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梅绽寒香(下)
过了一会,男人出来了。
梅子,你不是说不会绣花嘛?怎么又会了?
梅子没有说话,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来。
男人接过来打开一看,淡黄色的手帕上,绣着一朵红白相间的牡丹,一只翠色蝴蝶,栩栩如生好看极了。
这是你绣的?男人有些不相信。
梅子撇了他一眼说:爱信不信。
男人更加疑惑的看看她,又跑回屋子。
片刻后,凶女人甩着手帕出来了,凶巴巴地说:为啥我问你你说不会?
梅子将最后一件衣服搭在绳子上,整了整褶皱,这才说:你对我好我就会。
凶女人正欲开口骂,转念一想缓和下来说:那你再绣一个看看。要是真会绣,那我就不让你干活,以后专门绣花。
梅子摇摇头:不是我不绣,工具也没有,线也没有,拿什么绣啊。
凶女人想了好一会儿,说:那成,过几天集会上有卖的。给你买回来。
梅子又摇摇头:你会吗?绣花用什么针,什么线你知道吗?
凶女人嘿嘿一笑:不知道我会问人。
梅子摇摇头:我妈教我的手艺不同于普通绣花。我要自己去选。
凶女人立刻警惕道:那不行!人那么多,你跑了咋办。
梅子听她这么一说,登时伸手把手帕抢过来说:不信就算了。
凶女人诶呦一声去拽却没拽着,有些懊恼地想硬夺:给我!你是我买来的,你的东西就是我的!
梅子一把将手帕塞进兜里,退后几步说:这是我妈的东西,你要想要给你重绣。
凶女人闻言,略迟疑一下。男人见状连忙说:我说孩子他妈,就让她选去吧,我看着她还不成么,不行再叫一个人。她要真能绣出来,咱拿去城里卖,就凭他妈以前那名气,这可是财路啊。
凶女人眼珠滴溜溜一转,叉着腰一点男人脑门说:你倒是聪明了一下。嗯,那就试试?
男人点点头。梅子却不干了,她把盆里的水泼到院子里,一甩脑袋说:我还不去了呢。我妈教我手艺又不是给你赚银子用的。
凶女人被噎住,张了张嘴,竟没说出话来。男人安慰了一下她,转头对梅子笑嘻嘻地说:你看你,咱都是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将来我们死了还不都是你们的?你是通情达理的好孩子,咱多卖些钱,不是好过活么。
凶女人白了男人一眼,低声嘟囔一句:哼,卖好装善。
梅子瞅了瞅他俩,叹口气说道:看吧。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反正就算挣了金条也不是我的。
俩人一听金条,眼里放光。男人悄悄说道:诶,真是,你忘了他后妈说过了?挣不了金条也能挣些银子。
凶女人拉着脸半天没说话,最后轻轻嗯一声回屋去了。
男人对梅子一使眼色,努努嘴。梅子却装作没看见,一扭头进了灶房。
奶,真逗,那两口子上道了。北邪被逗乐了。
奶奶摇摇头:精着呢,就是贪。
北邪点点头:贪心用对方向,也是利器啊。
奶奶喝了一口水,继续讲起来。
一大早,梅子就起来弄饭。她心里特别激动,却不敢显露出来,依旧绷着脸,一声不吭地做饭。
凶女人进来两三回,都欲言又止。终于在舀了一碗糊糊时说:那你去吧,我让他爹和你去,不过你可别想跑!她最后强调了一句。
梅子看看她,慢悠悠地说道:我倒是想跑呢,一没钱二没车。没跑出去就饿死渴死了。
凶女人听着似乎是这么个理,便不再说话。
吃过饭,梅子便跟着男人出院了,凶女人终究是放心不下,抱上儿子喊上刘婶,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么久,梅子还是第一次出院门,此刻来到街上,虽然人很多,可是连呼吸都放松了许多。
那个年代,物资缺乏,尤其是农村更加稀罕这种集会。虽然彼时形势紧张,但像这样的富裕村子为了自保,交钱纳粮供应不断,日本人也就放宽一些。
刚刚上午,路两边已经摆满了摊子,各种货品应有尽有,村里人也难得轻松,都出来逛摊。
梅子一上街,就引起很多议论,人们都知道她是买来的童养媳。她不理会这些,只悄悄留心村里的地势,房屋和街道。
这个村子,不算偏远,可离县城也有十几里地。村里街道很宽敞,没有太多小巷子岔路口,肉眼可见的一条路直通大道,而今天的摊子也一直延伸着摆到了大道边。
梅子慢腾腾地一边走,一边看。快走完大半条街,仍然不见针线摊。男人一边催促着快些快些,一边很谨慎的防备着她逃跑。
快出村口,梅子才看见一个针线摊子,她快步跑过去,挑选起来。
男人站在旁边眼巴巴看着梅子选了一大把各式各样的丝线,一包长的短的各种形状的针,心疼得直皱眉头。
梅子才不管他,让摊主包好,指了指男人说:问他付钱。
她顺势往旁边走了几步,转头去看地形。大道就是官道,可以通往县城,道两旁全是庄稼地,种满玉米,高粱,此时已经绿油油地茁壮成一片。
男人付钱时,梅子忽然对摊主问了一句:你是从那边过来的吗?她指了指官道的反方向。
摊主正眉开眼笑地数着钱:哪儿啊,我从那边来。他向官道正方向努努嘴。
梅子说:那边是穷村子吧,好卖吗?
摊主一摆手:诶,没出过门吧小姑娘,这边是县城。你说的那边才是穷村子呢。
梅子噢了声,又看了几眼方向,心里有了数。
买完了,快走吧,走吧。男人着急地催促着。
梅子点点头,却又对摊主说:你这有金银线吗?
摊主摇摇头:那玩意,农村没人买得起。
梅子说:那,下次来能带些么。
摊主打量着梅子,疑惑地说:小姑娘,你要金银线干嘛?
梅子回道:绣花卖钱啊。
摊主摆摆手:说笑,我看你也就十几岁,金银线多贵重,一般人绣不起那玩意。再说,还得手艺好。我们这小地方,据我所知就两个人会这种绣法。
梅子心里一震,连忙问:谁会?
这时凶女人见梅子一直站着和摊主说话,生起疑心,将儿子塞给刘婶,快步走了过来。
梅子见她过来,却不着急,依旧等着摊主回答。
摊主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以为是一家人。便继续说道:我在咱这地儿卖了这么多年针头线脑,熟着呢。一个啊是四川那边嫁到咱县城来的女人,她会蜀绣,金银线垫绣就是蜀绣绝技。不过她早就病死了。
另一个是她徒弟,叫白叶,那手艺比她还好。可惜,前些日子病死了。
摊主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凶女人正好走过来,正要去拽梅子。就听摊主又说道:那手艺,值钱着呢,一件旗袍一根金条,随便一个帽子,围巾都能换银锭子。
呦。摊主看到凶女人拽着梅子,一脸堆笑:这是你家女娃吧,伶俐的。好好让学吧,要是能碰到白叶那么样的师父,这辈子可就金条银条的不愁吃喝了。
凶女人愣神一下,转念才想起来梅子的母亲就是白叶,瞬间心里乐开了花,也不去拽梅子,问道:真的?真收金条啊。
嗨,你不知道啊,白叶可是出名的三不绣,没有金条不绣,没有玉不绣,没有古董不绣。那手艺绝了,城里财主宋老爷,张老爷的,哪家一年不绣几身,就连警察局太太,日本人也绣不少呢。我可是亲眼见过,给宋家小姐的嫁衣,嘿,那金银龙凤跟活的一样儿。摊主滔滔不绝地说着,字字句句打在了梅子心坎上,她感到一阵心痛,却又得强忍着。
凶女人听得两眼放光,高兴的说:太好了,可捡着宝了。她顿觉失态,赶紧拽了拽梅子说:女子,咱回吧?过那边妈给你买好吃的去。
梅子没有听她说什么,回头对摊主说道:别忘了下次给捎点金银线。
凶女人显然知道金银线是什么了,急忙附和道:捎,多捎点哈。
摊主乐呵呵地说道:诶,好嘞。准保您满意。
正说着,就见外面大道上来了两辆车,后面跟着一队警察。梅子眼尖,一眼看到前面这辆是董副官开的黑车,心里一惊喜,正想喊叫却被凶女人拽着进了人堆儿里。
远远地,她看到董副官从车上下来了。可是,人潮淹没了她,她根本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