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诡谲其一
恒玄之现身的瞬间,本来熙攘的人群立刻静了下来,突如其来的寂静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一时间连深涧的鸟鸣都清晰可闻。
青衣子深吸了一口气,泰然上前,站在了桥上,朗声道:“教主何意?此次事端似乎是贵教先惹事生非吧,难不成教主不满意之前的结果,要亲自出手扳回一局?”
恒玄之冷冷一笑,负手不答。猛而,他面前桥面纷纷裂开,裂隙一直冲到了青衣子脚尖,旋而他足下又一发力,只闻破裂声不绝于耳,两人中间的桥面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扇形破口,青衣子后背立时冒出冷汗,强镇心神定在原地。那破口冲到他面前,化为两股巨力从他两侧冲去,圈着一地碎石滚落桥头。若是恒玄之未有意控制力道,他只怕要在顷刻间被打下桥面去。
“我若想扳回一局……你还会有站在此处的机会吗?”鸦雀无声中,恒玄之傲然笑道,“此事与点苍宫无关,还请太山宗诸位现身一叙。”
木梵早就忍耐不住,闻言飞身跃下,一把将青衣子撤回安全地带,冷笑道:“恒教主,论功夫我们是比不过你,可你若想一战,我们哥俩拼上两条老命,也能让你躺着回去!”
“若想比试,我奉陪,不过真人最好先听听我要说什么。”恒玄之自腰间解下一把长剑,右臂一用劲,那长剑径直飞入二人眼前的桥面,“江北时疫爆发半月之时,有流民流入九嶷所在的宜煌郡,江首座于心不忍,出手相助,可流民安置在帝子洲不过数日,九嶷的秘库便少了一瓶往生牡丹;而流民中有人趁夜逃走,混乱当中遗下了这把佩剑。”
木梵听闻与往生牡丹有关,不由得心中一紧。他定晴望去,见那柄剑上赫然刻着凌竟阁的符号。他无名火立刻涌起,脱口而出:“这是栽赃陷害!”
“能栽赃凌竟阁的可不是寻常人物。”恒玄之意味深长的说,“牵连到八奇毒之一的往生牡丹,江首座便立刻通知了我。我在凌竟峰外候了半月,见到了一队来求药的舟山派弟子,自称被林少侠误认为敌手打成重伤,而后被极天鸿趁虚而入,下了往生牡丹之毒。
林晚悠悠转醒,就立刻听到了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另一边极天鸿早已跳了起来,厉声道:“血口喷人,晚丫头那晚……”
“不错,她是去劝你离开洞庭湖,免得某些武林‘大侠’惹是生非,对大家都不好。于是她莫名其妙地被舟山派拦了下来,不得已动了手。”恒玄之目光凛然,“可这些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极天鸿一凛,面色立时阴沉的能滴出水一样。
“你们的交情太容易被添油加醋扭曲一番了。”恒玄之长叹一声,“我想苏阁主也是因此才破例给了解毒之方,不过她刚一出峰,江湖上便谣言四起,将此事传得风风火火。各位若是离开神女峰去出去别处走走,大可听到不少闲言碎语。”
木梵想通了他话中之意,火冒三丈:“你说我太山宗窃走往生牡丹嫁祸凌竟阁,而后又给林师侄和极天鸿那小子泼脏水?”
“舟山派是谁家忠心耿耿的走狗,你们心知肚明。”恒玄之冷笑数声,“江首座已将舟山派查了个干净,那小旮旯里根本没有能潜入九嶷秘库的高手。木梵真人,若是等他来问你,只怕谣言早就满天飞了,我代他向你讨个说法,如何?”
木梵一时语塞,涨红了脸。身后岳如秋见势不妙,扬声道:“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尚未接到消息,怎能辨明真假?极天鸿那小子行事乖张,谁知他会不会真下了毒?你们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嘴!”
他中气十足说完这番话,就闻一女子淡淡道:“他说的是真话。”
众人一齐望去,只见魔道众人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桃衣女子,重纱掩面,腰佩长剑,一双美目含了三春的俏丽,着实是风华绝代。见到来人,林晚和苏清心皆是一惊:“师伯!”
来人正是苏瑶瑟的师姐艾萧,此时苏瑶瑟不在,由她总理阁中事务。恒玄之似乎对凌竟阁中人分外敬重,抬手行礼道:“艾女侠。”
“多谢恒教主为此操劳。”艾萧恬然一笑,看向众人道:“谣言愈传愈烈,事关我凌竟阁清誉,盟主已派遣人手调查此事。我此番前来,便是带晚儿去见盟主。”
恒玄之摇了摇头,不屑道:“他可指望不上。”
艾萧无奈一笑,道:“真相如何,我们不会让教主失望,还请您先行停手。如此问责,恐于江湖大局不利。一月之内,凌竟阁会给天辰教和九嶷一个交代。”
“既是如此,玄之静候佳音。”恒玄之颔首,转身回到魔道众人中,“回营,明日启程离开。”
“是!”
极天鸿满心焦虑,低声问道:“晚丫头要去见元易?”
“大势所迫。”恒玄之苦笑一声,“太山宗的水太深,只怕元易也并不完全知晓。不过,或许我们能通过此事,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可晚丫头……”
“始作俑者自然是为了散布谣言,真相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元易不是傻子,他认得出那人的重伤是不是凌竟阁功夫所致。只是,谣言一旦散开,就无法根除了啊……”恒玄之长叹一声,面色严肃,道,“小天,不管如何,不要跟着她去太山宗。”
极天鸿一口回绝:“为什么?我……”
“你现在同她走得越近,对谣言越有利。”恒玄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明天带着人乖乖回帝子洲,再乱跑,我让阿逝打断你的腿!”
极天鸿垂头丧气,自以为一场如诗如画的邂逅原来是被人算计的,他心中也满不是滋味。可冷静下来后,他反而是越想越心惊。“幕后黑手针对我们和凌竟阁,一箭双雕……武林联盟内部,只怕是要变天了啊。”
“不错,一旦如此,江湖平衡的局势就会被打破。”恒玄之长叹一声,“风雨欲来啊……”
“你不让我去太山宗,那我候在晚丫头回来的路上总行吧?”极天鸿尤不死心,试探道,“我还没和她道别……而且,我怀疑她和阿暮有关,正好……”
恒玄之长叹一声,末了,无奈地摆了摆手道:“你小子……让暮儿和皎皎陪着你,免得出什么差错。”
“多谢教主!”
望着极天鸿的背影,不知怎的,恒玄之眼前又浮现出年少的时光来。他戚然一叹,步子沉重而失落。
林晚平复了心情,仔细回想起那日的事,不由得后怕不已。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为什么那日和她同桌的汉子要刻意提起极天鸿夺箫之事?为什么七贤派分负责人放着那么多成年侠士不请,偏偏请她一个初出江湖的姑娘?为什么她才与极天鸿见了面,舟山派的弟子们便要一拥而上?她与极天鸿的相遇,是巧合还是人为的安排?
“如果我和小清一出峰就有人跟踪……”林晚有些不敢想下去了,“如果极天鸿在第十日夺箫是因为……”
她心中一紧,立时焦灼起来。忽而,只听几声鹰鸣,一团黑影从她窗户里钻了进来,正是鸣羿。林晚眼睛一亮,急忙接住它。
“他也想到了吗……”
一次谣言或许无法撼动根基,但它会在人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被别有用心的人浇灌,最终在关键时刻破土而出,用盘根错节的根系让武林联盟土崩瓦解。
这次的苗头可以被掐灭,下次呢?
如果这次是舟山派、太山宗和七贤派共同谋划的阴谋,那他们的目的何在?是为了盟主的地位,还是想要危及联盟?而江湖的格局……
不能再想下去了。
极天鸿不住地在室内踱来踱去,内心始终无法冷静下来。见到鸣羿归来,他急忙上前,一把扯下了回信,惹得鸣羿不开心地扇了扇翅膀。
“为什么第十日夺箫……前九日守卫那么严,我怎么进去啊?若不是第十日守卫松懈……等等!”极天鸿浑身一颤,竟是打了个哆嗦。继而,他的双目隐隐泛出一丝猩红。
偏偏是林晚到达的第十日,守卫松懈,让他有机可乘,于是才发生了后面一连串事件。
“太山宗、七贤派……真是打得一副好算盘啊!”
神女峰的战事,最终以魔道退去、武林联盟侥胜而告终。此事已毕,结识不久的少年们也要各自散去了。
陆云生与苏清心的关系极好,眼看着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苏清心偷偷哭了好几场。两人依依不舍约定以后要常有书信往来,这才就此别去。方轲与开昊也先后启程回府。林晚一行辞别了文璃师太和岳如秋,同木梵与程冥阳姐弟一道踏上了前往太山宗总部商均峰的路途。
“师妹放心,我师父是最讲理的,他一定会主持公道,还你清白!”程冥阳一脸正气,仍是愤愤不平,“这群可恨的宵小,待我回去,就请元英师叔把舟山派逐出客卿之列!”
“得了得了,你师叔可宝贝着呢,连你师父都不敢斥责,你就先忍着,等她自己处理吧!”木梵给了他一记爆栗,“谁家还没有个受宠的小师妹呢,别一脸不服气了!”
艾萧本来一直缄默不语,此时却忽而道:“据我所知,盟主如此,似是因为对元英师太有愧。”
程冥阳和苏清心立刻提起了兴趣,七嘴八舌追问起来。木梵头都大了两圈,挥袖将他们赶走,这才压低了声音看向艾萧:“艾女侠,那件事是禁忌,还是别在孩子们面前提起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晚儿的事一出,我能想到的只有当年那人的余党。”艾萧颇不赞同,“孩子们总要长大成人,有些事,瞒住并不好。”
木梵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左右都是咱们那一辈捅的篓子。元易师弟下不了狠手去重查当年的事,我就来当这个铁面无私的罪人吧。有没有那个人的余党出现,我会仔细留意的。”
“辛苦真人了。”艾萧浅浅一笑,快马加鞭追上了前面心事重重的林晚,木梵苦笑良久,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与此同时,另一匹快马抢在他们前面抵达了商均峰,趁着夜色潜入了后山的银杏林中。来人轻车熟路地在林中转了几个圈,在一棵古树下见到了闭目养神的元英。
“夫人做得不错。”来人负手轻笑道,“不知那位先生现在何处?”
元英缓缓睁开美目,玉手轻轻向地面指了指道:“你们有几成把握救他出来?”
“若我家主人出手,莫说是区区元易,就算再加上一个木梵也不是对手。不过这种做法可是下下之策,夫人不会不知道吧?”
元英沉默良久,目光一时哀婉不已。良久,她轻叹道:“需要几年?”
“如果那位姑娘确实是我家主人要找的人,那么三年之后,我们必定会给您指好道路,至于要不要继续合作,还要看先生的表现如何。”来人轻笑数声,轻轻甩出一个玉瓶,“为表诚意,请夫人帮我做件事。”
元英启瓶扫了一眼,神色剧变:“焰神蛊毒?你们……和南越也有联系?”
“南越和高丽不过是障眼法,我家主人真正想诚心交往的,还是您二位。而他们,是为您争取机会,让元易自顾不暇的一手好棋。”来人接着在元英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又道,“夫人这样做便可。”
元英收了玉瓶,满目疑惑,不过她只是谨慎问了一句:“为什么是三年后?”
“照我家主人的原话……那时候,会有人心甘情愿地把我们要找的人请离华夏。到了异国他乡,也方便许多。”来人躬身行了一礼,“告辞。”他转身离去,再未回头看元英一眼。
第二天一大早,林晚一行就侯在了商均峰正堂外。不过一盏茶时间,便有人迎了出来。那人看起来似乎刚入不惑之年,一身紫纹御风袍,眉间正气凛然,行走之间自带着威严之意。虽是如此,他的目光却十分温和,像是自家长辈一样。程冥阳率先跑了上去喊道:“师父!”
那人正是元易,他颔首一笑,拍了拍程冥阳的肩,又向艾萧行了一礼:“辛苦艾女侠和二位师侄了。师兄,你先带阿月和阿阳下去休息吧。”
木梵点了点头,扯着一脸不情愿的程冥阳离去。元易带着三人在堂中坐定,苦涩一笑:“其实此事已有了定夺。昨夜有位异邦侠士前来拜访,向我言明这几人是他所伤。那晚他在洞庭湖赏月,被误认是魔道帮凶,因而动了手……我与他交手几合,那人的武功招数确实和舟山弟子的伤口相吻合。只是那人不愿说出姓名,也不愿当众澄清,实在棘手啊。”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苏清心立时火冒三丈,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那人算账。艾萧一把按住她,看向元易:“此人有些古怪。”
“不错。我已命手下弟子前去寻查,并通知墓府协助。那人现在正在峰中客房内休息,由阿英带人严加看管。”元易轻叩着椅背,“那人功夫甚是了得,只怕来头不小,恐怕我也留不得几时。”
艾萧点了点头:“自然不可因此事为联盟树敌,盟主之意,我们知晓。”
元易温和一笑:“于公于私,凌竟阁都是联盟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更何况莫老阁主曾救过我的命,此等恩情,没齿难忘。”
林晚闻言,想起以前确实听师父提起过,十二年前元易曾奉师命擒拿叛出师门的一位师兄,反被以诡计毒伤,被采药的凌竟阁老阁主莫孤心遇到,带回凌竟阁救治,治了足有小半年时间方才痊愈。直到现在说起此事,凌竟阁的姑娘们都是脸红不已,毕竟除了他,也没有哪个男子能有机会在凌竟峰上住那么长时间,还和当时的武林第一美人苏瑶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到这儿,林晚不得不将头低得紧紧的,防止自己笑出了声。
元易见了微微一笑,道:“苏阁主性情冷冽,没想到两个弟子却都这么活泼。”
“活泼有什么用,整天就知道贪玩!”艾萧佯怒,给了兴高采烈的苏清心一个爆栗,“想当年江湖英杰层出不穷,到了现在,却只剩下这么几个有为之辈。”
“虽说如此,但我们这一辈中最卓越的那几位却都没能留下来。”元易唏嘘不已,“妖潮府何一梅走火入魔,何一雪大义灭亲,惨死于玉梅峰下;姬恒天死后,凌霄三杰故人不再,也从此销声匿迹;更不用说那两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异邦青年……”他猛然一顿,忽道,“难不成我们的这位客人与当年那两位……”
艾萧顿悟,立时颔首,林晚二人确是一头雾水。见状,元易善解人意地解释道:“那是在我们青年时的两位传奇人物。那两个青年并非华夏人士,却仅用一年就挑遍了江湖各大门派,最后还是天辰教前任教主谷思远出手击败了他二人。虽有些不服气……不过谷思远在当时确实是江湖第一高手。”
闻言林晚与苏清心纷纷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艾萧也是有些心驰神往,续道:“我们只知道那二人一穿玄衣,一着青袍,而姓名、籍贯、师承甚至是他们最后去了哪里,一概不知。就连江湖上最神通广大的六寒天,也从未交易过有关他们的情报。”
“不如我去一趟六寒天,看看能否得到有关这位客人的情报。”元易受艾萧启发,站起了身,“至于辟谣一事,请三位放心,交给我来办便可。”
“盟主辛苦了。”艾萧感激一笑,盈盈施礼,“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叨扰了,这就启程回峰。”
婉拒了元易等人的挽留,艾萧带着两人踏上了回凌竟峰的道路。然而行至商均峰地界边缘的六枫驿,一行人就被拦了下来。不过,此事却并非是谣言的风波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