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非理性的人民
在修昔底德的叙述和评论中,人民不仅多疑,而且被展示为非理性的。这种非理性的品性体现在多个方面,如不理智、易受演说影响、易丧失信心、易过激、易被欺骗等。
一、不理智的人民
早在战争爆发前,伯里克利在雅典民众会议上谈到海上势力的重要性的时候,就对雅典人说过:“我们一定不要因为丧失土地和房屋而愤怒,以致和远优于我们的伯罗奔尼撒陆军作战。”这是作为海上强国的雅典对付陆上强国的斯巴达的正确方针。当时的雅典民众会议认为伯里克利的发言是最好的,所以照他的意见表决了。[13]但是,当伯罗奔尼撒军队真正开始破坏亚狄迦的土地时,雅典人民却忘掉了伯里克利的这一忠告。
在第二卷中,战争的第一年,伯罗奔尼撒的军队在地峡集合后,斯巴达国王阿基达马斯召集各国的将军们和重要人物,发表了演说。在这个演说中,阿基达马斯透露了一个思想。他认为,只要伯罗奔尼撒的军队侵入亚狄迦,雅典人很可能出来作战。他说:“我们应当知道,敌人很可能整军出来和我们接战;纵或在我们进攻之前,敌人不出来迎战,但是他们看见我们在他们的领土内,破坏他们的土地,毁灭他们的财产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出来和我们作战的。”阿基达马斯之所以有这样的思想,是因为他认为:“人们受到过去从来没有受过的痛苦,而这些痛苦的事情都在自己的眼前进行,他们自然会愤怒。他们不是等着事变而加以考虑的,而是自身受到冲动的刺激而投入行动的。这样的做法,对雅典人来说尤其是可能的,因为他们自己认为他们享有特权,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总是惯于侵略和毁灭别人的土地,而很少看见自己的领土被别人侵入的。”[14]
伯罗奔尼撒的军队在阿基达马斯的带领之下,开始进攻亚狄迦。最初他们驻扎在挨琉西斯附近,破坏挨琉西斯一带和色利亚平原。然后继续前进,到达亚狄迦最大的得莫阿卡奈,在这里驻扎他们的军营,停留下来,长久地破坏这一地区。[15]
阿基达马斯之所以这样做,就是希望雅典人出来作战。因为雅典有最卓越的青年群众,他们对于战争,有了从来所没有过的准备,他们不会让他们的土地遭到蹂躏的。他在挨琉西斯时和色利亚平原时,雅典人没有出来作战。他想试试看,如果他在得莫阿卡奈驻扎下来,他们是不是会出来和他会战。在阿基达马斯看来,得莫阿卡奈有3000名重装步兵,他们在国家中占有重要地位,因此,他们不会让自己的财产遭到破坏,而会强迫其他的人出来和他们一同作战。[16]
当敌军在挨琉西斯和色利亚平原的时候,雅典人还希望敌军不继续向他们进攻。他们还记得在14年前,斯巴达国王普雷斯托安那克斯率领一支伯罗奔尼撒军队侵入亚狄迦,到达挨琉西斯和色利亚之后,即撤兵回国,没有继续前进了。他们亲眼看见自己的土地遭到破坏——这件事情,青年人从来就没有看见过,老年人只在波斯人入侵的时候看见过。但是,得莫阿卡奈离雅典城很近,他们看见敌军驻扎在得莫阿卡奈,这种情况是他们所不能容忍的。很自然地,他们会因此而感到愤怒,特别是青年人,他们要出来阻止敌军的破坏。在雅典,双方的意见激烈地争辩,有些人要求领导他们出来作战,有些人则反对这个要求。得莫阿卡奈人知道他们是全国的重要部分,同时认为他们的土地正在遭受蹂躏,所以他们特别坚持出兵。修昔底德评论说:“当时,雅典处于一种很紧张的状态中:人民迁怒于伯里克利,对于过去他所给予他们的忠言,他们完全不注意了;他们反而辱骂他,说他身为将军,而不领导他们去作战,把他们自己所受痛苦的责任完全加在了伯里克利身上。”[17]
老练的政治家伯里克利深信自己主张不出战的观点是正当的,但是他看到目前雅典人因愤怒的情感而误入迷途了。所以他不召集民众会议,或任何特别会议,因为恐怕一般讨论的结果,他们在愤怒之下,而不在理智的影响之下,作出错误的决议来。[18]
在第三卷中,战争第四年,公元前428年,列斯堡全岛,除麦提姆那外,都叛离雅典了。因为这个岛上的城邦密提林想要以武力统一列斯堡全岛,成为一个国家,受密提林的统治。斯巴达和他们的同盟者接受列斯堡加入同盟。雅典人派出舰队和重装步兵,从陆地上和海上坚固地封锁了密提林。密提林人在粮食吃完之后,被迫投降。投降的条件是:对于密提林人民,雅典有权自由处理;雅典军队可以进城;密提林人派遣代表们往雅典去陈述他们的情况;在这些代表们回来之前,雅典方面的军事长官帕撤斯应承认不监禁、奴役或杀害任何人。[19]
帕撤斯把那些为斯巴达的利益而最为活跃的密提林人和其余那些他认为和组织暴动有关的人一块送往雅典。雅典人讨论了怎样处理这些人的问题。他们在愤怒的情绪下,决定不仅把现在已经在他们手中的这些密提林人,并且把密提林全体成年男子都处以死刑,而把妇女和未成年的男女都变为奴隶。雅典人对密提林的责备是这样的:它并没有和其他国家一样,被当做属国看待,而它竟暴动了;而伯罗奔尼撒人的舰队竟敢于渡海到爱奥尼亚来支持暴动,因此雅典人对它更加痛恨。他们认为:如果不是长期以来预谋暴动的话,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所以,他们派了一条三列桨战舰到帕撤斯那里去,把这个决议通知他,并且命令他把密提林人处死。[20]
但是第二天,雅典人民的情绪有了突然的改变,他们开始想到这样的一个决议是多么残酷和史无前例的——不仅杀戮有罪的人,而且屠杀一个国家的全部人民。在雅典的密提林代表团看到了这种形势,于是和那些支持他们的雅典人一同去见政府当局,主张把这个问题在民众会议中再提出来讨论一次。政府当局自己也很清楚地知道,大部分公民都希望有一个机会重新考虑这个问题,因此他们更容易说服政府当局,所以马上召集民众会议。双方都表示了各种意见,克里昂又发了言,处死密提林人的原有议案就是因为他的缘故而通过的。在雅典人中,他是最激烈的。在他之后,戴奥多都斯站起来说话;在上次会议中,他也是激烈地反对处死密提林人的建议的。[21]
克里昂和戴奥多都斯的主张虽然完全对立,但是两个人却有完全相同的一个观点。克里昂说:“有怜悯之感,迷恋于巧妙的辩论而误入迷途,宽大为怀,不念旧恶——这三件事对于一个统治的国家都是十分有害的。”戴奥多都斯则说:“不要太为怜悯和宽容的心情所支配。我和克里昂一样,不希望你们受这些情绪的影响。”[22]而雅典人的变化正是受到了情绪的影响。
当这两个彼此对立的建议提出来之后,雅典人虽然情感上最近有了一些改变,但是还保持着各种不同的意见。举手表决时,双方的票数几乎是相同的,但是戴奥多都斯的建议通过了。[23]
于是马上另派一条三列桨战舰急忙出发,因为他们担心:如果这条战舰不赶上第一条战舰的话,他们会发现自己到达时,城市的居民已被杀害。第一条战舰已经在先一天一晚的时间出发了。密提林的使节们供给舰上的水手们酒和大麦,并且向水手们许诺,如果及时到达目的地的话,将给他们一笔很大的酬金。当他们吃大麦饼的时候,他们还是继续划桨;到睡眠时,他们轮流划桨。幸而没有逆风,因为第一条战舰负担一个这样可怕的使命,它从容地航行;而第二条战舰这样紧急地追赶,结果第一条战舰早到一点,帕撤斯刚刚看完了命令,准备执行的时候,第二条战舰进了港口,阻止了这次屠杀。修昔底德评论说:“密提林的逃脱危险是间不容发的。”[24]
塞翁尼的叛离与密提林的叛离相类似,但雅典人对塞翁尼的处理则完全不同。在第四卷中,战争第九年,公元前423年,斯巴达人和雅典人订立了一个一年休战和约。休战和约订立后两天,帕利尼半岛上的塞翁尼叛离雅典,转到斯巴达一边去了。当时在色雷斯区域指挥斯巴达军队的伯拉西达马上把塞翁尼接收了过来。伯拉西达还想利用塞翁尼人的帮助,袭取门德和波提狄亚。正在他将袭取这些地方的时候,宣布休战和约的特派委员们到了。雅典方面的代表不肯把塞翁尼包括在休战和约之内,因为他计算日期,发现塞翁尼的暴动是在签订和约之后。伯拉西达坚决反对,说塞翁尼的暴动实际上是在签订和约之前,他不肯放弃塞翁尼。雅典方面的代表把这个情况报告雅典,雅典人要马上派遣一支军队进攻塞翁尼,因为现在就是岛民也敢于叛离雅典而相信于岛民毫无益处的斯巴达陆军势力了,因此雅典人大为愤怒。而斯巴达人坚持相信伯拉西达的话,说这个城市是应当属于他们的。雅典人根据克里昂的提议,马上通过一个法令,收复塞翁尼,把塞翁尼全体居民处死。两年后,雅典人摧毁了塞翁尼。他们把成年男子尽行杀戮,把妇人和小儿变为奴隶。[25]
同是雅典的同盟者叛离雅典,密提林人受到了宽大处理,而塞翁尼人却受到残酷对待。塞翁尼人成了雅典民众愤怒情绪的牺牲品。
在第八卷中,战争第二十一年,公元前411年,雅典发生寡头政变,民主政治被推翻,“四百人”议事会统治雅典。同时,萨摩斯的“三百寡头统治”却被推翻了,民主党人上台了。萨摩斯人和在萨摩斯的雅典军队马上派战舰“巴拉洛斯号”,载着查里利阿斯往雅典去,报告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四百人”已在雅典夺取了政权。他们驶入港中的时候,“四百人”马上把巴拉洛斯号战舰上的两三个水手逮捕起来,夺取了战舰。查里利阿斯看到这种情况,马上溜走,又回到萨摩斯去了;他向士兵们夸大地说明了雅典的恐怖状况。他告诉他们说,鞭打是通常的处罚方式,没有人敢说一句反对政府的话,士兵们的妻室儿女都遭受了侮辱,“四百人”正在计划:如果萨摩斯的军队不向他们屈服的话,他们将把所有在萨摩斯服务而和他们想法不同的人的亲属都逮捕起来,关在牢狱中,把他们置于死地。此外,他还添加了许多并不真实的事情。[26]
士兵们听到了这些话之后,他们的第一个冲动是想对付那些发动寡头政治的主要人物以及和这个阴谋有关的一切其他的人,想把这些人都杀死。但是最后,他们放弃了这种想法,听从了温和派的劝告。温和派指出,他们有丧失一切的危险,因为准备战斗的敌人近在咫尺。[27]
“四百人”派人向萨摩斯的军队说明情况,希望获得军队好感的代表们到萨摩斯举行一次会议。代表们企图发言。起初,士兵们不肯听他们的话,不断地高声叫喊:这些推翻民主政治的人应当被处以死刑,但是经过一点困难之后,士兵们终于安静下来,听了他们所要说的话。他们又说了许多其他的事情,但是军队不愿意听下去。事实上,士兵们是很愤怒的,他们自己提出了许多建议,其中最普遍的一个建议就是航海去进攻庇里犹斯。修昔底德说:“如果这样的话,爱奥尼亚和赫勒斯滂马上都会被敌人占领。”正当萨摩斯的雅典人都急于想航海去进攻他们自己的同胞的时候,是亚西比得阻止了他们。当时没有任何其他的人能够控制群众了。亚西比得阻止他们航海去进攻雅典,他利用他的口才,转移了他们因为私人关系对于这些人的愤怒。亚西比得认为:“只要雅典城保全了,公民自己内部的两个党派是有易于达成某种协议的希望的;但是如果任何一方(无论是在萨摩斯的人还是在雅典的人)被打败了的话,那么,就没有人留下来可以订立任何协定了。”[28]
对于萨摩斯的雅典人如此不理智,修昔底德没有当场提出评论。但在后边,修昔底德曾在叙述到优卑亚叛变雅典,而斯巴达军队没有乘胜渡海攻击庇里犹斯或雅典城这件事的时候说道:“如果他们(指斯巴达人)留在那里围攻雅典城的话,他们可以迫使爱奥尼亚来援助自己的人民和雅典城本身,不管它多么仇恨寡头政治。”[29]这意味着在萨摩斯的雅典人与在雅典的雅典人是休戚与共的,而此前在萨摩斯的雅典人却在愤怒的情绪下要去进攻雅典,这显然是不理智的。
“四百人”派遣的代表们从萨摩斯回到雅典,传达了亚西比得的答复,其中包括:“四百人议事会”应当取消,原先的“五百人议事会”应当恢复。这使得大部分和寡头政治有关的人决心退出寡头政治。其中有一个人是哈格农的儿子特拉门尼。当时,伯罗奔尼撒的舰队沿着海岸航行,在挨彼道鲁斯附近停泊,蹂躏了厄基那。特拉门尼攻击寡头政权,说这支舰队是被邀请来帮助实现雅典政府的阴谋的。在亚提翁尼亚建筑城墙的雅典重装步兵逮捕了寡头政府的一个将军亚历西克利。正碰上“四百人”在议事厅中开会,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那些反对寡头政治的统治者之外,他们都想马上跑到储藏兵器的地方去。当时一切都在混乱中,因为雅典的人民以为庇里犹斯已被占据,亚历西克利已被杀死,而庇里犹斯的人民则料想到雅典的军队随时会来向他们进攻。年纪大一点的人尽力阻止那些在城中乱跑去寻找兵器储藏所的人;雅典人在法赛鲁的利益代理人修昔底德正在雅典,他挺身而出,依然阻止他们,他向他们呼喊,他们不要当敌人近在咫尺,正在伺机进攻的时候,毁灭他们的国家。这样,经过了一些时间,他们终于安静下来,彼此不动手了。[30]在外敌当前的形势下,雅典人内部还要爆发战斗,这完全是不理智的行为。法赛鲁的修昔底德阻止了雅典人的不理智行动,可谓大功一件了。
二、受演说影响的人民
在第三卷中,在雅典关于密提林的辩论中,克里昂批评了雅典民众和民主政治。他说:“在过去,有时我个人常常观察到民主政治不能统治别人;现在我看见你们对于密提林人的情绪改变,我更相信这一点了。”“你们经常是言辞的欣赏者;至于行动,你们只是从人家的叙述中听来的;如果将来需要做什么事情,你们只是从听到关于这个问题的一篇好的演说词来估计可能性;至于过去的事情,你们不根据你们亲眼所看见的事实,而根据你们所听到关于这些事实的巧妙言词评论。一个新奇的建议马上骗得你们信任,但是被证实了的意见,你们反而不愿采纳。凡是平常的东西,你们都带着怀疑的态度来看待;遇着似是而非的理论,你们就变为俘虏。你们每个人的愿望是自己能够演说;如果你们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其次最好的就是利用下面的方法来和那些能够演说的人竞赛:当你们听到别人提出他们的看法来的时候,你们就装作你们的机智不减于他们的;当说话的人还没有说出他的漂亮词句来的时候,你们就喝彩;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一个论点会怎样发展,但是很迟慢才能了解这个论点最后所要达到的结果。我要说,你们总是时时刻刻在寻找普通经验范围以外的东西;但是就是你们眼前的生活事实,你们也不能够直接考虑。你们是悦耳言辞的俘虏;你们像是坐在职业演说家脚下的听众,而不像是一个讨论国家事务的会议。”“至于那些用他们的辩论使人娱乐的演说家,他们应当在讨论那些比较不重要的问题上展开他们的竞赛,而不要在这样重要的问题上显示他们的辩才,因为在这个场合中,虽然演说者自己无疑可以因为他们美好的言词而获得美好的报酬,但是国家因为这种短时的娱乐而付出了重大的代价。”“在这种竞赛中,国家把报酬给别人,而它本身负担一切危险。这是你们的过失,因为你们愚笨地规定这种竞赛的表演。”虽然克里昂的个人品质无法恭维,但他在这里对雅典民众易受演说影响的品性所进行的批判却是一针见血的。尼西阿斯也曾说过:“他们(指雅典民众)的判断是容易受到任何一个想造成成见的狡猾演说家的影响的。”[31]
在第五卷中,战争第十六年,公元前416年,雅典军队远征弥罗斯。雅典的将军们将军队驻扎在弥罗斯的领土上,在进行破坏之前,首先派代表们和弥罗斯交涉一切。弥罗斯人不让这些代表们在民众会议中说话,只请他们把奉命前来的目的在行政长官及少数人士面前说明。[32]雅典代表一开始就表达了人民容易被演讲所迷惑的观点。他说:“现在你们不让我们在民众会议中说话;无疑地,如果全体民众一度毫无阻碍地听了我们有说服力而不能驳倒的言论,他们也许会被我们迷惑了。我们认为这就是你们为什么只许我们对少数人说话的用意。”[33]由于是在少数政治家面前说话,所以雅典代表的发言十分坦率,不加包装。雅典代表毫无遮掩地道出了人民易受演说迷惑的特性。同时,由雅典代表的这段话,我们也可以看到,弥罗斯的政治家也深深地了解人民的这一品性。
在第六卷中,关于西西里的辩论,一方是尼西阿斯反对远征;另一方是亚西比得激烈地支持远征。修昔底德说,亚西比得有更强烈的动机,想获得将军的职位,他希望由他征服西西里和迦太基——这些胜利会使他个人同时得到财富和荣誉。可见亚西比得支持远征西西里是出于个人的野心。但是,他的演讲却是通过描绘出一幅西西里很容易征服的图景来引诱雅典人赞成远征。他说,西西里诸城市人口的增加是各种各色的人混合起来的,其公民团体是经常变化的,经常改组的。结果,他们没有他们是为祖国而作战的那种感情。他们每个人没有足够自卫的武装,也没有适当固定的耕地。他们的时间花费在努力想从公家取得那些他们认为可以利用狡猾的演说词或公开的暴动而取得的东西——他们总是打算,如果情况对于他们不利的话,他们可以往外国去安居乐业。像这样的乌合之众不会注意到一个一致的政策,也不会联合起来,采取共同的行动。当我们去向他们提出一些诱惑性的建议时,很可能他们马上会和我们订立单独的协定,特别是,如我们所了解的,他们处于一种党争的情况下。至于他们的重装步兵,没有他们自己吹嘘的那么多;其他的希腊人也和他们一样;他们的军队数目从来就没有达到每个国家所估计自己势力的那个数目。事实上,虚伪是很大的,就是希腊也只是在这次战争中才刚刚有了充足的武装。他说:“以我得到的情报而言,西西里的形势是如我所说的;真的,甚至于比这还要容易些。”他还说:“我们很可能利用我们在西西里所取得的,变为全希腊的主人翁。”这些煽动对雅典人民具有很大的诱惑性。所以,听了他的发言、厄基斯泰人的发言和一些林地尼流亡者的发言之后,雅典人比过去更加急于发动这次远征了。[34]
三、易过激的人民
在第六卷中,雅典军队以庞大的舰队远征西西里。起初,叙拉古人很害怕,并且预料雅典人会马上来进攻的。但是因为雅典人没有马上进攻,他们的信心与日俱增。后来,雅典全军驶往栖来那斯和厄基斯泰。他们用一半军队进攻机拉地区的亥布拉,但是没有攻陷它。叙拉古人发现敌人远远地离开了他们,航行到西西里的另一边去了;同时,雅典人进攻亥布拉,没有攻陷那个地方,因此,他们更加藐视雅典人了。此时,修昔底德说,正如群众有了信心所常会做的,他们不断地劝他们的将军们领导他们去进攻雅典军队的驻扎地卡塔那,因为雅典人不来进攻他们。叙拉古的巡逻骑兵经常驰往雅典军队那里去,除了给他们以其他侮辱的言辞之外,还问他们是不是真的想自己定居在别人的土地上,而不是想恢复林地尼人的土地。[35]
雅典的将军们知道这种形势,就设计引诱叙拉古军队出来,尽量地远远离开他们的城市。雅典军队则夜间驶往叙拉古。当叙拉古军队发现雅典军队已经航海出去了,他们马上回军保卫叙拉古。在仓促的迎战中,叙拉古人战败了。
四、易丧失信心的人民
在第六卷中,战争第十八年,公元前414年,在西西里的雅典远征军在叙拉古城外建双重城墙,试图把叙拉古完全封锁起来。因为没有从伯罗奔尼撒得到任何援助,叙拉古人认为他们已经没有取得胜利的希望,于是他们彼此之间,以及和雅典将军尼西阿斯之间开始讨论商谈投降的条件了。他们虽然没有达成任何具体的协定,但是,因为他们有种种的困难,以及他们被围得愈来愈紧,他们向尼西阿斯提出了许多建议;在城内,这种讨论更多。他们目前的灾难也引起自己彼此间的猜疑。他们认为灾难之产生是由于那些领导他们作战的将军们的运气不好,或由于他们的叛逆行为,因此,他们把这些将军们免职,另外推举三个人,代替旧的将军们。[36]
伯罗奔尼撒派出援助叙拉古并且将做叙拉古军总司令官的吉利普斯尚未到达叙拉古,科林斯的舰队正迅速地从琉卡斯赶来。科林斯的一个司令官龚基拉斯乘着一条船首先到达了叙拉古。他发现叙拉古人将要举行民众会议来讨论如何结束战争了。龚基拉斯阻止了这个会议的召开,并且对叙拉古人说,将来还有更多的船舰来。叙拉古人才又恢复了信心。[37]
在第七卷中,雅典远征军与叙拉古军队最后进行了海上决战,叙拉古人取得了决定性胜利。雅典人因为这次不幸的沉重悲伤,甚至连想也没有想到请求允许收回他们死者的尸体和破坏的船舰,他们想马上就在当晚退却。但是德谟斯提尼跑到尼西阿斯那里去,建议他们再配备他们所残余的船舰,尽他们的力量在黎明的时候冲出去。他指出,他们所剩下来的可以应用的船舰还是比敌人的多一些。因为雅典人所剩下的船舰约为60条,而敌人所有的不到50条。尼西阿斯赞成这个建议,但是当他们要配备船舰上的海员时,水兵们不愿上船,他们因为上次的战败,挫折了锐气,认为胜利是不可能的了。因此,现在雅典人决定从陆地上退却。[38]结果导致了全军覆灭。
五、易被欺骗的人民
在第八卷中,战争第二十年,公元前412年,驻扎在萨摩斯的雅典军队阴谋推翻民主政治。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阴谋,是因为雅典最有势力的阶级的成员,受战争的痛苦最深,他们想自己夺取政权,以便顺利结束战争。他们从萨摩斯渡海到米利都去与亚西比得会谈,回到萨摩斯的时候就组织了自己的党派,并且公开地对军中的士兵说,如果召回亚西比得,废除民主政治的话,波斯国王将成为他们的朋友,供给他们金钱。这些阴谋使军营中的舆论骚动了一段时间,但是因为得到了波斯国王薪给的可喜消息,他们也就安静下来了。[39]
寡头党人派遣皮山大和其他的人作为他们的代表往雅典去,协商召回亚西比得和取消民主政治。皮山大等人到了雅典,把他们的计划对人民说明了,并且特别指出,如果他们召回亚西比得,改变宪法的话,他们可以把波斯国王变为他们的同盟者,在反对伯罗奔尼撒人的战争中取得胜利。许多人反对变更民主政治。在四面受人反对和唾骂之中,皮山大坚持说,如果雅典没有一个比较完整的政体,把政权交给比较少数人手里,使波斯国王相信雅典,那么,雅典是不能挽救的。“目前我们应当考虑的是我们的生存问题,而不是我们政制的形式问题(如果我们不喜欢它,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常常变动的)。我们必须召回亚西比得,因为在现在活着的人中间,只有他一个人是能够替我们做到这件事情的。”[40]
起初,人民对于要建立寡头政治的主张是没有好感的,但是当皮山大很清楚地说明再没有别的出路的时候,他们的恐惧(和他们将来可以再改变政制的期望)使他们让步了。他们表决,赞成皮山大和其他十个人航海去和波斯在爱奥尼亚的总督替萨斐尼以及亚西比得订立他们认为最好的协议。[41]
皮山大和其他代表们到了替萨斐尼那里,开始谈判,想达成协定。但他们最终看到了亚西比得是在欺骗他们,如果继续谈判,也会毫无结果,所以愤而离开那里,回到萨摩斯。[42]他们联络萨摩斯的上层阶级,想使他们参加建立寡头政治的工作。在萨摩斯的雅典人自己商量,决定不再考虑亚西比得,而要自己把这些事情负担起来。他们自愿地从他们的私人的产业中贡献出金钱以及其他一切需要的东西,因为他们现在所做的困难工作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43]
他们马上派遣皮山大和一半代表往雅典去进行工作。当他们到达雅典时,发现在雅典方面,大部分工作已经为他们的党人做好了,包括暗杀了民主党的领袖和其他他们认为讨厌的人,同时还公开提出了一个政纲,要求除了在军队服务的人以外,一律不支薪金,参加政权的人以5000人为限,这些人应当是在资格上和财产上最能为国家服务的人。修昔底德说,这些只是向民众宣传的口号,因为将来获得城邦政权的就是这些发动政变的人。[44]
皮山大和其他代表们做了其余的工作。他们首先召集一个民众会议,建议组织一个有全权的十人委员会,在一个指定的日期内向人民提出他们对于组织一个最好的政体的意见来。后来,指定的日期到了的时候,他们在一个狭窄的地方举行民众会议。十人委员会就在此地提出一个方案,也只有一个方案,即允许任何雅典人提出任何建议而不受处罚;凡控诉这种提议者,说他是违法的人,应当处以重罚。于是,皮山大马上提议,现行宪法上所规定的公职制和薪金制都应当取消;应选举5人为主席;这5人选择100人,100人中每人又选择3人,由这400人组织议事会,有全权依照他们认为最好的方法统治城邦;他们在他们选定的任何时候,召集“五千人会议”。[45]
民众会议批准了这个建议,没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于是就散会了。以后,寡头党人以暴力为后盾使“四百人”进入议事会会议厅中,让正在开会的“五百人议事会”议员们领了他们的薪金离开,从而占据了议事会的议席。[46]
雅典的寡头党就是这样以欺骗的手段骗得人民一步步废除了民主政治,建立了寡头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