识，每次课堂上朗读英语，简直要了他的命，他的发音每次都会把全班同学逗得哄堂大笑。英语考试，他老是不及格，把英语老师小萧老师气也气死了，说他是全班拖后腿大王，说他简直就是来要她老命的。
本来，孙家齐每天都是第一个到教室，他会趁教室没人努力地读他的英语，反正他读得再糟糕也没人听到，没人笑话。没想到，现在多了一个比他更早的，而且，这个人还趴在桌子上哭！
“乔乔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本来每天都是我第一个到教室的呀！还有，你为什么哭呀？谁欺负你了吗？”
孙家齐看着乔乔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问他。
“以前每次都是你第一个到教室吗？为什么？”乔乔不管孙家齐问他的一大串问题，只是反问孙家齐。
乔乔以前从来没想过谁第一个到教室的问题，反正他每次到教室，都是快要上早读的时间，教室里基本上坐满了。
“因为我妈妈要赶早去医院工作，所以总是很早就把我扔到学校来了。”孙家齐回答。
“啊，你妈妈是医生啊？”乔乔问。
对于医生，乔乔是很尊敬的。每次生病，都要医生给他看病、开药。医生是很了不起的。
孙家齐摇摇头。
“那么是护士？”乔乔又问。
对于护士，乔乔也是很尊敬的。护士本事大得很，拿根针就敢往手上、脚上、头上、屁股上到处扎。
孙家齐含含糊糊点点头，又含含糊糊摇摇头，生怕乔乔再追问，逃跑一样窜到自己座位上，放下书包，掏出英语书。
其实，他妈妈是在医院里当护工的，她每天很早到医院，要去给需要她帮助的病人刷牙洗脸，帮他们拿早餐；早餐过后，她整个白天都陪着病人，扶他们上厕所，照看他们打针吃药，帮他们洗头天晚上换下来的衣服，有什么紧急情况帮着叫护士叫医生；而每天傍晚，她要帮他们洗脸擦身子、帮他们拿好晚餐才能来接他。她每天要护理好几个病人。妈妈说，当护工虽然很累，但工资还不错，比做钟点工强多了。
孙家齐不想对一个还很陌生的同学说这些。
将英语书摊开在桌面上，孙家齐盯着那些弯弯扭扭的字母发呆。他已经完全忘掉追问乔乔为什么哭的事情了。
以前，孙家齐在山村里的小学堂念书，本来早就应该开英语课的，可是他一节正儿八经的英语课也没上过，因为他们小学里没有英语老师！校长说，英语老师跑啦，跑到城里的学校去教英语了，上面一时半会儿派不来老师。小学堂学生的爸爸妈妈们都到城里打工去了，他们的看护人都是留守在家里的爷爷奶奶辈，爷爷奶奶们搞不清楚英语的问题，他们只知道语文有人教，算术有人教，这样就好了，至于英语，反正他们的孩子也不到外国去，学不学问题也不大。
还好孙家齐的妈妈虽然只是在城里做护工，却懂得每一门功课都得学，而且都得好好学，以后才能考一个好大学，才能在城里找到一份好工作。她回老家探望孩子的时候听说孩子学校里没有英语老师，所以一直没上英语课，这可把她急坏了。她一咬牙，费了很大周折，把孙家齐带到城里来上学了。
现在，孙家齐有一个很好的英语老师了，小萧老师人长得漂亮，英语读起来又那么好听，孙家齐真是很喜欢她。可是，上她的课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孙家齐真是觉得自己在遭罪呀，小萧老师还偏偏特别喜欢拎他起来朗读或者背诵课文，小萧老师还特别喜欢说：“哎呀呀，孙家齐！听说你是数学天才，语文成绩也不错，可是为什么英语这么糟糕！你是上天特意派来要我老命的吗！”
每次小萧老师这么一说，全班同学就哄堂大笑。明明年轻漂亮，小萧老师却偏偏说什么“老命”！
想到这里，孙家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今天第一节就是英语课，小萧老师上周就布置了背诵任务的，肯定又要叫他起来出丑！
孙家齐每次第一个到教室，趁着没人，他就赶紧放开喉咙读英语。没想到，今天，教室里坐了一个比他还早到的人，孙家齐就不敢大声读了。他照着书上自己标注的汉语注音（小萧老师念课文的时候他照着小萧老师发音标注在上面的），别别扭扭地轻声读起来。
读了两遍，孙家齐忘掉乔乔的存在了，他的声音渐渐地大起来。
3
一个脑袋突然出现在课本上方。
专心致志的孙家齐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是乔乔。也不知乔乔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他正伸长脖子，看孙家齐到底在读什么。
“啊，你真的在读我们上周学的那篇课文耶！”乔乔睁大眼睛，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孙家齐。
孙家齐脸红了。
“我……我读得很不对吗？”孙家齐结结巴巴地问乔乔。
“你读得有一句对的地方吗？”乔乔瞪大了眼睛反问。“我……我以前在乡下没上过英语课，所以发音都搞不清楚……”孙家齐脸红得像一只大烤虾。
“没上过英语课？为什么？”
“因为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跑啦！”
“跑哪儿去了？也跑美国去了吗？”乔乔脱口而出。
“什么叫‘也’跑美国去了？”孙家齐奇怪地看着乔乔，“谁跑美国去了？”
“不是不是！我没说谁跑美国去了！”乔乔急急忙忙摇着手，满脸慌张的神情。
孙家齐并没在意，他接着解释：“哦，好吧，我们以前学校的英语老师不是跑到美国去了，而是跑到城里去啦，所以我们没老师教英语了。”
“跑城里去了……”乔乔一脸迷糊，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哎，就是嫌弃我们乡下地方不好啦。”孙家齐耐着性子解释。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妈妈是不是也是嫌弃他们这座小城不好，嫌弃乔乔和爸爸不好，所以才跑走了？
可是，妈妈明明说过她喜欢这样一座“有一条大江在身边的小城”啊，她还说乔乔是上天送给她和爸爸的“小天使”……大人说话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的……
“喂，你在想什么呢？跟你说话怎么不理人呀？”
乔乔被孙家齐推了一把，一下子惊醒过来，他满脸通红地问孙家齐：“啊，你说什么了？”
“我说，你的英语怎么那么好，读音就像电视里外国人读得一样好！你是不是请了外教呀？你能不能……呃……能不能带着我一起读呀？”
孙家齐到城里才几个月，不过他可是知道了不少事情。他知道班级里很多同学周末是要上各种补习班的，还有很多同学花大钱请外国人给他们补英语口语，这个就叫“外教”。
这个长江边的小城很奇怪，不仅有很多外地人喜欢留在这里，还有一些外国人也喜欢在这里晃荡。他们留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然后离开，选择另一个城市继续晃荡。也有一些长期在这里任教的，比如妈妈的学校里就有好几个这样的外国人，有一次妈妈还把他们带到家里来包饺子吃呢。妈妈可能就是受了他们的影响才跑到外国去读书的吧！
“什么讨厌的外教呀……”乔乔摇摇头，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他不想再跟孙家齐说话了，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孙家齐有点失望地看着乔乔的背影，“你能不能带着我一起读”那句话可是他憋了老半天才憋出来的话，说出这样的话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啊！
可是，乔乔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好吧，不带就不带，谁稀罕哪！
孙家齐吸一口气，再次大声读起来。难听就难听，就难听死你！
没想到，一个比他更大的读课文的声音响起来了，发出来的音一个个字正腔圆，就好像在播报外国新闻一样。
孙家齐看看乔乔挺直的背影。笑了。
这个家伙，是让我跟着他读吧！嘿，原来乔乔听到了那句话，不明着答应，却使用了这样一种曲里拐弯的方法。
哎，乔乔名堂就是多！
不管了，现在读英语要紧。
孙家齐坐正身子，赶紧跟着乔乔的声音读起来。
4
第一节英语课，果然不出所料，小萧老师二话不说，第一个就把孙家齐拎起来背诵课文。
坐在前面的很多同学赶紧扭过身子，来看孙家齐的好戏。听孙家齐背诵英语课文，那可是一场不可错过的教室欢乐表演，每次都会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孙家齐明白大家的意思，他忍住笑看着同学们，心想，嘿，这一次，你们可是要大大大大地失望了！
谁也没想到，从孙家齐的嘴里，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标准的英语读音，简直就像是英语课代表乔乔读出来的声音！不，可以说比乔乔更棒，因为孙家齐的声音听起来比乔乔的更清脆、更响亮！
小萧老师惊呆了，她走过来，摸摸孙家齐的头，问他：“怎么回事？是谁让你突然开窍了？”
孙家齐看看坐在前面不远处的乔乔。乔乔根本没像其他同学一样扭过身子来看孙家齐，他的后脑勺正端端正正对着孙家齐，孙家齐感觉那个后脑勺一点儿也不愿意他说出事情的真相。
孙家齐就对小萧老师带着点抱歉地笑一笑，含含糊糊地说：“就是……就是跟一个英语很好的朋友学的。”
小萧老师笑嘻嘻地问他：“你不是请外教了吧？”“哪有这样的事……”孙家齐脸红了。
“那好吧。”小萧老师非常高兴地一转身，小鹿一样轻盈地跳回到讲台上。她双手撑着讲台，满面笑容地看着大家说：“现在好了，我的老命看来可以保住啦！我们的老大难孙家齐同学突然有了一个神秘的朋友教他读英语！祝贺孙家齐，希望以后每次你都表现得这么棒！大家一起给孙家齐一点掌声好吗？”
教室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所有扭过身来看笑话的同学拍得手掌都红了。
这一下完了！孙家齐在心里哀叹，这只是一次意外的收获，他哪里能做到每次都读得这么好呀！难道乔乔每次都会教他读课文不成！
看着前面那个一动不动的后脑勺，孙家齐愁死了。
突然，脑袋里好像劈过一道闪电，孙家齐猛然记起了早上乔乔趴在课桌上哭的事情。
对呀，自己是怎么搞的，居然忘掉问乔乔这样的大事情了！不知乔乔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一个人一大早跑到教室来哭泣？一定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吧！唉，估计乔乔不愿意告诉自己吧。
其实，说出来，也许我孙家齐还能帮帮他呢，至少能安慰安慰他吧。
孙家齐在心里偷偷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