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对听觉来说,声音的高和低的差别是质的方面,但物理学却把这种差别归因为只是量的方面,亦即只是更快或更慢的振动;物理学就通过这样的方式,用机械的作用效果来解释一切。因此,在音乐方面,不仅是韵律的成分,节奏拍子,而且和声的成分,音调的高和低,都还原为运动,因而就是还原为时间的计量单位,还原为数字。
在此,类推给出了一个支持洛克自然观的有力的根据,亦即一切我们透过感官在物体上所察觉到的、作为物体的质(洛克所说的第二性质),本身不过就是量的差别而已,那也只是最小的部分的不可穿透性、大小、形式、静止、运动和数目所得出的结果,而洛克认为这些特质构成了唯一客观真实的东西,并因此命名为第一性质,亦即原初的性质。在声音方面,这些是完全可以证实的,因为在此实验可以允许增减,方式就是我们可以让长和粗的弦线振动,其缓慢的振动能够点算。但所有的性质都是这样的情形。所以,这实验首先应用到光的方面:光的作用效果和色彩就从某一完全是想象出来的以太的振动推导出来的,并且被相当精确地计算。这种极为离谱、丝毫不会脸红的吹牛皮和胡说八道,却尤其受到学术界的无知者的追捧,他们重复这些胡话时,带着如此小孩子般的自信,人们甚至会以为那些什么以太及其振动、原子等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他们亲眼见过、亲手摸过的。由此观点会得出有利于原子论的结论,而原子论在法国尤其占据着统治地位,但在德国,在获得了贝采里乌斯的化学计量学的支持以后,也得以蔓延和扩散(普耶,《实验物理学和气象学的元素》,1,第23页)。在此,要详尽地驳斥原子学说是没必要的,因为那顶多只是某一未经证实的假说而已。
一个原子,无论其多么的小,也永远是一个不间断的连续统一体。假如你们能够把这样的东西想象为小的,那为何就不能想象为大的呢?但那原子,目的又是什么呢?
化学的原子就只是表达出物质间结合的固定不变的比例关系。因为这种表达必须以数字给出,所以,人们就以某一随意定下的单位,即每一物质用以结合的某一定量的氧的重量,作为这些数字的基础。对于这些重量比例,人们极其不幸地采用了原子这一古老的表述。由此,经那些法国化学家之手,就产生了粗糙的原子学说,而那些化学家除了他们的化学以外,并不曾学到过任何其他的东西。这原子学说相当严肃地对待其原子,把用以计算的筹码一般的东西实体化为真正的原子,然后,完全就是德谟克利特的那种方式,大谈这个物体里面是这样的原子安排,而那个物体里面又是那样的原子安排,以解释那些实体的质量和差别。而这些谈论者丝毫都不曾感觉到这事情的荒谬之处。不言自明,在德国,也不乏无知的药剂师,他们也是“装饰了讲台”的人,跟着那些化学家的步子。如果这些人在课本纲要中,以十足教条和严肃的方式向学生们陈述,就好像他们的确是知道一点所说的东西,“物体的水晶形式,其基础就是原子的直线布置”(沃勒,《化学概要》,第3页),那也是不奇怪的。但这些人说的却是与康德同一样的语言,并且从青年时代起就听到人们毕恭毕敬说起康德的名字。但他们却从来不曾读过康德的著作。结果就是他们只能炮制出这些丑恶的闹剧。如果有人把《自然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精准地翻译出来,以治疗他们退回到德谟克利特理论的毛病——如果这仍有可能的话——那就是为那些法国人做了件大好事。人们甚至可以补充谢林的《自然哲学的观念》中的几个段落,例如第2部第3和5章以作说明,因为在此一如其他别处,谢林只要是站在康德的肩上,就会说出很多不错的和值得记在心上的东西。
只是思考而不做实验会引向何方,中世纪已经显示给了我们,但这个世纪确定是要让我们看到只是实验而不做思考又将引向何方,以及青年教育如果只是局限于物理学和化学,会得出什么样的结果。只能从法国人和英国人一直以来对康德哲学的完全无知,从德国人自黑格尔的愚民进程以来对康德哲学的疏忽和忘记,才能解释当今的机械物理学为何粗糙至让人难以置信的程度。这机械物理学的学生们想把更高级的一类自然力,光、热、电、化学过程等还原为运动、碰撞、压力的法则,还原为几何形态,即他们所想象的原子。这些原子,他们通常都只是羞怯地冠上“分子”之名,正如他们也是出于羞怯而不敢把那些解释套用于重力。对重力,他们也是以笛卡尔的方式还原为某一碰撞和冲击。这样的话,在这世界上,除了碰撞和反碰撞以外,就别无其他了,这些就是他们唯一所能理解的。他们谈论空气中的分子,或者空气中氧气的分子时,是很让人开心的。因此,对他们而言,那三种聚合状态,就只是某一细腻的、更细腻的和再加更细腻的粉末。这就是他们所理解的。这些人实验得太多、思考得太少,所以是至为粗糙的一类现实主义者。他们把物质和碰撞法则视为绝对既定的东西,是可以彻底理解的东西,因此,还原为这些东西,对于他们似乎就是一个可以完全让人满意的解释。但事实上,物质的那些机械性质如同以这些性质作解释的那些东西,都是一样的充满神秘。所以,例如,我们对内聚性的理解,并没有比对光或电的理解多。实验中许多手工操作使我们的物理学家的确荒废了思考和阅读。他们忘记了:实验是永远不会提供真理的,而只是提供了资料以找出真理。与这些物理学者相似的还有生理学家:它们否认生命力,想要以化学力取而代之。
在他们看来,一个原子并不只是某一丁点的没有细孔的物质,而是——因为原子必然是不可分的——要么是没有广延性的(但这样,它就不会是物质了),要么就是具备了绝对的,亦即最强的内聚和黏合其各个部分的力。在此,我推荐大家参见我在主要著作第2卷第23章第305页(第3版,第344页)就这方面的议论。再者,如果要在本来意义上理解化学原子,亦即理解那客观的、真实存在的原子,那从根本上就不会再有真正的化学组合了,每一种这样的化学组合就都会被还原为由不同的、永远都是保持分开的原子组成的某一细腻的混合。但一个化学组合的真正特征恰恰就在于这个化学组合的产物是一个完全同质、均一的物体,亦即在这一物体里,并不会找到某一哪怕是最无穷小的部分是不包含组合在一起的两种物质。也正因此,水与氢氧爆鸣气有着天壤之别,因为水是氢氧两种物质的化学结合,而在氢氧爆鸣气中,氢和氧只是细微的混合和并存。氢氧爆鸣气就只是一个混合体。人们只要点火,那可怕的爆炸伴随着极强的光和热,就宣告了这是一个巨大的、全面的转化,涉及那混合体中的两个组成部分最内在的东西。事实上,我们马上就发现那转化的结果就是某样与那两个组成部分从根本上和在各个方面都不一样的,但又是完完全全同一、均质的实体物质:水。因此,我们就看到:这里所发生的改变是与宣告这改变的大自然精灵的暴动相吻合的,也就是说,那氢氧爆鸣气的两个组成部分在完全给出了自己独特的、彼此对立的本质以后,两者又互相完全穿透,现在就只显现出一种绝对同一的、均质的实体:就算在其可能的最小的部分,那两个组成部分也是永不分离地联合在了一起,以致其中一部分是不会单独在实体中找得到的。这就是为什么这是一个化学的而不是机械性的变化过程。这样的话,又如何可能与我们的当代德谟克利特一道,对所发生的事情罗列出这样的解释:之前无序散布的原子,现在是各就各位、队列整齐,一双一对的,或者毋宁说,由于它们的数目极不相等,所以,现在围绕一个氢原子就组合了排列有序的九个氧原子,这是与生俱来的和无法解释的策略所致。据此,那爆炸就只是击鼓,要原子们“各就各位”,因此,那些大的噪声也没有什么,小题大做而已。所以,我说了,这些就是胡闹,一如振动的以太,以及留基伯、德谟克利特、笛卡尔的所有机械的和原子的物理学及其笨拙的解释。只懂得给大自然上老虎凳逼供是不够的,在其发话的时候,我们还需要能够听得懂。但在这方面却是能力欠佳。
但总的来说,如果有原子的话,那原子就必须是无差别和无特性的,因此也就是没有硫原子、铁原子等,而只有物质原子,因为差别会破坏了简单,例如,铁原子就必然包含了某些硫原子没有的东西,因此就不是简单的,而是组合而成的;而质的变化总的来说,其发生不会不伴随着量的变化。所以,如果原子是可能的话,那原子就只能被想象为绝对的或者抽象的物质的最终组成部分,而不是特定材料的最终组成部分。
上述把化学组合还原为相当精微的原子混合的做法,当然助长了法国人要把一切都还原为机械过程的疯狂和顽固的想法,但却无助于真理。为维护真理,我提醒诸位奥肯(《论光和热》,第9页)说过的一句话:
在这宇宙里,任何事情,任何算是世界现象的事情,都不会是经由机械原理而成的。
根本上,也只有一种机械作用效果,那就是一个物体要侵入其他物体所占的空间:压和撞都可还原为这一点,而压和撞的差别就在于逐渐还是突然,虽然透过后者,那力就变“活”了。所有机械学所成就的都建基于此。拉只是表明上这样,例如,有人用绳子拉动一个物体时,也就是推动它,亦即从后面压它。但人们现在就想以机械学解释整个大自然:光在视网膜上的作用效果就在于时而缓慢、时而快速的机械性撞力。为此目的,他们还幻想出了一种据说可以碰撞的以太。与此同时,他们却看到在折弯一切的至为剧烈的风暴中,那光线却保持纹丝不动,就像幽灵一样。假如德国人能够尽量远离那备受称赞的经验主义及其手工劳作,假如学习康德的《自然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以便不仅一次性地清理那实验室,而且也清理干净头脑,那就好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