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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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火车上所见的意大利农村风光——依据法律进行熏蒸消毒——可怜的英国人——科莫湖之夜——著名的湖——湖景——对比科莫湖与太浩湖——遇到一位同船伙伴

我们乘火车离开米兰。身后六七英里可见米兰大教堂,前方二十英里处是一座座高大、朦胧、淡青色、白雪覆盖的山峦,它们是周围景色中的亮点。近在眼前的风光便是车窗外的田野和村舍,还有车厢里一个大脑袋的小矮人、一个有唇须的妇女。他们俩不是什么展品。唉,畸人和女人胡须在意大利太常见了,不会引人注目。

我们经过一处苍茫、秀丽的山脉,山势陡峭、林木茂密,山形呈圆锥状,处处有巉岩凸出,还有房屋和城堡废墟建在山的高处,伸向云端。我们在科莫湖南端一个奇妙的古镇里吃过午餐,然后上了一艘小汽轮,趁着午后,去这个叫贝拉焦的地方畅游了一番。

上岸后,一队警察(他们的三角帽和华丽的制服,会让最漂亮的美军军装相形见绌)把我们扔进一间小小的石头牢房里,关押了起来。我们全团的人都在同一个房间相伴,但不如不相伴的好,因为房子里无光无窗,还不通风。里面又闷又热。我们挤得没有空隙。这地方就是个小型的加尔各答黑牢。过了一会儿,我们脚下腾起一股烟——一股聚集了全世界死尸、所有能想到的腐臭糟烂气味的烟。

我们在那里呆了五分钟,等出来的时候,实在难说哪个人身上带了最恶心的“芬芳”。

这种悲惨的隔离被美其名曰给我们“熏蒸消毒”。尽管我们是从非疫区港口来的,但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还是给我们进行了熏蒸消毒。我们一直没有感染过霍乱。不过,他们必须用某些方法来防止传染病,而熏蒸消毒比肥皂便宜。他们要么自己洗澡,要么给别人熏蒸消毒,总之必须选一项。有些下等阶层宁死也不洗澡,但是给外国人熏蒸消毒倒是无关他们的痛痒。他们不需要给自己熏蒸消毒。他们的生活习惯使之毫无必要。他们随身携带预防药物:通过整天流汗来消毒。我相信自己是个谦卑、有操守的基督徒,尽量去做对的事。我明白有责任“为那凌辱我的祷告;”因此,尽管很难,但我仍然试着为那些给别人熏蒸消毒、饱食通心粉的街头手风琴演奏者祈祷。

我们的酒店坐落在湖畔——至少前庭的花园是临水的。黄昏时,我们在花园的灌木丛中散步、抽烟;远眺瑞士和阿尔卑斯山,因为不能细看也就没了兴致;我们走下台阶去湖里游泳;又弄了艘精巧的小船在星光点点的湖上泛舟;躺在船的坐板上,听着远处快活的贡多拉上的欢歌笑语和琴瑟叮咚从水面传过来;我们的傍晚最终是在那种该死的老式台球桌上玩儿命打球结束的。晚上在我们宽大的卧室里吃了顿夜宵;又去面山临水、对着花园的狭窄回廊上抽了最后一根烟;顺便总结了一下当天的事。然后上床,脑子里迷迷糊糊地闪现着一幅杂乱的全景图——法国、意大利、轮船、海洋、家乡全都乱七八糟地混在了一起,荒诞怪异。过了一会儿,熟悉的脸庞、城市和起伏的波涛渐渐散去,进入了平静、虚无的安宁中。

之后,又是恶梦。

早饭后,又去了湖上。

昨天我并不喜欢这湖。我觉得太浩湖要美得多。但现在不得不承认,我的鉴赏力虽然不至于完全离谱,但确实有点偏差。我一直以为和太浩湖一样,科莫湖也是个被大山聚拢成的一汪大水池。然而,科莫湖虽也被群山环抱,但湖的形状可不是水池的样子。它和小溪一样是蜿蜒曲折的,只有从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二处的这部分湖面和密西西比河一样宽。两岸也没有一点低洼地,只有绵延不绝的山脉不时从水边跃出,它们高低有致,海拔高度从一千英尺到两千英尺不等。嵯峨的山坡葱茏青翠,处处可见白色的房屋从繁茂的草木间探出头来;那怕是头顶处风景如画千尺山峰上也筑有房屋。

而且,沿湖两岸几英里,都是漂亮的乡间别墅,它们被花园和树林围绕,而且正好坐落在水上,有时建就在挂满藤蔓的悬崖之下天然形成的角落里,除了坐船外无法到达这些地方。有些别墅有宽大的石阶直通水面,两边厚重的石栏上装饰着雕像以及别样的爬藤和鲜艳的花朵,这一切都像是剧场中的幕布,只等身穿高腰礼服、脚踩高跟鞋的妇女和头插羽毛、身着丝绸紧身衣的情郎从台阶上走下来,坐上等候着的精美贡多拉并唱起小夜曲了。

科莫湖最吸引人的特色就是两岸和山坡上那一座座漂亮的房子和花园。它们看上去温暖而舒适,傍晚时分,万物入眠,水面上幽幽传来晚祷的钟声,于是你会深信只有在科莫湖才会寻到这般静谧安宁的天堂。

从我在贝拉焦住的地方向窗外看,科莫湖的另一面此刻尽收眼底,美如画卷。一座嶙峋褶皱的悬崖从地面升向一千八百多英尺的高空;在巨大的崖壁半中腰的一小块平地上,有一间小雪花片般的教堂,看上去比燕窝还小;峭壁下环绕着许多桔树林和花园,其间有白色的房屋星星点点、若隐若现;我前方的水面上有三四艘贡多拉泊在光可鉴人的湖面上,明亮的山峰、礼拜堂、房屋、树木和船只被清晰地映在水中,让人分不清哪些是落叶,哪些是倒影!

这幅图画的四周也很美。一英里外,有个树木苍翠的岬角远远地耸立在湖中,倒映在水面中如深蓝色的玻璃宫殿;湖中间有只船划破粼粼水面,留下一条长长的光束般的尾巴;更远处的山峦笼罩在梦幻般的紫色雾霭中;而对面的远方,出现许多圆顶教堂、青翠的山坡和峡谷,它们横亘在湖面上,极目远眺,景色格外迷人。在这幅宽大的画布上,太阳、云彩和最浓烈的氛围将成千上百的色彩混合在一起,画面上亮光和阴影纷繁交替,这绚丽多彩的倒影如同仙境一般。毫无疑问,对于我们这是前所未见且最诱人的风景了。

昨晚风光如梦如画。湖对岸,峭壁、绿树和白屋倒映在水中,格外清晰;许多扇窗里照射出的光远远地投在平静的湖面上。湖这边,近处的大宅在月光的辉映下一片洁白,在茂密的树丛中闪烁,树丛在上方断崖阴影的笼罩下已成一团漆黑;而在湖畔的水面下,这些奇妙的景象全都被忠实地再现了。

今天,我们在一处漂亮的花园里闲逛,这里属于一个公爵的领地,不过我觉得自己的景色描述实在已经太多了,可以省省了。

我猜园丁的儿子引诱里昂小姐的地方就在这里,但不能确定。你大概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段诗:

“深谷中,

从阿尔卑斯山发出狂热的呼喊,

清澈的湖水边结满金色果实。

桃金娘发出阵阵细语:

碧空如镜,万里无云,

请留下这曼妙的粉红倩影;

宏伟的大理石宫墙耸入云霄,

绿荫深处鸟儿婉转啼鸣。”

这些描写都非常好,除了关于湖水“清澈”这点以外。科莫湖的确比不少湖泊清澈,但是和晶莹剔透的太浩湖比起来,却是那么混浊!我是说太浩湖的北岸,那里可以清楚地数出在一百八十英尺深水下一条鳟鱼的鱼鳞数量。我曾经想把这则声明按原价卖出,但没能得逞,于是我不得已按半价出售。以这个价格,我找到了几个买家,或许本书读者也能接受这个价格,那就是:不按一百八十英尺了,而是九十英尺。不过得记住这是一个跳楼价——公开拍卖[87]价。依我个人的看法,是一点也不怀疑原先的论断的:在那汪有奇异放大效果的湖水里,可以数清一条在水深一百八十英尺处的鳟鱼的鳞片(个头大的鳟鱼),甚至还能看清湖底的每一块卵石,甚至也能数清一张图纸上画的车销。人们谈论着墨西哥阿卡普尔科湾清澈的水,但就我自己的经历来说,与刚才所说的太浩湖水无法相提并论。我在太浩湖钓过鳟鱼,见过水下八十四英尺处的鳟鱼用鼻子碰着鱼饵,还看到它们的鳃一张一翕。在空地里,相同的距离下,我几乎看不清鳟鱼。

我的思绪回到过往,想起在海拔六千英尺雪山之巅的那片浩瀚海洋,我再次强烈地确信:和那威风十足的海洋相比,科莫湖不过是个打扮俗气的小宠臣而已。

议会年复一年地允许保留太浩这个一点也不动听的名字,这是种让人叹息和沮丧的打击!太浩!这不会使人想到清澈的水、画意十足的湖畔和雄壮的气势。太浩是云中的一片海,一片有特点的、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的海;这片海高傲地遗世独立,被绵延的群山环抱,这些山海拔九千英尺,长年冰封;这片海从任何角度看都美不胜收,任何一处点缀都精致优雅,它有神一般孤独的威严!

太浩的字面意思是蚂蚱。它还可以指蚂蚱汤。这原是印第安词汇,这马上让人想到印第安人。据说是派尤特族人[88],也可能是迪格尔人[89]。我相信这名字是迪格尔人给起的,这个野蛮部落的人会烤死去亲人的尸体,再把人油、骨灰和柏油混合起来,把这东西厚厚地“涂抹”在头、前额和耳朵上,然后漫山遍野地走着,并发出猫叫春似的声音,说这叫作怀念亡者。就是这样的家伙给那湖取了名字。

人们说太浩湖的意思是“银湖”“清水”“落叶”,那是胡扯。它的意思就是蚂蚱汤,这是迪格尔人最喜欢的食物,派尤特人也一样喜欢。在这个实用主义时代谈论印第安诗歌是没有意义的,这些诗歌空洞无物,只有费尼莫尔·库柏[90]写过的印第安人还有点意思。除此之外,这个灭绝的种族就从来没有存在过。我认识高贵的红种人。我曾经和印第安人一起露过营;还和他们一起打过仗,狩过猎——捉蚂蚱;也帮他们偷过牲口;跟着他们到处流浪,给他们剥头皮,把他们当早餐。假如有机会的话,我会开心地把整个种族给吞了。

我开始胡乱演义起来。还是回到两个湖泊的对比上。如果当地人说的是真的,那科莫湖比太浩湖略深一点。他们说此地的湖深有一千八百英尺,但湖水看上去不够深,因为水色不是那种凝滞的蓝。按美国国家地质局勘测的结果,太浩湖心深度为一千五百二十五英尺。他们说这个镇子对面那座高峰有五千英尺,但我基本肯定其中的三千英尺都是真实的谎言。说科莫湖面的宽度是一英里,从这里到湖北端有十六英里、到湖南端有十五英里。照我看,没有一个地方超过半英里宽。多次听说此处有被白雪覆盖的山峰,但实在难得一见,而且阿尔卑斯山还在远方。太浩湖的湖面宽八到十英里,被铜墙铁壁般的群山环抱在当中。那些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关于太浩湖还有桩奇事:尽管同一山脉的其它地势较低、处在温暖地带的湖泊在冬天都会结冰,可太浩湖面上却连一层薄冰都未曾有过。

能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遇到同船伙伴并交换一下观感,必然很开心。我们就见到了一位——他是位战场上下来的老军人,正在这个阳光国度探寻没有血腥的险境,以忘却战争。(他是J·赫龙·福斯特上校,《匹兹堡日报》主编,一位最令人敬佩的绅士。在本书准备付印时,我沉痛地得知他在回国后不久便病逝的消息。——马克·吐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