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一壶浊酒千年叹九曲黄河万里沙
独秀山，安徽安庆人氏，挺拔魁梧，玉树临风，有道是“南人北相，必有异才”。独秀山与我同为人大84级同学，因和我夫人同班，故我常常开玩笑称他为“大舅哥”。大学毕业后，独秀山慨然南下，到改革开放前沿——深圳闯荡。工作之余，独秀山喜欢填词、作诗、游历，屡有大作在《诗刊》等国家级刊物上发表，其宋词研究专著《只有香如故》风靡人大84级，荣获2017年度全国城市出版社优秀图书二等奖，一不小心把自己变成了文化人。
人大84级一帮爱好吟诗填词的同学“臭味相投”，建了一个微信群，大家虽各居天南海北，却常在群里学习探讨，互相唱和，十分热闹。独秀山以在宋词方面的造诣，在群中毫无悬念地荣膺“词神”称号。近日，独秀山又推出以唐诗为主题的历史文化散文力作，大概因为我是群主，邀我作序。同学盛情，却之不恭，虽力有不逮，我仍答应勉力为之。
阅读本书，徜徉在诗词历史文化的长河，我最大的感受是两个字——穿越。全书以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白居易、元稹等中晚唐代表性诗人为主线，从唐代延伸到宋、元、明、清、民国，直至当代。虽然是以诗歌为主题的历史文化散文，却有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内容亦文亦史，纵横恣肆，大开大合，悬念迭起，情节勾连，把遥远的历史人物、故事、地点和今天我们熟悉的内容巧妙结合，娓娓道来，融艺术性、知识性、趣味性于一体，读后如饮陈年老酒，醇厚浓郁，回味无穷！
庄子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独秀山不拘于虚、不笃于时、不束于教，突破时空和传统的局限，与先贤对话，通过讲故事的方式，把相关时间、地点发生的古今著名事件、出现的著名人物串起来，使历史不再遥远，把书上沉睡千年的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白居易等人物写活了，显得那么鲜活、那么生动，有血有肉、有爱有欲、有情有义，呼之欲出、触手可及，读起来妙趣横生。我相信即便不是古诗词爱好者，也会读得津津有味并爱上诗词。近些年，中华大地出现古诗词复兴现象，《中国诗词大会》《中华好诗词》等电视节目十分火爆，吟诵古诗词变得时髦起来。我认为本书对于唐诗爱好者了解作品背景、理解作品内容、提高鉴赏水平很有帮助。
有关唐诗赏析方面的著述数不胜数，然而像独秀山一样，写一本书，行万里路，实地考察历史遗迹，追寻古人仙踪，这样下功夫的人少之又少。有一次，独秀山在微信群里通报，正开车去朗州追寻刘禹锡。大家一头雾水，朗州在哪里？独秀山解释，朗州就是湖南常德。我认为，本书最大的特色是诗歌赏析与历史考证结合，唐诗作品与背后的故事相得益彰，雅俗共赏。书中引用的诗也许你我耳熟能详，然而诗的背景、作者、写作时间和地点可能很多人都不清楚，比如我读了本书后才知道杏花村在安徽而不在山西。独秀山对有关作品及诗人的逸闻掌故如数家珍，信手拈来，体现了丰厚的文史知识储备。书中史料考证翔实、严谨，时间、地点、人物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并且敢于大胆提出有别于传统解释的新论，比如宋之问《渡汉江》里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独秀山认为“这是一个犯人在潜逃过程中心理活动的真实写照：越靠近家乡，越想探点消息，又怕暴露逃犯身份，被别人告发，罪加一等，所以才有了‘怯’，才‘不敢问’。”此新解完全颠覆了我过去的认知和理解。
书中文字张弛有度、挥洒自如、诙谐幽默，阅读时不禁击节叹赏，或会心一笑，或拊掌叫好。轻松调侃的笔触，妙趣横生的语言，合理想象的细节，精彩纷呈。比如“杜牧呵呵一乐，老夫还担心别人不知道呢，我要作诗赠给张祜”;“每当我读到这一段，都会忍不住发出‘拖拉机的笑声’”；“鳄患成灾韩退之……禅宗立派卢行者……联神。额（我）的神啊”。读到这里，我也不禁发出“拖拉机的笑声”（同学中流行语，言大笑出声之状）。就像“不须放屁”也能写进词里，全国人民热烈吟诵，语言运用到了一定境界，大俗能大雅，腐朽化神奇。书的最后一部分写白居易魂游故地，再访故人，颇似《红楼梦》中的太虚幻境。精彩的叙事和丰富的想象力令我感慨：不知独秀山是文学青年误入档案专业，还是档案学子喜欢上了文学？！
书中花了不少笔墨写元稹——白居易的好兄弟、薛涛的负心郎、李贺的结怨者，和我家乡四川达州颇有关联。元和十年（815），元稹贬谪通州（今达州）任司马，初到任时，通州“人稀地僻、蛇虫当道”，元稹励精图治，清正廉洁，政绩斐然，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初九，元稹离开通州，当地百姓登上城南的翠屏山，站在高处向元稹挥手告别，直到元稹消失在远处。元稹排行第九，人称“元九”，正月又名“元月”，正月初九亦简称“元九”。元稹离开达州以后，每年正月初九，四川达州民众自发登高，寄托对元稹的思念。因此，“元九登高”在四川达州相沿成俗，延续至今。2006年，达州市人大常委会通过决议，把正月初九定为达州的市节。2009年，四川省还把达州元九登高节列入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一城一池，一州一县，千古兴亡多少事，其土地上发生的故事、产生的历史文化名人，使这块土地增添了人文色彩，历史愈加厚重。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这块土地又因为人文历史而闻名，颇似子以母贵和母以子贵。对于旅游，我素以为自然风景当然令人赏心悦目，但更有意思的是去追寻、品味历史，感受过去的人和事。一个蛮荒之地，自然风景再好，少了人文、少了历史，趣味就会减少很多。而人文荟萃之地，比如扬州，隋唐以后市肆繁华，白居易与刘禹锡在这里“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刘禹锡吟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杜牧写出“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赠别·其一》）, “十年一觉扬州梦”（《遣怀》）, “二十四桥明月夜”（《寄扬州韩绰判官》）；姜夔咏叹“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扬州慢·淮左名都》）……令人目不暇接。当今社会，交通资讯发达，人们能很方便地到处游历；然而很多时候，旅游成了“进门买票，停车拍照，白天看庙，晚上睡觉”。如何结合地方优势，深度挖掘历史文化题材的旅游，值得认真思考和研究。
珍珠固然流光溢彩、璀璨夺目，若没有一根线串起来，就散落各处，成不了漂亮的项链。如果说那一首首精彩绝伦的唐诗是一颗颗珍珠，独秀山此书就好比那根线，把那些耳熟能详的经典诗词，用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要素串了起来。书中每每在关键节点都有类似这样的串词：“刘禹锡和白居易在扬州相会后的第七年，也就是833年，刚过而立之年的杜牧被淮南节度使牛僧孺授予推官一职，后转为掌书记，负责节度使府的公文往来。也就是从这时起，杜牧来到扬州并生活了两年”“有一个人也抢了杜牧在池州的风光”“在杜甫离开成都二十多年后，一代才女薛涛也来到浣花溪并寓居下来”。这样的串词把内容巧妙地连接起来，使全书形散而神不散，显示了作者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
唐代诗人多如繁星，本书着墨最多的是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白居易、元稹等人，我从中读出了关键词——友情。书中把“韩柳”“元白”“刘柳”“刘白”等人之间相知相惜、患难与共的友情写得淋漓尽致：为了朋友，柳宗元可以屈尊在朝堂上哭，而且是号啕大哭；为了朋友，柳宗元让出生存的希望，把死亡的可能留给自己；柳宗元去世后，刘禹锡倾注全部精力整理柳宗元的遗作，并筹资刊印；刘禹锡把柳宗元的大儿子柳告留在身边，视为己出，将其抚养成人，柳告后来考中进士。独秀山以浓墨重彩写唐代诗人友情，他也特别重友情。时常有外地同学造访深圳，独秀山都热情接待。2019年春节前夕，我携夫人到深圳出差，独秀山盛邀我们及其他同学到盐田海滨漫步、把酒言欢。我微醺之余，作《新春与独秀山君及诸同学欢聚深圳》记之：
岭南春暖早，相约聚鹏城。
栈道漫行步，海滨同看云。
杯杯装往事，盏盏含深情。
诗酒人生意，清风雅韵真。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最后，用独秀山撰写的体现他旷达、才情、友情的一副对联作为本序结尾：“古今中外功名利禄全归档，湖海江河雪月风花尽同窗。”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