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摇晃幸福的岁月
秀珍无比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自从春海进了家门,她再也没有烦恼和忧愁了,只有每天相夫教子的快乐。她从心底疼爱这个丈夫,但家中两窝孩子需要她操心,春海的骨肉也要降生了,实在帮不了去生产队挣工分的忙,只能在家中多饲养鸡鸭,用鸡蛋羹和鸭汤报答春海的养子之恩。
秀珍在用纺线锤有节奏地纺线,突然,她想起春海最近很劳累,该给他补补身子了,她扔下纺线锤,到厨房拿起菜刀在水缸沿上抢了两下,喊了楠儿,娘儿俩来到院里抓鸭子。鸭子被逼到烟筒根下,秀珍一伸胳膊,身子被脚下的小石子垫倒。
秀珍疼得直叫:“哎哟,哎哟!楠儿啊!快去喊人救救妈呀!”
不大一会儿,接生婆便赶来了。屋里气氛十分紧张,接生婆指着疼出一头虚汗的秀珍对在场的人说:“看她这肚子大得出奇,花纹也特别,像是男胎,快找大夫来帮忙吧,我一个人怕不行啊!”
郝大夫来后,由于急迫,鞋未脱便上了炕,开始在接生婆守护的产妇肚子上像测试西瓜成熟度似的啪啪拍了几下,疼得秀珍即刻休克过去。
接生婆吓得急叫:“休克了,你们快决定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吧!”
曾发誓永不登哥哥门的于春兰今天被母亲、大嫂劝说来。此时娘儿仨近乎异口同声:“保孩子,那可是我们老于家的根啊!”
春海急了:“保大人,我家的事我做主,谁硬给我搅和,别怪我把她轰出去!”
人命关天,千钧一发。接生婆急得再次逼问:“你们谁说的算?到底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你这妇人这般啰唆,没听懂吗?我是她丈夫!不能让人家五个孩子没妈!”
“你决定就好,那你们都出去吧!”接生婆拿出针管子。郝大夫用力推了把屋门,后面的动作被木门遮挡了去。
张树清望着木门,戳着儿子的脑门:“自己的骨肉不要,你可气死妈了!”
春海低头,任由母亲责骂。大丈夫春海考虑的是秀珍那五个孩子,想让他们不失去妈,就得舍去自己的骨肉,谁叫他生性善良。
半晌,屋门打开了,接生婆在胸前做了个忏悔的手势:“大人给保住了,这小生命,唉!八斤五两重啊。”
这女娃和春海一样,头发乌黑,浓眉大眼,不细瞄一眼开裆处,真以为是个男娃。哥姐们无论谁走到摇篮前,出个怪相,摇摇铃铛,女娃都会咯咯咯笑个不停。春海夸赞老婆会生,真就应验了他的话,金玲引了个银玲来。
在家看护银玲的是六岁的二女儿楠儿,大女儿娟儿这时上学了。娟儿是在妈妈手拉手的相送中走进教室门的。
外面有春海挣工分,家中秀珍一边照顾银玲、金玲、楠儿三个女孩,一边琢磨怎样完善这个孩子日益增多的家。想完善这个家,首先需要完善这铺老土炕。在东北农村,一铺大炕代表一个家庭的脸面。再者,老土炕闹跳蚤。
秀珍家的炕一年将就糊一次,积攒几年方可达到袼褙厚。炕头经常被火烧煳,露出屁股大的煳窝,秀珍会找块板子盖上。邻居们来串门,总要掀掀那丑陋的地方,秀珍很是羞涩。另外小孩子尿炕,尿窝招臭虫、跳蚤,这些东西从煳窝里钻出来,夜里咬得孩子们浑身起包,孩子们闭着眼边睡边挠。
秀珍很少能睡个安稳觉,无论哪个孩子有动静,都支起手电筒或点燃煤油灯抓跳蚤、虱子。孩子们半夜被咬醒,经常看到妈妈痛心疾首的样子。
颇娇气的三女儿金玲被咬醒,倒在妈妈滚热的大腿上,把头送给妈妈,将这一切烦怨归罪到妈妈头上,在似睡非睡中等待解决问题。秀珍特别心疼这个被亲爹抛弃的黄毛丫头,这时会赶忙调亮煤油灯,为女儿抓虱子。
秀珍留的长指甲盖专门用来给孩子掐虱子、臭虫。这时,无论有多困,她都像白天一样耐心地扒拉女儿的头发,照准头皮蠕动处使劲一掐,只听嘎嘣一声。她接着安慰女儿:“听见了吧,又掐死一个。”
睡在怀里的金玲刚刚放下,楠儿又被咬醒。楠儿醒来刚要哭,秀珍赶忙捂住女儿嘴巴:“别哭别哭,都睡觉呢,来,咬哪儿了,妈给抓!”
跳蚤和臭虫是抓不净的,只有身上和头上的虱子,秀珍的长指甲盖才能派上用场。如果哪个孩子白天玩得累,晚上尿了炕,跳蚤和臭虫会更猖獗。
秀珍几次发狠要灭掉这些恼人的害虫。她与长嘴婆、张媒婆、老郝婆搭伴,准备去公社买敌敌畏。这不,一大早,几个妇女在后窗喊:“宋秀珍!收拾好了吗?”
秀珍的五号头用梳子蘸水梳得溜光锃亮,虽然衣服上浑身补丁,头脚却利利索索。她手里抓起已经准备好的布兜子,急忙对窗外回应:“哎,好了,马上出去。”
秀珍再次叮嘱三个上学的孩子:“妈去买敌敌畏,银玲就交给你们了,看好别磕了碰了。中午你杨大娘来做饭,你爸中午回来吃,有什么事跟你杨大娘说!”
秀珍急忙走出去,来到大门外,融进妇女堆里,说说笑笑向村西口走去。
她们走过八里羊肠山路,坐船渡江,在老道庙小火车站再乘小火车,去往沟里二道河子。若往南则是柴河、牡丹江方向。
她们聚在小火车车门前,向窗外观望一路风景。宋秀珍指着婆婆的娘家小人国车站,为她们讲婆婆的传奇爱情故事。几个妇女脸上涌出极其羡慕的神色。
到了公社,她们直奔农副产品供应站,买完东西,看看手表方十一点。如果赶下午两点钟的小火车回家,要饿着肚子等那么长时间,不如学爷儿们走回家。
她们背着购置的物品,顺火车道轻松愉快地走着,三四个小时,五十多里路走下来,已经又饥又累。疲惫不堪中,终于望见红黄相间蘑菇头似的老道庙小火车站,就像看见了家一样。她们进去找口水喝,走出来后,借着欣赏峡谷风景,在门前长椅上小歇片刻,又乘船过江。
八里羊肠山路上,秀珍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肩上的包裹磕到地上,发出尖厉的脆响。那脆响使秀珍的心简直要蹦出来。她惊慌地喊:“我的敌敌畏啊!”
她慌忙打开包,敌敌畏瓶恰好从瓶肚破裂,药水还在向外溢。她心痛地拾起,将剩的多半瓶从肩头向衣服倒去。多半瓶药水从胸前淹湿到裤腰,她又麻利地用衣襟擦瓶底,用袖子搌石头窝和地上的湿窝。几个妇女对此十分费解。
秀珍搌干净了,感觉没有损失太多,方站了起来,微笑着自我安慰:“这些带回家,咋也够打一回药了。”
余下这半段路程,以衣服带回敌敌畏的秀珍感觉胸口憋闷。几个妇女担心地询问,她拔气艰难还说没事,等到了村西口,已被烈性剧毒农药熏得上气不接下气。长嘴婆提前跑向大队广播站报信去了,张媒婆、老郝婆架着秀珍回到家。
春海被广播喇叭喊回,见秀珍双眼圆瞪,说话的力量都没有,手一个劲朝衣服上指。张媒婆翻译秀珍的意思,春海忙将秀珍的衣服扒下浸泡到大水盆里。郝大夫给秀珍灌了肥皂水,又洗了身,总算捡回一条命。
当晚,那盆水打到土炕及土墙的每一道缝隙里,那白天无缝不入、晚上专门出来祸祸孩子身体的害虫即刻悄无声息了。
事后,全村人见了秀珍都讥笑她太吝啬,舍命不舍财,那瓶敌敌畏再值钱,也不能玩命带回啊!秀珍不愿正面回答。家里从这次打了敌敌畏后,孩子们晚上个个都能睡个好觉,她觉得这样做值啊!
跳蚤、臭虫经过这次农药的熏杀,似乎再也无法泛滥,秀珍趁热打铁,用篦子在女孩子头上刮。
害虫除掉了,完善炕面有待继续。那些条件好的人家,炕上铺的是炕革炕席。秀珍虽说想得头疼,对她家而言,那些毕竟属于奢侈品。打小在辽南地主家工棚靠编炕席长大的秀珍,十几年与芦苇炕席打交道,对芦苇感情深着呢!她很想在东北的黑土地上看到芦苇塘,如果看到芦苇塘,就看到了家中老土炕的希望。可是,威虎山脚下的二环村,除了四面如波浪起伏的山峦,就是山下草甸子的农田,想找个生长芦苇的壕沟比登天还难。秀珍多次念叨,春海便留了意。
二环村的东山和西山,挨着山根处,分别有两个相似的沟塘子,里面有零星芦苇。当地没人把它们放在眼里。秀珍乐颠颠跟着春海去了。两个沟塘子,数金数银,里面的芦苇也不够秀珍编一张炕席,她只好年年积攒,终于凑足了芦苇。矮小的秀珍坐到院中的地上,两腿扭成蒲团状,开始编炕席。炕席开头的一角,一定要起好九十度,往后,炕席才不会扭歪、偏斜。一天工夫秀珍就能编出一张完整的炕席。
楠儿这时已被妈妈分窝到北炕,北炕恰好住着孔姓四兄妹。第一张炕席铺到北炕,兄妹四人乐得轮番在炕席上躺了个“大”字。
岁月如梭,一晃,南炕上那被几个小姐姐拴上五颜六色布花、幸福迷人的摇篮里,又换上了眉目俊秀的铜玲。此时,银玲已经三岁了。楠儿因接二连三地在家看孩子,延误了上学时间。直到三妹接替了班,才走进校门。
铜玲和银玲长得截然不同。银玲浓眉大眼,像《红灯记》里的李铁梅;铜玲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樱桃小嘴,细眉小脸,让人看了既怜悯又喜欢。秀珍抱这孩子时,就会一边端详一边对春海说:“你看,真是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啊,这孩子咋这么清秀呢!”
春海嘿嘿笑着回她:“那是品种好,土地也越来越吸收精华了!”
二人当着不懂话语的婴儿,会心地笑了。
又是一年春末。一天早上公鸡啼鸣三遍的时候,二环村的东方刚刚放出鱼肚白的光。南炕上,秀珍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想抻抻腰。春海也醒了,打了个尚未睡够的哈欠,拉住秀珍的手,小声地问:“你摸摸,阳刚不?”
往日他们夫妻历来早上办事,晚上在孩子们面前,做父母的是要尊严的。此时秀珍害羞地说:“别阳刚了!鸡叫第三遍了,蝗虫都开始活动了。”
提到蝗虫,春海霍地开被子,那是一个生产队“打头的”的责任心与担当啊!二人迎着窗外的晨光比赛似的穿衣服。下地时,春海那物件还隔裤子支棱着。
很快,外屋地厨房,粥在大锅里扑扑直响。秀珍脚下添柴火,手上切菜,切好菜去磨道后端出头一天晚上发的面,搋进碱,回头又到大锅上观察粥的情况。
此时,外面两只喜鹊在篱笆上欢快地跳着,不时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又向外屋地厨房叽叽喳喳。秀珍一边听着喜鹊歌一样的欢叫,一边往大锅里烀饼子,心情很美。秀珍喜欢喜鹊和大雁,在她心中,它们是为她报喜的吉祥物。
秀珍向屋内墙上的座钟习惯性地望了眼,已近早四点半。她来到北炕四个学生头上,一个个摇晃:“起来吧,到点了,趁早上记忆清爽,快都起来学习吧!”
大志、二文穿好衣服,拿着书本,去了东仓房苞米楼子下平时铺好的临时课桌上,开始学习。娟儿和楠儿在北炕沿上写作业。兄妹互不干扰。
一个小时后,饭菜好了,秀珍终于能喘口气,进屋叫醒南炕的金玲、银玲,帮俩女儿穿好衣服,要她们到外屋地洗脸。外屋地门口木架上专门放着洗脸盆。这时铜玲也醒了,秀珍为铜玲换下尿褯子换上干净衣裤,重新把她醒来便抓挠的小手裹进襁褓里,用红布带扎紧手脚。铜玲被放进摇篮里,秀珍推了把摇篮,摇篮晃起来。摇篮提绳上的铃铛发出丁零零的脆响。铜玲随着有条不紊的声响,自娱自乐地朝那铃铛挤眉弄眼、嬉笑踢蹬。这时的秀珍已快速地把被子叠好,塞到炕梢的被格里去。
屋内活计就绪,马上往炕上放吃饭桌子。饭菜、碗筷一一摆到饭桌上,丰富的香气即刻占据了朝霞笼罩的大炕。秀珍回到外屋地,朝苞米楼子下望了眼,两个儿子一个正在闭目背题,一个对着书监考,秀珍投去满意的微笑。回头再望向园子,春海的腰还在地里弓着,她一阵心疼,忘记孩子们在四周,朝园子里柔声喊:“于春海,吃早饭啦!”
春海没作声,拎起镐把顺地垄往园子外走。篱笆上还在窃窃私语的两只喜鹊被惊得扑啦啦飞去。
饭桌上,春海大一口小一口,急躁躁地边吃边说:“园子里补的这茬菜种刚刚长出苗,又被吃光。看来我们无法左右这场蝗虫灾害啊!”
“你上火,我也上火啊!”秀珍正因为上火,才一早急速干完家务。
“蝗虫这东西太可恨了,专门吃嫩叶。今年咱村小麦恐怕是吃不上了,麦田里麦苗的苗心全都被吃光。再这么泛滥下去,恐怕苞米苗、黄豆苗也难保了。”
“这些天广播喇叭天天广播,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我也是二环村一员,我也得去参加除害虫的大会战,瓶子和小桶都准备好了。”
“你真的想去?铜玲吃奶怎么办?”春海又咽了一大口饼子、一段小葱。
“中午我回来喂奶。”秀珍也急着快吃。
“学生都停课抓了一周了,咋越抓越多?闭上眼都是蝗虫。”大志说。
娟儿差点儿把饭呕出来:“蝗虫蝗虫,都恶心死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好了!我吃完了,我得赶快到生产队带工去了。”春海咽下最后一口饼子,抓起帽子欲走。秀珍赶忙问:“今天你们去哪块地?”
“今天主要拿下北岭苞米地。”春海将帽子扣到脑袋上,匆匆去了。
很快,四个学生吃完饭,提着小桶、罐头瓶和木棍做的筷子,也奔学校了。
家里只剩下秀珍和金玲、银玲及婴儿铜玲。铜玲吃饱奶水,再次被放到摇篮里。
秀珍对女儿说:“你们小姐儿俩在家看护好孩子,我去北岭帮咱生产队抓蝗虫了哈!”
秀珍出了家门,一路小跑赶到北岭。春海带着社员们已工作到山根底下了。秀珍望着龟裂的地垄和被害虫啃咬得豁牙露齿、难以保住生命的苞米苗,心里难过。她即刻骑上一条垄,哈腰仔细用木棍、筷子扒拉,夹苞米苗心里的蝗虫。夹出一只蝗虫,塞进酒瓶嘴里,再夹一只再塞,不多时便夹满了一酒瓶。瓶嘴怎么办呢?她灵机一动,把衣袖撕下来,再撕成几片,这样可以把瓶嘴扎紧,放到没有抓过的地垄沟上。返回来时,可以把瓶子拿到社员们的大堆里一起烧。
抓满第三瓶时,身后学生大部队赶来了,百十名学生一人骑一条垄向前抓。山根下的春海也带领社员往回抓。近晌午,大地中间,社员们和学生们像二万五千里长征结束,“百万雄师”会合了。双方非常激动,很多人竟然高呼“胜利了”。他们将战斗成果——抓获的蝗虫送到山根下挖的空穴里焚烧。
这一块地旗开得胜,春海借助“百万雄师”高涨的情绪,带领这支部队转入北岭山后黄豆地。秀珍抓蝗虫更是抓红了眼,忘记了回家给孩子喂奶的事。
抓着抓着,社员们发现挨着山边的庄稼苗,白天抓过虫后,夜里又会被蝗虫覆盖。蝗虫是活的,虫卵掉到土里,一夜间就会繁殖出肉眼难以看清的虫崽。
头顶炎炎烈日,身心遭受干渴和饥饿,有个社员叫起苦来:“久旱遭害虫,蝗虫抓不净。我们太愚蠢了,抓了地里的,山里的还在向大田里涌。与天斗、与地斗的‘大寨精神’不是在这个时候体现的。大人孩子都饿着肚子,这样抓下去也是徒劳的,还是顾及身体,回去填饱肚子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打头的’,你说呢?”
于春海望着病入膏肓的秧苗和茫茫大地,痛惜万分:“怎么能不抓呀!不抓,到秋里大人孩子吃什么?全村人都向国家伸手要吗?”
“可这么旱的天,蝗虫赶着抓赶着生,菌蛋都滋生小虫崽,干脆放弃吧!”
“我是革命军人,就是剩一棵秧苗,也要坚守。你们谁饿谁走吧!”
说风凉话的社员见众人没有挪动,秀珍站到春海身边,他也停下脚步。
春海痛心疾首中张开双臂,面向闷热的天空:“都说只有一场大雨才能把蝗虫浇到大江里去,大家求雨,求雨吧!”
众社员和学生都学着春海,向苍天伸出求救的手:“求雨!求雨!求雨……”
众人以真诚的心等待一场大雨降落,可许久依旧不见一丝雨滴。就在人们处在极度绝望中,山口那边响起了隆隆的机器声,闻声望去,一架直升机从西山山口缓缓开来。有人惊呼:“飞机!”
只见直升机在头顶向下撒传单。不是做梦吧,众人争抢着抓传单,有人大声念道:“回家关门闭户,躲避药物中毒,祖国不会让人民受苦……”
听到“祖国”,秀珍即刻联想到恩人。她放声高呼:“是毛主席派天兵天将来给我们打药、给我们除害虫来了!我们今年可有救了!”
“百万雄师”沸腾了,众人一起欢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飞机驶离头顶开始工作了。人们边向回走,边带着感激,朝飞机不住地挥手。
第二天,蝗虫果然不见了。半月后,新补种的小麦、苞米、黄豆秧苗长了有一拃来高,山上树木也重新发出了嫩叶。这年秋天,二环村没有缺粮,大人孩子心中洋溢着对祖国的无比感激。
主管九口之家吃喝拉撒的母亲秀珍,无论何时,都将家务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不,春海上工,孔姓四个孩子上学,两个玲儿在摇篮前边哄孩子边练习查数。
秀珍悄悄合上园子门,满园绿色即刻驱除了家中受孩子闹哄的烦恼,她望着园中低棵的生菜、芹菜、小葱,中棵的茄子、辣椒、西红柿,高棵的一串一串的豆角和隐藏在黄瓜架下的黄瓜。这些都是春海这个做继父的向孩子们亲手播撒的父爱,秀珍怎能不趁孩子不哭闹时多分担些劳动?她挑最荒的葱地,开始急急地薅草。借薅草,把午间的菜也收到菜篮子里。午饭时,出工的、上学的爷儿几个如云而至,军事化地吃了饭,又如风而去。
春海挥舞锄把,依旧在二小队北岭大地里领队。孔姓孩子依旧在中学、小学不同的教室里埋头写字,上音乐课,跟随老师读书。
三个玲儿进入午休。秀珍这时已在外屋地磨道里架着磨杆推磨,一圈又一圈,痴痴的劲头像是在摇晃着迷人而幸福的岁月。
磨盘上积蓄一堆面了,她就停下来,用木瓢撮到面槽子的筛箩里来回筛。面粉遮住了筛箩下的木杠,秀珍便端起筛箩,两只胳膊当杠杆,左右拉着肩头,浑身扭出愉快的节奏,使筛箩顺畅地筛下面粉,那浑身扭动的劲头不亚于上足油的机械。
天好时,秀珍会带着三个玲儿去河套洗衣服。横穿二环村的那条北大河,西下游被错落有致的石头阻挡,形成天然的盆塘,夏季男人们到这里玩狗刨、打水漂,冬季孩子们来滑冰;而东上游的荒草柳树一人多高,恰好遮掩女人的羞涩部位,妇女们在此洗澡。而村中大河,盛夏便是妇女们洗衣服、洗菜的好地方。
秀珍身背铜玲,胳膊挎着待洗的衣服包,金玲、银玲各持大盆及衣服,她们兴高采烈地来到河套。不多时,河边孩子玩耍,河中秀珍捶衣服,棒槌抡在石板上,乒乒乓乓声被北大桥拉得回音那么长,简直像优美的铜锣声,一直绵延到村庄。
浆洗衣服的预备活计做完,便开始做炕上的针线活。
操持九口之家生计的秀珍将两腿盘成蒲团状,坐到炕上做针线活。她一手拿针,一手捋线,用舌尖抿过线头,将线头对准针鼻,顺畅地穿过去,而后将针尖在头皮上来回划了几下,就像菜刀在缸沿上抢过一样,被划过的针尖在布片上便穿梭自如了。
年复一年,长此以往,秀珍那一套——穿针引线、拉线打结、针尖划过头皮——娴熟的动作,成为女儿心中对慈母的亲切画面,两个玲儿看得痴迷。这时,西邻杨大嫂拿着棉衣来请教秀珍针线活计了。
杨大嫂同时告诉秀珍:“你家四个学生,刚刚在我家擦完玻璃挑过水,又去他赵大爷家做好事去了。村五保户你家孩子包了四户。你教子有方啊!”
“他们多干是应该的。英雄的后代,不仅要学习好、品德好,还要自立自强。孩子就像小树苗,从小不直溜,等长弯弯了再直溜就晚了。你知道吗?每逢下雨,一大早我就叫醒他们去园子边捡木耳,他们现在的本子、笔、钢笔水能自给自足了。”
“我看这几个孩子,长大了都会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