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望高中毕业证、夜总会里的单身妈妈——二十七岁的美纪

虽然未能用摄像机记录下来，但是有一位女性让我始终难以忘怀。她叫花田美纪（化名），今年二十七岁，与女儿一起住在东海地区。我们是通过一间函授学校的介绍认识的，该校的学生主要是那些想要报考护士学校的人。

听说在报考护士学校的女性中，很多人是因为离婚带着孩子，所以想要寻找护士这样的稳定工作。特别是对于要照顾孩子的女性来说，比起特地上补习学校学习技能，还是在家里函授学习更方便吧。凭着推测，我冒昧找到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函授学校。

“你是要找生活艰辛的女性吗？那要多少有多少啊！”了解了我的来意后，校长先生立马就答应下来。很多女性为了改善眼前朝不保夕的生活，想要考取真正能“吃饱饭”的护士资格，即使是函授课程，教材费也要几十万日元。她们当然没有能力一次付清，很多人都要分好几年支付，有的人甚至想要分期付款也无法实现，因为她们已经上了信用卡公司的黑名单。为了将来，她们全都是从少得可怜的生活费中一点一点地忍痛挤出学费。

花田美纪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住在一栋破旧三层租赁公寓的一室户中，所在的城市临海，离东京大约两个多小时车程。

“孩子现在在我妈那儿，请随意坐。”迎接我们的美纪说。

她看上去青春靓丽，宽松的连帽衫加上短裤，妆容精致。完全想象不到她的孩子已经上小学了。

也许是嫌打扫起来麻烦，客厅略显凌乱，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隔着小桌席地而坐，我和美纪谈了将近两个小时。对于采访她并没有面露难色，反而好像已经看开了一切。

从出生到现在，美纪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初二的时候她就开始变得不爱学习，渐渐成了差等生。虽然还是上了高中，但因为体会不到上学的意义，她在高一下学期就退学了，之后靠在快餐店和夜总会打工养活自己。

快到二十岁的时候，她怀上了男友的孩子。男友比她大十岁，没有固定工作，而且之后不久，美纪又发现男友有几百万的负债。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能否把孩子养大，美纪也深感不安。可是在孕检时通过超声波看到宝宝健康可爱的小模样后，她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男友因为美纪怀孕的关系，向她保证今后会踏实工作。最终，她相信他会为她们母子负责，决定与他登记结婚。美纪的父母为他们出了租新房的押金和搬家的费用。

但是孩子出生后，丈夫的生活态度并没有改变：三天两头失业不说，还没日没夜地打老虎机，最后一家人穷得连水、电、煤气费都不能按月缴纳。原本打算专心做家务和照顾孩子的美纪不得不回到原来工作过的夜总会重操旧业，但是就连这仅有的一点收入也会马上被丈夫挥霍一空。

对于丈夫已经绝望的美纪决定离婚。她也曾想过起诉丈夫，要求其支付精神补偿费和孩子的抚养费，但从丈夫的收入来看，美纪能领到的钱根本不值得她打一场官司。于是她决定和丈夫一刀两断。

她开始想得比较简单：只要找到一份正式工作，收入足以让孩子学点业余爱好就行。可现实是，没有一家公司愿意招聘一个高中没毕业还带着孩子的女人。

“我去面试了不知多少家公司，每天都在面试。我说孩子万一生病了，父母会来照顾，可是没有人相信。”

经过三个月的求职，美纪找到了在一家塑料加工厂做办公室文员的工作，月收入十三万日元左右，每个月上下有浮动。养老金和医疗保险公司不负责不说，连每天开车上班四十分钟产生的油费也不报销。待遇绝不能算是理想，但公司能雇自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每月的工资加上儿童生活补贴，生活捉襟见肘。美纪还需要更多的钱，于是她只能每周到夜总会打几天工。至少要让孩子读到高中，所以要攒够今后的教育费用。此外，对于要报考护士学校的美纪来说，首先要战胜的是曾被称为“大检（大学入学资格检定考试）”的高中同等学力认证考试，拿到合格证书。为了这个考试，美纪已经分期付款购买了约三十万日元的教材。

“我万万没想到从高中退学会让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的希望就是有一天当孩子有想要做的事情，我能够不用在意钱，大大方方地让她去做，因此我必须得到护士这份工作。”

“我做不到，我已经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夜总会晚上有排班的日子，对美纪来说就是白天黑夜连轴转。傍晚办公室文员的工作结束后，要回家做晚饭。给孩子洗完澡，美纪再穿上夜总会用的公主裙，化上浓妆，把孩子送到父母家，然后去上班。夜总会的工作有时到凌晨三点左右，算起来美纪在夜总会工作的那几天二十几个小时都不能合眼。

“因为要开车，所以我不喝酒。但是自己清醒的话，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会感到格外厌恶，好想早点辞掉夜总会的工作。”

美纪的衣柜里挂着好几件公主裙。想象她穿着夜总会的公主裙送女儿去娘家的画面，让人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而且这种不眠不休的工作方式透支了她的身体，结果就是那像小山一样堆在餐桌上的药口袋。自从离婚后她就一直在看精神科，最初的症状是失眠、头晕以及全身出现原因不明的荨麻疹，随后她被诊断为恐慌症。这种病会导致突然的心悸和呼吸困难，无法从床上坐起来。最近一年病情尤为严重，最困难时她休息了将近一个月。

房间的角落里，为考试而买的教材依旧躺在纸箱中。美纪已经意识到，以她的状态，成为护士是奢望了吧。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稳定的生活，这个残酷的现实给美纪的内心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在采访单身妈妈的过程中，能明显地感觉到很多女性离婚后身心状况都不好，其中以精神上的苦痛居多。日夜操劳所带来的疲惫，非正式雇用或派遣员工的身份让她们对未来忧心忡忡，再加上没有能力给孩子更多关爱带来的负疚感。每次听到这些母亲的心声，我都对女性独自抚养孩子的艰难感到惊讶。而且在这些女性中，有的人在被采访后又会再一次陷入情绪低谷。不少人因为接受采访的关系，不得不揭开过去的伤疤，同时面对将来的巨大压力。

“您有没有想过，没有孩子可能会过得更轻松呢？”我问了一个很失礼的问题。“不会。正因为有孩子我才能努力到现在，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孩子这种事。”美纪平静而坚决地答道。

采访后我们再三请求她，我们想通过电视节目让更多的人知道有像她这样的女性存在，她回复说：“我做不到，我已经什么都不去想了。”这是她发给我们的最后一封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