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阳来复(上)
梅子心中焦急又失落,却毫无办法。凶女人一溜烟把她拽回了家。
梅子,你先绣个手帕给我看看嘛。凶女人一改往日凶悍,笑嘻嘻地说。
梅子正气恼着,没有理她。她跑回上屋,不一会拿着一幅手帕下来了:你看,你看,这可是上次去县城买的,杭州丝绸的呢。
梅子瞥了一眼,颜色是粉的不能再粉的艳俗,质地却不错,散发着柔细的光泽。
梅子,绣一个看看,回头我再弄些回来。咱们专门绣,你也不用干活。凶女人凑到跟前唠叨着。
梅子此时已经想通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错失一次机会,但还会有机会的。于是说:好吧。
按凶女人的要求,梅子在手帕的一角绣了两朵墨绿的喇叭花。凶女人甚是满意,便叫男人去了县城一趟,弄回了一堆各色手帕准备让梅子绣。
梅子这点手艺,是闲暇时跟母亲学的,初通皮毛。不过绣普通的花花草草还是甚为秀气灵动的,加上她心灵手巧,意识空阔,出来的活计颇有白叶遗风。
梅子望着一大沓手帕,提出了条件:孩子可以帮着看,但活计就不干了。另外允许她出门溜达,看看花花草草,不然心里没样子绣不出来。
凶女人想了半晌,便同意了。
于是,梅子获得了一部分自由,虽然出门被人跟着,却能够认真观察地形,人们的作息,计划路线。
日子一天天过去,梅子不紧不慢的绣着手帕。凶女人让男人拿到县城去卖,没想到都被杂货铺子一下包圆了,这着实高兴坏了他们。随着梅子手艺越来越娴熟,卖的也越来越快。
有一次卖货回来,男人乐滋滋地说:杂货铺子那掌柜走南闯北的,他说好卖着呢。还说多弄些丝绸围巾让绣。
凶女人高兴不已:这回可发财了。发财了。
梅子却高兴不起来,她心里只想着怎么逃出去。
自此以后,凶女人放宽了看管,除了出门盯得紧,日日都好吃好喝供着梅子,生怕她撂摊子不干。
这天下午,梅子拿着綳架在院子里一边绣,一边看着地主儿子玩。凶女人则在一旁和刘婶闲聊。
刘婶不无羡慕地说:我说东家,你真有福气,招了个听话男人,又招了个能干媳妇。
凶女人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等儿子长大了,一圆房,再抱个孙子就更美了。
刘婶看了看梅子,又说:真是的,你这可真是上辈子积了德。
梅子听这话心里就想笑,暗自想着:刘婶的意思是凶女人这辈子没干好事。
凶女人却不曾有这觉察,正笑眯眯地要说什么,忽然看见门口停下来一辆车,于是赶紧站起来张望。只见车上下来一个穿警服的男人,迈步进了院儿门。
哎呦,这是哪来的大官儿。刘婶也看到了,很是惊奇。
就是啊,怎么来我家了。凶女人疑惑地说。
梅子抬头一看,来人竟是董副官,她登时惊喜交加,愣在了当场。
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人会绣活儿?董副官显然看到了梅子,却假装不认识,开口向凶女人问道。
凶女人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啊,那是。有,有。
刘婶倒是反应过来了,说:看您是大官儿啊。
董副官笑了笑,说:我是来定制的。我们局长太太想绣衣服,让我先来打听打听。
凶女人一听局长,害怕又兴奋地说:诶,诶。她赶紧去拉梅子,嘴凸舌笨地嘟囔:梅子,快,快。
梅子看着董副官,心里的泪已经决堤了。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强忍着,喉头好像被什么哽咽住了。
董副官眼神中满是悲伤,脸上却风轻云淡地说:是你绣吗?
梅子点点头。董副官拿过她手中的綳架看了看,似乎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
凶女人小心翼翼地陪笑道:您放心,保准您满意。
董副官转头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心里直发毛,连忙闭嘴了。
嗯,知道了,过几天送衣服过来。董副官淡淡地应着,又将綳架还给梅子。
梅子接过綳架来,感觉底下有什么东西,顿时一阵紧张和狂喜。
董副官抬头四下看看院子,便走了。
好一会,凶女人才回过神来,兴奋地一拍手:发财了,这回真发财了。局长太太,不缺的就是钱啊。
刘婶脸上又是嫉妒又是羡慕:可不是嘛,摇钱树。
凶女人眼睛滴溜溜转着,不知在盘算什么。
梅子此时顾不得理她,一心只想着董副官暗暗传递的东西。她使劲压着激动的心,假装平静地坐下来继续干活,手却不听使唤地抖起来。
于是她定了定神,猛地站起来说:我去看看还有几块手帕,赶紧赶完。发出去的声音都有些微颤,把自己吓了一跳,幸好凶女人沉浸在发财梦里没注意。
她快步走回屋,哆嗦着反过綳架来,是一张纸条。
梅子望了望外面,然后小心地展开,纸条写着一行字:我已知晓,过几天来救你。
她的心瞬间被什么击了一下,竟有些眩晕,揉了揉心口,才将这口气长长的舒了出来。
梅子将纸条塞进了口中,一点一点地咬烂咽了下去。继而心底升起了委屈,悲痛,喜悦,归心似箭……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说不清是悲是喜,是苦是乐。短短的几个月,她真切的体会到了人间至寒和人间至暖。
奶,董副官怎么知道你被卖到乡下的。是那个卖针线的货郎?北邪猜测到。
奶奶摇摇头说:不是,是地主婆卖到城里杂货铺的那些手帕。正好被王大娘瞧见了,觉得好熟悉。于是问了掌柜的这些货的来源,起先掌柜不肯说,王大娘就告诉董副官,董副官正愁找不见我呢。那掌柜的一见董副官,不敢得罪就说了。
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你后妈呢?北邪不解地问。
我后妈在外婆把福生接走后没几天,就带着他孩子回河南了。奶奶回答道。
喔,怪不得。那院子呢?北邪问道。
奶奶继续说道:那院子本来也不是我家的。是一户大财主的,被公家征了。董副官得知后妈走了后,便把家里的东西都给搬回了我外婆家。
你后妈肯定得了不少钱。说不定还准备把福生也卖了呢。北邪点点头说:幸好被拦住了,不然我就没老舅了。
奶奶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后妈其实也挺可怜。
北邪没有说话。心里却想道:她就是贪,不想人财两空,否则完全可以把奶奶和老舅送回给她外婆。难道真是半路夫妻两条心么?我看不尽然。终究还是人性深处的贪劣。
梅子时刻盼望着,心中虽热切,却不曾表现出一丝一毫。境遇是最好的老师,能让一个不知愁滋味的温室花朵,迅速成长为斗霜耐雪的寒梅。
凶女人不知内情,乐坏了,每天想着办法讨好梅子,金钱的驱使下,她改变了套路,开始来软的。她对梅子越好,梅子越从心底讨厌她,索性不说话了,每日只一心做活计。
村里的事情向来都是一家事,全村知。梅子出名了,人们都跑来想搭上这条道儿,央求凶女人让梅子带带他们家女子。狼嘴里分肉哪里使得,凶女人自然是不同意的,不过反倒让她更高看梅子一眼,日日盼着儿子快些长大。
半个月后,一天上午。梅子正在屋里收拾东西,突然听到门口汽车喇叭响。她一激灵,连忙往出跑,可跑到门道时刹住了脚步。她拍拍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有人么?果然是董副官。
诶,来了来了。凶女人早就听到汽车声迎了出去。
梅子躲在门后瞧,只见董副官提着一个包袱进来了。
凶女人两眼放光:诶呦,贵客来了。快,快屋里坐。
董副官摆摆手:不了,还有公事。绣花那女孩呢?我交代几句就得走。
凶女人眉开眼笑地朝下屋喊了几声,梅子这才慢腾腾走出来。
快点,听听人家交待你什么。凶女人加重语气督促到。
梅子看着董副官,他一脸严肃。
这里是一件旗袍。太太交代了,要满绣金银线富贵花。董副官说道。
金银线,我没有。梅子回道。
喔。你绣花怎么不准备金银线。董副官仍旧一付波澜不惊的神色。
梅子说:这里人不比城里,用不起金银线。
董副官没有说话,把包袱递给她。片刻后,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怎么交待呢?
梅子有些奇怪董副官为什么这般神情。
凶女人见董副官脸色不好,赶紧说:不妨不妨,我让我家男的从城里买些回来。
董副官扫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赶紧去买,要上好的,一个月时间。
凶女人闻言想了想,嘴里嘟囔几句,然后鸡啄米似的点头说:诶,一个月正好是赶秋集,这日子好记。放心吧您,包满意。
董副官意味深长地看看梅子,转身走了。
梅子被他一看,登时想通了。董副官是警察局出名的小诸葛,计谋出众,他肯定是另有交待,于是急忙抱着包袱回屋了。
奶,董副官是不是怕当时带走会被村里人围攻。北邪说道。
那可不。当时我没明白过来。后来才想通,这事不是公事,不能动公家。私下带走也不行,毕竟人家是付了钱的。只能暗地里逃。奶奶喝着茶,一字一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