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啼笑皆非

读者诸君，正在窗外飞着雪花的时候，我在雪花飞不到的窗里祝您心境平安。您也许会以为这有点突如其来吧？假使您这样想，那就请您先想一想，当您看到或听到物价飞涨的时候，您的心情是什么样。上海美钞一元已经可以兑法币一六五〇〇元，南京黄金每条已经值法币九三〇〇〇〇〇元，而也是在政府短鞭可及的南京，货物的标价小条都扯去了，物货变动的时间单位已经缩到分或秒。在离南京远远的我们这里，幸亏有官方的紧急措置，把所谓金鬼子由大街赶到小巷，公然成交变成黑市，报纸也因而在往常登载金价的那个地方来个存疑；如不然，那就真要把我们没有金条的小民们吓死了，或馋死了。报纸上黄金无市，这或者就表示已经没有人肯出钱买这没有用的东西了吧？但愿如此。如不能如此，也希望无市就表示盘儿已经稳住。其后，因为稳住，所以，据官方说，一切货物的价格便可随之稳住，天下也就太平了。

然而可惜，在事实上天下并没有太平。且说我正在屋里修真养性的时候，忽而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他说派克五十一型自来水笔昨天的价钱是十六万，今天便变成二十四。我听了大为不高兴，认为他是故意来搅扰我的真和性，于是反问他，“我曾托你买么？”他说没有，“可是，”我说，“你告诉我它涨钱是什么意思呢？”他说没有什么意思，涨钱就是涨钱。我把电话挂上，随着心就乱起来，我想，派克五十一型既然涨钱，大概美钞的价钱也一定上腾了吧？翻开报纸一看，所断果然不差，原来法币的价值又落了，可怜我们这一群法币阶级。——于是我想到读者诸君，祝您心境平安。

惭愧，我自己的心境始终没有恢复平安，原因是我想到生存问题，于是也想到经济问题。怎么办，在总崩溃的征兆已经现出来的时候？我忽然想到美国的五万万元借款，那个唯一的救急药。

可是，说起这五万万元借款，又真使人有啼笑皆非之感。在这之前，我们的盟邦或者曾经非常之大量吧？这我们且不管它；至于五万万元借款之迟迟其来，就有点使我们感到莫明其妙了。也许由于我们的礼节还不周到么？——假使有人真这样疑惑，那就真冤枉了我们这必须借款方能活命的民族了。

必须借款方能活命虽然是事实，可是百分之百的恭敬又何尝不是事实？这我们不得不说一说。其一，关于沈崇的案子，我们也算尽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之能事，为了借款，我们也希望他们是和奸，更希望是卖奸，可是，在事实上那既不是和又不是卖，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其二，关于马帅之招待，我们也总算做到鞠躬尽瘁了吧？然而在他走之前，却没有把提取五万万元的钥匙交与我们，反而报以一场责骂。对于此责骂，也为了五万万元借款，我们什么都不说，可是，为什么它还是依旧地迟迟其来？其三，为了美国的商业利益，我们仅先订了中美商约，难道盟邦就一点不感激么？

我们真不能再等下去了，此等不下去的表现便是金钞物价之飞黄腾达。不得已，我们才想一个补救外汇的办法，与出口商以津贴，而我们盟邦，则立刻来一个反击，用国税抵制，津贴的效用于是便等于零。

更不幸的是在这个效用等于零之后，美国又在提倡互惠的自由贸易了，我们有了自由，该想到出口事业了，可是出什么？用什么运？五万万元大款不来，而偏来了骂，来了抵制，来了自由，真使我们有啼笑皆非之感了。

张行健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二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