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鬼新娘

〔英〕霍格

却说白根台来和白尔麦滑钵尔镇之间有一条路，两边荆棘为篱，编得密密的，便是兔子也钻不过去。圣老伦司节日的前一天，白根台来地主挨莱乔治山迭生骑着马慢慢地沿着那路走去，态度甚是安闲。头上戴着的帽子偏在一边，把手杖敲着马鞍前的撑杖，嘴里唱着诗翁劳白脱彭司的一支曲子，一边唱，一边笑，十分高兴。正在这当儿，猛可地瞧见前边不上几十步，有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女郎也在那里走。

地主见了，喃喃自语道：“咦，好一个乖乖，出落得艳生生娇滴滴的，着实可人。只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从天上飞下来的呢，还是从地下钻出来的？刚才我分明不见这一个亭亭倩影，简直是一刹那间的事，好不奇怪。我也不必去管她，这样现现成成一个美人儿，为什么轻轻放过，快些儿去一通款曲，一亲芗泽，可也是一件韵事。”

地主正在那里自言自语，那美人儿忽地轻回香颈，流波一盼，姗姗地走上前边一片高地白甘冈上去，冉冉而没。地主又说道：“哼哼，你想给小蛮靴底儿我瞧么，这里你可走不掉，我还要和你畅谈衷曲咧。”说着，即忙赶将上去，嘴里也不唱歌，心中只在那里想道：她真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儿，她真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儿，只是为什么踽踽独行，很使人不解。当下里就跃马赶上白甘冈，向前一望，哪里有什么美人儿？早已形销影灭，不知所往。

地主又自语道：我再赶往前边瞧去。便加上一鞭，飞驰而前。不道转了好几个弯，依旧不见那美人儿。心想，她难道插着翅儿飞去么？我再追去，定要追到了她才罢。于是把鞭子乱鞭那马，飞似的向前追去。半路上却遇了他朋友密司脱·末茂苔。

末茂苔高呼道：“哈罗，白根台来，追风逐电地往哪里去？”

地主勒了马，答道：“我追一个女子。”

末茂苔道：“你这样追去，想来那女子定能被你追到，除非她坐了氢气球上天去。”

地主问道：“因为她已去得很远了么？”

末茂苔道：“那女子到底向哪一条路上去的？”

地主道：“便是这条路。”

末茂苔不说什么，只呵呵大笑起来。

地主忙问道：“我亲爱的先生，你笑什么？因为素来和她相识的么？”

末茂苔笑着答道：“呵呵呵呵，我哪里认识她？白根台来，你和我说，她究竟是谁家的娇娃？”

地主道：“我也正要把这个问你。你刚才所遇的女郎，究竟是谁家的娇娃？”

末茂苔道：“白根台来，你痴咧。我一路走来，除了我一人以外，并不见半个人影，哪里遇见什么女郎？但这一里半之间，也并没旁的路呢。”

地主咬着唇，面上现着猜疑之状，说道：“原是原是，这里唯有这一条路。这个我真莫名其妙了。先是我和她相去很近，瞧得个清清楚楚。身上穿着一袭雪白的白罗衫子，头上戴着一顶矗着青色羽毛的青色花冠，玉颜上幂着一个青纱面幕，下幅披向左肩，垂在那杨柳腰下。像她这么一个天上安琪儿似的美人儿，路上的人哪一个不注目？你可是当真不和我闹玩笑，当真不曾遇见那美人儿么？”

末茂苔道：“谁哄你来，我生平不肯扯谎的。如今何不再同我回到原路上去，或者再能遇见那美人，也说不定。等我往磨坊里喊了些麦，便能一同回镇去。”

地主便同着他朋友走向原路去。

那时夕阳初下，到处染成胭脂之色。地主满面现着心神不宁之状，絮絮地只和末茂苔讲那白罗衫子、青纱面幕的美人儿。两人走了一会儿，已到白甘冈上。说也奇怪，却见那美人儿又在这里，也向着前边走去。

地主大呼道：“好啊好啊，那个乖乖又来了。”

末茂苔忙问道：“怎么说？”

地主道：“刚才所见的美人儿，依旧在这里。”

末茂苔道：“我却没有瞧见。在哪里？在哪里？”

地主道：“你天生的一副近视眼，自然瞧不见。她此刻正走上一块高地去，罗衣如雪，青纱如云，好一个可爱的人。凤兮凤兮，仙乎仙乎！”

末茂苔道：“我们何不走到她前面去，瞧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两人匆匆走下白甘冈，正要到那高地上去，那美人儿忽又不见。两人便又加鞭飞奔到那高地的顶上，但见下边一条路弯弯曲曲，如同长蛇一般，路上哪里有半个人影？末茂苔呵呵大笑起来。地主咬着唇，面色惨白如死。

末茂苔道：“呵呵，你还在那里做梦么？但这也不妨事，大家年少时候，心里总有一个幻想。白罗衫子咧，青纱面幕咧，花冠咧，杨柳腰咧，温馨心上，魂梦都适。只我还要问你，你所见的那个美人，穿着什么小蛮靴，黑色的呢，青色的呢，你可瞧见么？呵呵，我们再会吧。我瞧你立在这里，还恋恋不舍，想来要等那美人再出现咧。”说罢，跃马奔下那高地，往磨坊去了。

白根台来呆呆地立在那里，痴想了一会儿，才轻转马头，慢慢地下去。一路上兀是想那不可思议的美人儿，嘴里也不唱歌，手中也不舞那手杖。走了一箭多路，又抬头来向后一望，却见那美人儿仍在原处，莲步姗姗地走上白甘冈去。那时正交八月，黄昏时风光甚是可爱。落日余光，微微带着蔷薇之色。照着那美人儿，更觉娇艳欲滴。

白根台来情不自禁，高声喊她等着。只见美人儿扬了扬手，果然走得慢了一些。地主大喜过望，猛鞭着马，兜过了这高地，直到白甘冈下，举目一望，却见美人儿曼立冈巅，飘飘欲仙，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弯下杨柳腰肢，施了一礼，便亭亭而去，没入暮霭之中，但见那花冠上青色的羽毛临风微颤而已。

白根台来飞似的赶到顶上，见四下里并没什么人影，不觉吃了一惊，从头顶颤到脚尖，没命地鞭着马儿，呼啦啦驰入白尔麦滑钵尔镇而去。到了镇中，便在一家名儿唤作“皇后之头”的酒店前下马，进去喊了些白兰地苏打水喝着，那白罗衫子青纱面幕的美人儿仿佛还在眼前乱晃。

停了会儿，末茂苔来了，两下里就相对狂饮起来。一面讲着那美人儿，一个说没有，一个坚决说有，说得都面红耳赤，力竭声嘶，摩拳擦掌地几乎要用武起来。亏得末茂苔力自抑制，才平了白根台来的气，出了酒店。末茂苔又邀他朋友到他家里去，小住数天。

那几天中，地主举止失常，说话也没有伦次，直好似中了魔术一般。回去时，一径赶到白甘冈，想一见美人儿玉容。无奈那美人儿总不出现。一连几天，仍是芳躅沉沉。地主心儿不死，每天薄暮时，依旧打叠精神，上白甘冈去，伏在从前美人儿立处，求上天垂怜，使他一见云英颜色。不论是天上神仙，地下鬼魅，他都不怕。从此一天一天地过去，朝朝暮暮，相思无极，后来竟生起病来，达克透[4]劝他到别处去养疴，地主没奈何，便想往哀尔兰[5]阿姊家里去。他阿姊是甲必丹[6]白阳之妻，两口儿住在一所精雅的小屋之中，伉俪很笃。甲必丹的父母和七个阿妹却住在施各来司培厅中，相去倒还不远。当时听得这白根台来少年地主要到来，都很快意。那甲必丹的七个妹子，都待字闺中，居处无郎，一得了这个消息，顿时浓妆艳裹、珠围翠绕起来，朝晚忙着在玉镜台上、菱花镜里用功夫。七人各自打扮得袅袅婷婷，齐齐整整，等那少年郎君来射雀屏。偶闻外边有车辚辚、马萧萧的声音，那红楼纱窗里，便立时现出七个如花之面，当是那少年郎君来咧。

白根台来到时，那施各来司培厅中十分热闹，宴会之后，再开跳舞会。那七个女郎自然是争妍斗媚，各臻其极。无奈白根台来心中只嵌着那白甘冈上的美人儿，群雌粥粥[7]，没一个足当一盼。后来才瞧出其中一个芳名唤作露娜的，眉黛颊痕，很有些像那美人儿。这一夜他两个眼儿，兀是盘旋在露娜身上。那六个姊妹，便各各坠入万丈失望之渊，瞧着那露娜，又艳羡又嫉妒，然而也无可奈何。

第二天，露娜姑娘打扮得像孔雀似的，到他阿兄家去，瞧她的如意郎君。白根台来也待得她分外的亲热，瞧那绰约花容，活像是白甘冈上的白衣女郎，心里头说不出的有点儿热溜溜的。于是去买了一袭白罗衫子，一顶矗着青色羽毛的青色花冠和一个青纱面幕，送给露娜，泥[8]她一一装饰起来。又要求她把面幕的下幅披向左肩，垂在那杨柳腰下，每天六点钟后，必须往近边的高地上去，立在顶上，做那仙女凌虚之状。露娜要博得情人的欢心，自然一一应允。

从此每天夕阳红时，近边高地的顶上，总有个美人倩影。白根台来痴痴地立在下边，抬着头瞧，瞧去宛像是那时萦梦寐的美人儿。但是走到上边，依旧是个露娜，不觉大失所望。因此一连几天，虽时亲露娜芗泽，然而绝口不说“露娜，我爱你！我们几时缔个同心结啊”那种话，似乎他的灵魂、他的心，都被那白甘冈上的美人儿束缚着，不能自已。

过了好几天，身体却已复原，颊上有了血色。露娜整日和他挽手，真个千种温存、百般体贴，说不尽的恩爱。白根台来的心，便不期然而然地动了。

一天黄昏时候，从渔场回来，露娜在半路上候他。等到白根台来走近时，便立时扭转纤腰，走上前边的一片高地，娉娉婷婷，好似那白甘冈上的白衣美人一般。

白根台来见了，悄然自语道：“好个可爱的女郎，何等体贴我，瞧她样儿，也很像是我心坎上嵌着的那个美人儿。从前不过是个影儿，如今是实在的了。我何不走上去，抱住她杨柳腰肢，亲亲切切喊几声我爱呢。”一边自语着，一边走将上去。到了顶上，露娜转身过来，含情脉脉地嫣然一笑。这一笑真真合着那“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两句话。白根台来早已情不自禁，展着两臂去抱她那柔若无骨的玉躯，亲她的柔荑，亲她的香颊，两下里爱情的热度，差不多要达到法伦表[9]百度以上咧。

有一天晚上，白根台来忽觉得飘飘荡荡地到了一个所在，只见那朝思暮想、片刻不忘的白衣美人亭亭地立在面前，香腮上微晕双窝。

白根台来忙道：“我最亲爱的心上人，我们好久不见了，我想得好苦，如今可能同着我到我阿姊家里去。那边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出落得活像你呢。”

那美人儿微笑着答道：“我不愿意和露娜宿在一起，你向四下里瞧，瞧这里是个什么所在？”

白根台来举目四望，早知道是白甘冈，自己正立在那从前遇见这美人儿的所在，心里甚是诧异，想不知不觉怎会从哀尔兰飞渡回乡呢？但是如今既遇了美人，可不肯轻轻放过，当下便要求那美人儿到他自己家里去。

美人却不肯答应，说彼此只能在这里挽手，必须等圣劳伦司节日的前一夜结婚之后，方能回去。接着又说道：“此刻我们须得分手了。我名儿唤作嫣痕阿琪尔绯，郎君前生便和我订下白首之约。郎君倘然嫌我蒲柳之质，要打消从前的婚约，我也能遵命。”

白根台来力辩万万没有此心，双膝跪将下来，郑郑重重地对天立了一个誓，说此心永不他属，只等那圣劳伦司节日的前一夜，结一对人间天上美满无比的鸳鸯。

那美人儿听了这誓言，十分快乐，亲亲切切地昵着白根台来交换一个指环。白根台来急忙脱下指环，套在美人儿又嫩又白的纤纤玉葱之上。美人儿也除下一只鲜血般的红宝石指环来，还赠白根台来。接着两下里把檀口香腮甜甜蜜蜜地揾了一揾，才分头自去。

这时白根台来的一颗心，几乎融化在胸臆之中。下了白甘冈，想回家去。哪知跑来跑去，找不出一条路来。一会儿似乎到了利翻河边的挨兰码头上，正要唤一艘小船过来，却便豁然而醒。原来是做了一场好梦，身体正躺在阿姊家里的床上，晓光一线，已上疏窗。谁想红叶三生，却是黄粱一梦呢。

白根台来醒后，很觉恍惚迷离，娟娟彼美，还在想象指顾之间。一瞧指上那红宝石指环赫然在着，血色照眼。自己的指环，却已不见。白根台来咄咄称怪不已。

那时甲必丹白阳家中还有一个老妇人在着，这老妇人名儿唤作勒甘勃拉克，是个苏格兰人，从前做那白根台来母亲的保姆，后来也曾抚育过白根台来和他阿姊。他阿姊出阁时，这老婆子有些依依不舍，便跟着一同来，度她的风烛残年。

这天早餐时，白根台来走进餐室，一边不住地喃喃自语，说什么八月九号咧，圣劳伦司节日的前一夜咧。那老婆子正坐在那里瞧一本书，听得了这声音，地回过头来，颤声说道：“呀，他……他说什么？怎么好端端地说起八月九号圣劳伦司节日的前一夜来，可怕可怕！”

甲必丹白阳瞧着那皱纹叠叠的面庞，莞尔而笑。白阳夫人却高声和他说，圣劳伦司节日的前一夜，便是挨莱结婚之期。

那老婆子不听犹可，听了巍颤颤地立将起来，伸出了那双皱皮的手，兀是乱摇，喘着说道：“呀，上帝！快救这孩子。怎么偏偏拣了这圣劳伦司节日的前一夜结婚，好不使吾心悸呀。上帝，你快发一点儿恻隐之心，留下了这可怜的孩子吧。”说着，把手扶了桌子，蹒跚而行，走到白根台来跟前，拉住了他的右手，凑在那两个模糊老眼之前，一瞧见了那只红宝石指环，猛可地狂叫一声，扑地倒在地上死了。

餐室中的几个人都大惊失色。白阳夫人急忙唤了女仆们来，把尸身移上床去，百方施救，无奈已没用咧。大家又诧异，又恐怖，面面相觑，都一声儿也不响。白根台来却毫不在意，预备回苏格兰去。

白阳夫妇和露娜等都竭力挽留他，劝他取消那婚约，他却悍然不顾，只说有非常重要的事，不得不回去一行，横竖不久就来的。临行之前，却去问他阿姊，苏格兰可有一个芳名唤作嫣痕阿琪尔绯的女郎没有？

白阳夫人把这名儿念了好几遍，回说这名儿似乎很熟，不过想不起是怎样一个女郎。接着他又把那红宝石指环给夫人瞧，夫人一见，立时用力抢了下来，大呼道：“你快把这劳什子的指环烧了，快些儿烧了，这指环并不是个好东西。”

白根台来忙抢了回来，说道：“亲爱的阿姊，这指环什么不好？是一件美丽的东西，我直当它是全世界上无上的珍品呢。”

白阳夫人又大呼道：“你万万不能戴这指环！你若是要使肉体上安适、灵魂上不受痛苦，必须立刻烧掉，更回绝那女郎，不然，你将来懊悔也来不及咧。”

白根台来听了这一番话，甚觉奇怪。瞧那指环，分明是很珍贵的东西，质地是金的，上边嵌着一颗晶莹鲜艳的红宝石，在灯光下边会发出一种青莲色的光来，异常悦目。里边刻着“爱丽琪”三个字，只是有点儿磨灭，瞧去不甚清楚，似是久历年代的样子。

白根台来不肯使他阿姊不快，便把那指环密密地缝在胸口袋中，恰好是贴近心坎的所在。不上几天，便离了哀尔兰，回到故乡，心中仍不住地系念美人，只眼巴巴地翘盼那圣劳伦司节日，但在人前总不肯轻易说出那订婚的事来。和他朋友末茂苔更做了个避面尹邢[10]，不大相见。

到了八月初上，就准备一切，忙忙碌碌地日夜不休。九号那天早上，白根台来便写了一封信给他阿姊，兴兴头头地穿了结婚礼服，指上套了那红宝石指环，抬着头，张着眼，送那太阳落去。整整地盼了一天，好容易盼到日落，便跃马如飞而出，不久人家就瞧见他飞驰过镇，后边跟着一个白罗衫子、青纱面幕的美人儿，两口儿风驰电掣而前，仿佛一点钟里能够走五十里似的。后来人家又见他们俩跑过十里外的一所茅屋唤作毛司堪尔脱的，以后便不见他们的踪影。

第二天早上，有人瞧见白根台来的那头名骏，直僵僵地躺在马门外，早已气绝。不一会儿，又在白甘冈上发现白根台来的尸身，全身发黑，衣冠都凌乱不整，只从头到脚，毫无伤痕。那陈尸之处，正是从前遇见那美人儿的所在。

这意外事一出，顿使四邻的人大惊失色。街头巷口，都谈这白根台来地主的事。大家掇拾故事，互相比证。一般年老的人都说，二十年前地主的父亲酒醉坠马，恰也死在这个所在。四十年前，地主的祖父不知怎样，也死在白甘冈上，如今这挨莱实是山迭生家的末一支了，不道也步他祖上的后尘，遇了这一场悲惨的活剧，真是世上最伤心最诧异的事呢。

那时全镇上的男女老少，都纷纷传说，指天画地，说鬼谈神，闹了好几天。

据教士约瑟推理说，每逢圣劳伦司节日的前一夜，走过白甘冈时，往往见月光如水中，有一个曼妙欲仙的女郎，亭亭地立在冈巅，有时往来微步，仿佛洛神凌波一般。身上穿着一袭白罗衫子，洁白如雪，玉颜上幂着一个青纱面幕，轻倩如云，瞧去宛像是月中素娥呢。

甲必丹白阳和他夫人听得了挨莱惨死的事，连忙赶到苏格兰来，探听一切。只从末茂苔口中探悉从前地主遇美的情形，旁的了无端倪。唯有圣劳伦司节日前一天的早上，他所寄的一封信，那信上写道：“吾至亲爱之阿姊如见。明日弟即为世上至快乐之人矣。今晚即与彼绮年玉貌之女郎嫣痕阿琪尔绯行结婚典礼。冰丸一轮，灿然照此销魂之夜，彼池上鸳鸯，花间蛱蝶，亦当妒煞阿弟耳。结婚之后，须往水木明瑟之区，度我蜜月。相见之期，当在他日耳。汝至亲爱之弟挨莱乔治山迭生上。1781年八月九日自白根台来发。”

这一年，有一个老妇人唤作麦利盎霍的，从格拉司哥来，把那鬼新娘的事讲给人家听。据她说，这挨莱乔治山迭生的祖父，是第一个死在那白甘冈上的。起先他和一个美女郎嫣痕阿琪尔绯订了婚约，两下里甚是有情。后来爱情渐渐儿地淡了，他竟捐弃旧欢，娶了白根台来一个富豪之女，索性发一个狠，放出那焚琴煮鹤的手段，把那可怜的女郎杀死在白甘冈上杨柳阴中。后来不知被谁瞧见了，做了一个小坟，好好儿地葬了那艳尸。

从此每当春日，这三尺断坟上，丛生红心之草，幽艳可怜。不道二十年后，那负心人不知怎样竟死在坟上，脸儿伏着地，似乎没有面目见天的一般。再过二十年，他儿子也坠马死在白甘冈上。

大家听了这一席话，才恍然大悟，知道冥冥中自有鬼呢。当下末茂苔去唤了一辆车来，缠着那老婆子一同到白甘冈瞧那坟去，教士推娄和几百个镇人都跟着同去。到了冈上，那老婆子说道：“咦，这里一切都改了样子咧。从前并没有路的，如今却有这路了。列位，你们不见那边不是有荆棘丛么，便是嫣痕阿琪尔绯埋玉之所。你们见那边不是有一棵老柳树么？那树下便是嫣痕阿琪尔绯血花狼藉之地。我们如今来此凭吊，好不神伤。只不知道玉骨姗姗，还在人间否？”

大家瞧了，都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去取了铲锄来掘那坟。掘了好久，才见下边果然有一个女郎的骷骸和身上一部分的细骨，于是把锦囊好好地收了，葬在坟地上。

从此，每年圣劳伦司节日的前一夜，月明如故，只不见那白罗衫子、青纱面幕的美人儿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