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多疑的人民

一、人民多疑的一般事件

在第一卷中，公元前446年，斯巴达国王普雷斯托安那克斯（波桑尼阿斯的儿子）率领一支伯罗奔尼撒军队侵入亚狄迦，到达挨琉西斯和色利亚平原后，就撤兵回国，没有继续前进了。此事的结果，斯巴达人放逐了国王普雷斯托安那克斯，因为斯巴达人认为他是受了贿赂而退兵的。^[1]斯巴达人民对于领导者的怀疑可见一斑。

在第二卷中，普拉提亚事件发生后，斯巴达同盟的军队集合在地峡一带，由斯巴达国王阿基达马斯指挥，准备出发向亚狄迦进攻。作为雅典十将军之一的伯里克利知道敌人将来进攻了。正碰着阿基达马斯是伯里克利的朋友，伯里克利认为阿基达马斯也许会经过他的田产而不加破坏。这种做法可能是出于阿基达马斯私人的好意，也许是执行斯巴达人的指示，以引起大家对伯里克利的恶感。伯里克利于是在民众会议中发言说：虽然阿基达马斯是他的朋友，但这一事实无损于雅典人的利益。假如他的地产和房屋不被敌人毁灭，如同别人的地产和房屋一样的话，他愿意将自己未遭毁灭的财产捐献给公家，以免大众因此对他怀疑。^[2]伯里克利之所以会作这样的表态，必定是因为他深深了解雅典人民多疑的秉性。

对于雅典人民的多疑，戴奥多都斯曾经作过分析。他说：“一个诚实地提出来的善良建议也和一个坏得透顶的建议同样地被人怀疑；结果，一个主张一些凶恶政策的发言者必须欺骗人民以便得到人民的同情，而有好意见要发表的人，如果他们想要得到人民的信任的话，也必须说谎。因为这种过度的聪明，雅典处在一种独特的地位；只有对于它，从来就没有人能够公开地做一件好事而不要用欺骗手腕的；因此，如果有人公开地做一个爱国行为，对于他的劳绩的报酬是被人疑为图谋私利。”^[3]

二、人民多疑的典型事件

在第六卷中，公元前415年，雅典人议决远征西西里。正在进行准备工作的时候，有一晚，雅典城内差不多所有的赫尔密石像的面部都被毁坏了。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人做的，但是国家悬出巨大的赏金想找出这些犯罪的人来。又通过命令：无论什么人，异邦人也好，奴隶也好，凡是知道其他渎神行为的都可自由来告密。整个这件事情很被重视，因为这件事情被认为是远征的征兆，同时是有推翻民主政治的颠覆阴谋的证据。^[4]

有一些住在雅典的异邦人和私人奴仆来告密。关于赫尔密石像本身，他们没有说出什么来。只说出以前所发生的其他情况：当有些青年人在宴会上喝得大醉之后，把石像面部毁坏了；也说到私人住宅中举行神秘祭祀时的嘲笑庆祝。亚西比得是这些被控告者之一。那些最不喜欢亚西比得的人就抓住这个事实，把整个事情夸大起来，尽量叫嚣，说神秘祭祀事件以及赫尔密石像面部的毁坏，都是推翻民主政治阴谋的一部分，而所有这一切，亚西比得都是参加过的，他们把他一般生活中违反传统和不民主的性质作为这个控告的证据。^[5]

亚西比得当场否认对他所提出的控告，准备在出发远征之前，接受审判。但是他的政敌担心马上审判他人民会对他宽恕，所以他们尽力把案件推迟，阻止马上审判。他们的计划是想对他提出一些更为严重的控告，这一点在他出国以后，他们更容易做到，到那时再派人去，把他召回受审。^[6]

远征军出发以前，雅典人急于调查神秘祭祀和赫尔密石像的事实。他们不考虑告密者的品质，把所听到的一切都当成怀疑的理由，根据一些流氓所提出的证据就逮捕一些最善良的公民，下之狱中。他们认为最好是这样追查到底，被告发的人，不管他的名誉多么好，也不能因为告发者的品行坏而逃避审问。他们对那些和神秘祭祀有牵连关系而被控告的人感到愤怒和怀疑，他们认为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想建立寡头政治或僭主政治的阴谋的一部分。舆论既已激发，有许多显著的公民已下狱中，而且事情没有缓和的气象；事实上残酷的程度每日增加，被逮捕的人每天加多。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被监禁的人出来自认，承认他自己和别人有关赫尔密石像的犯罪行为。这个人是在一个同他一道被监禁的人的劝说下出来自认的。修昔底德说，这个自认的人所自认的事实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事实上，无论当时，或者后来，都没有人能够确实说出这件事情是谁做的。这个人为什么要自认？因为劝他的这个人以以下理由说服了他：即使他没有做这件事，最好自己承认做了此事，以求获得免予处分而使自己得到安全，同时也使城邦目前猜疑的情况告一结束；他自认而得到免予处分比他否认别人对他的控诉而提出审判，会更安全一些。^[7]

雅典人以前在恐怖状态中，认为推翻民主政治的阴谋者是绝不会被发现的；现在他们以为发现了真实情况，因此很高兴。于是马上释放了认罪者本人和一切他所没有告发的人。那些他证明有罪的人都被提出审问，凡被提及的都被处死。凡逃掉了的都被宣布死刑，悬赏购买他们的首级。修昔底德评论说：“在这一件事情上，很难说，那些被处罚的是不是罪有应得的；但是很清楚，事实上城邦内其余的人都得到了很大的益处。”^[8]

亚西比得出发后，那些在他出发之前攻击他的敌人现在又攻击他了，雅典人很重视这桩事情。因为他们认为现在已经发现了赫尔密石像事件的真相，他们更相信牵连到亚西比得的神秘祭祀中的渎神事实是他做的，是同一个企图推翻民主政治的阴谋中的一部分。当这一切骚动正在进行的时候，正碰上斯巴达人的一小支军队进至地峡，以处理他们和彼奥提亚人间的事情。雅典人以为这是亚西比得的阴谋；他们以为斯巴达人到那里来，不是因为彼奥提亚人的事情，而是和亚西比得安排好了的；如果他们不先发制人，逮捕那些根据情报有嫌疑的人，雅典是会被出卖的。^[9]

此时，从各个方面来看，亚西比得都是有很大嫌疑的，雅典人想要审判他，把他置于死地。因此，正当亚西比得在西西里的卡塔那的时候，雅典命令他回国去答辩国家对他所提出的控告，同时要军队中其他一些人也回国去，有些是和神秘祭祀中的渎神方式有关，有些是和赫尔密石像有关，被人告发。^[10]

亚西比得和其他被控告的人乘着自己的船离开西西里，和雅典派来传达命令、提取他们回国的萨拉明尼亚号战舰一路航行，好像是回雅典去的样子。但是，到条立爱的时候，亚西比得和他的同伴们隐藏了起来。萨拉明尼亚号战舰上的水兵寻找他们未果，便启程回国了。亚西比得不久就从条立爱渡海到了伯罗奔尼撒。雅典人就缺席判决，宣布他和他的同伴们死刑。^[11]而亚西比得开始与斯巴达人合作，危害雅典。

雅典人为何如此多疑？修昔底德提供的原因是：“人民都听说过庇西斯特拉图和他的儿子们的僭主政治，知道它后来是多么压迫人民的；他们也知道，后来推翻僭主政治的不是他们自己和哈摩狄阿斯，而是斯巴达人。因此，他们总是在恐惧状态中，容易抱着怀疑的态度来观察一切事情。”为此，修昔底德详细叙述了哈摩狄阿斯和阿里斯托斋吞的故事。^[12]哈摩狄阿斯和阿里斯托斋吞冒失行动，企图推翻雅典的僭主政治，但失败了。此事发生以后，僭主政治对于雅典人更具压迫性了。这些事情给雅典人以很深的印象，所以当赫尔密石像和神秘祭祀中的渎神事件发生以后，他们马上就认为这一切都是想建立寡头政治或僭主政治的阴谋的一部分，从而采取了过激的手段，造成了恐怖和亚西比得的逃亡。亚西比得背叛雅典，决定了雅典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