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无法回避的阳谋
走在路上，徐荣的心情没有因为暂时解决了并州人带来的麻烦而变好。
以武艺为标准选拔军官，能快速地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但它同时会带来一个问题。忠诚。这样的选拔很难保证下属对徐荣的忠诚。谁知道担任某个职位的，会是谁的人。
不说远了。
丁原不就是因为垂涎吕布的武力，结果因为吕布的背叛身死事败么。
此外。
还有一个问题让徐荣感到心烦。
在离开洛阳，前往并州军营前，李肃曾说过，李儒或许还留着后手，等着他。徐荣猜测，如果李儒真的有什么无法回避的阳谋，他今天应该就能见识到了。
李儒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呢。徐荣很想知道答案。
来到董卓府。
在仆人引领下，徐荣步入后花园。
董卓与李儒早等在湖心小亭。
董卓背对徐荣，望着水里的游鱼。李儒站在一旁，佝偻着身子，抓起鱼料丢进水里。听到脚步声，李儒侧过头来。他看到徐荣，咧嘴一笑。在徐荣眼中，李儒的笑总有几分阴毒怪异。
徐荣作揖行了礼。
董卓回过身，瞥了徐荣一眼，再次将目光投向湖心。只听董卓问：“听说，你昨天就解决了并州军的叛乱？”
“是。”
徐荣回答，“在昨天下午，末将便已大致平定了并州军，之后一直留在军营里处理余下的杂务！”
“那你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前来回报？”董卓问，语调有几分愠怒。
徐荣低头，他当然不可能说，是害怕打扰董卓腐糜的夜生活。徐荣望着地面眨了眨眼，说话仍旧不急不缓，道：“昨天末将回到洛阳时，已经天黑。像董公您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自然不会为这样一点小问题烦忧。没有什么事儿，是不能等到第二天凌晨的。”
徐荣的马屁拍的恰到好处。
董卓没再追问。他走到一旁坐下。李儒躬立在他身后。董卓看了李儒一眼，以目光示意。李儒微微颔首，随即捧起放在石桌上的木托盘，递到徐荣的面前，道：
“徐校尉，你平定丁原叛乱有功，天子决定任命你为东中郎将。加封都亭侯。这是东中郎将的印绶。”
徐荣恭敬地接过托盘。
遮掩内中物的黑布下，隐隐露出青丝。
授是大臣佩戴表明身份的信物。青授指的是比两千石以上的官职。而东中郎将，是董卓曾出任的职务。如今，董卓将这个职位交给了徐荣，亲待之意可见一般。哪怕都亭侯只是名誉爵位，没有封邑，徐荣从解决并州军带来的麻烦这件事儿，也赚了个盆满钵满。
徐荣恭敬地弯下腰，口称感谢。
李儒嘴角动了动，笑得很开心。他空手回到董卓身后，随后对徐荣说：“本来，刚刚完成了这么一件大事儿，本来应该让徐中郎休息几日。但实在是事情紧急。如今刚平定丁原叛乱，正是乘胜追击之时，少不得要麻烦徐中郎你。”
徐荣明白李儒的意思，回答：“还请董公吩咐！”
“这次洛阳城中，与丁原里应外合的内贼，我们已经查过了。名单在徐中郎手中的托盘里。”李儒继续代替董卓传话，“董公需要徐中郎将名单上的人全抓起来，抄三族！家产全部收归国库所有！”
抄三族？
徐荣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差点将托盘丢在地上。
他抬头看向董卓。董卓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看上去没有开玩笑。而站在董卓身后的李儒似笑非笑，如妖孽般打量着徐荣，像是要将徐荣一口吃掉。
徐荣压下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掀开托盘上的布。
青授逐渐露出全部外形。
在青授旁，放着一块竹简。徐荣定神看去，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密密麻麻的名字，从头到尾，堆满了整个竹片，不知道具体有多少。徐荣咬着牙仔细查看。
太尉杨彪。司徒黄琬。太仆王允。尚书士孙瑞。尚书丁宫。尚书卢植……密集的名字，几乎将满朝公卿一网打尽。
饶是徐荣定力过人，也差点被惊得晕厥过去。
“董公，这——”徐荣一脸仓皇地看向董卓。
“怎么，存侑，你有什么问题吗？”董卓满脸横肉抖了抖，目露凶光。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徐荣试探着问，“若是将名单上的人全部抓起来诛杀，恐怕朝廷第二日便门可罗雀。天子会同意我们这么做吗？这么做，恐怕会引起朝中震荡，天下不安啊！”
“徐中郎这可是不愿意？”李儒阴毒地笑着，凶相毕露。
徐荣这才终于明白过来，李肃所说的，李儒无法回避的阳谋就是这个。李儒这试图驱狼吞虎，让徐荣去解决士族大臣啊。如果徐荣同意，经此一役，徐荣势必招致士族的极端憎恶，远甚于昔日宦官。天下之大，对徐荣来说唯一安全的地方，就只剩下董卓的身边。
可徐荣不同意……
拒绝董卓，真的是一种明智的做法吗？
董卓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前些日子，刺史饶龙宗仅仅因为见董卓没有解剑，被当庭杖毙。舞阳君因为多说一句话，触怒了董卓。次日尸体便被人在落满枯叶的树下发现，还没人敢去收尸。
律法，皇权。
一切在董卓眼中都不存在。董卓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暴徒，没办法用常理去揣度他的想法。除了李儒，徐荣想不到有一个人可以认为自己和董卓交往，是绝对安全的。
徐荣心里激烈斗争着。
苦寒深秋，不过片刻，他的额头竟被冷汗浸满，后背湿透。
徐荣抬头看向董卓。
董卓的目光冰冷而残酷，似只要徐荣一说拒绝，他就要叫人将徐荣当场抓下去杀掉一般。徐荣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他用力地摇摇头，稍微清醒。
其实。
这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选择对抗士族，慢性死亡。选择拒绝董卓，有一半的可能性会招来祸患。但徐荣没有选择。他只能饮鸩止渴，选择冒着得罪董卓的风险，拒绝董卓的要求。
徐荣暗自咬牙，将托盘放到一旁的地上，正色拱手，道：“董公，名单上之人，皆是朝廷重臣，国之脊梁。若轻易擅动，恐遭反噬。现我等方入洛阳，正是拉拢士族，巩固权力之时。如此行为，恕末将不能从命！”
说完这些话，徐荣反倒松了口气。
横是死，竖是死。还是要站着死比较好。
徐荣没有注意到，听了他的回答，董卓眼中闪过一抹难掩的落寞。董卓是真的喜欢徐荣。一个足以比拟千军的将领，是任何一个当权者都不会拒绝的。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昔年高祖感叹，今日犹在耳畔。
“也罢。”
徐荣没等来暴怒和呵斥。董卓难得低沉地叹了口气，说：“你若是不愿去做，我可以交给旁人。”
“谢董公。”徐荣没想到董卓这么轻易放过自己，连忙感谢道。
李儒嘴角却泛起一丝不可察的笑意。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竹片，放到徐荣面前，说：“既然徐中郎不愿自己的手沾满鲜血，董公也为您准备了一件相对容易的事儿。只要你把这张名单上的人处理掉，便无它事！”
徐荣看去，竹片上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袁隗。
四世三公袁氏一族的掌权人，当今隐隐成为士族领袖的太傅袁隗。
一阵眩晕占据徐荣脑袋。
徐荣以为逃过一劫，不过是掉进更深的深渊。
杀了袁隗，不说得罪袁家，同样也是得罪袁家遍布天下的门生。这与杀掉前一张竹片上的人，区别只是徐荣手上沾的血暂时会少一些。而这一些，已经拒绝过董卓一次的徐荣。难道还能拒绝董卓第二次？
徐荣没有勇气做这个尝试。
徐荣只觉嘴里苦涩异常。他艰难地开口：“真的要处理掉？”
“是。”
李儒含笑回答。
徐荣静默了许久。他别无选择，只能拱手道：“末将领命！”
徐荣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董卓府的。
他捧着木托盘，颤颤巍巍出了府邸。徐荣将托盘交给韩浩，自己藏起竹片，登上轺车。
府内。
董卓望着徐荣离开的方向，默然无语。他不禁回想起在徐荣来之前，他和李儒的对话。
“如果徐荣拒绝，我们该怎么办？”
“徐荣若是拒绝，说明他还想着骑墙观察，从士族哪儿讨一份好。这样一个人，董公可还能信他？”
“……”
“董公放心，对此我早已做好安排。一把刀，有的可以用很多次。有的只能用一次。但只能用一次的刀，自然也有只能用一次的作用。有些脏活，只有这样的刀去做，被沾污之后，主人才不会痛惜。”
徐荣现在，是要成为那把只能用一次的刀了吗？董卓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