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在论与比较视域下的老子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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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章 女性特征的哲学化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本章的理解关键就是“谷神”与“玄牝”。“谷”就是山谷、溪谷之类的狭长而中空的地段,恰恰形似女性生殖器。“玄牝之门”,本是很直白的表达,就是女性阴户。中国古代人原是很直率无禁忌的。中国自古就是“性文化大国”,再加上从道家发展到道教,关于“性”的修炼讲究更是一件人生大事。因此,关于本章就有太多关于“性”、“女性崇拜”之类的奇思妙想。

老子本章的确是由自然事物与女性特征着眼而生发出一套处世哲学,也就是“柔性法则”,或“雌柔之术”,这对中国历代的人格养成产生了无可估量的影响,弥漫开来就是“阴柔之风”盛行。仅就哲学家与女人的关系而言,可以说从中到西都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绯闻秘事且不说,单说尼采的貌似污蔑女性的言论就引起了太多的不满。尼采关于女人的言说集中在《年老的和年轻的女人》这篇文字里,其中广为流传的名言是“你到女人那里去?别忘了带你的鞭子!”(1)尼采对女性的批判源于其主张“强力意志”,而女性往往是与此相背的,尼采认为女性往往缺乏主体性精神,总是盲目依从的或任性随意的。尼采说:“男人的幸福是:我想要。女人的幸福是:他想要。”(2)这个对比是值得注意的,可见出尼采心目中的女人就是依从性、被动性。但站在老子的立场上,女性的这种依从性、被动性反而是一种值得肯定的优点,因为它恰恰是通过成全他者,进而间接实现自己。老子认为,那种直接实现自己的咄咄逼人式的做法并不可取,反而阴柔忍让、迂回实现自己的路径要更为长久。

从黑格尔的视域来看男女关系,也颇有意味。“在对外关系中,前一种性别是有力的和主动的,后一种是被动的和主观的。因此,男子的现实的实体性的生活是在国家、科学等等中,否则就在对外界和对他自己所进行的斗争和劳动中,所以他只有从他的分解中争取同自身的独立统一,在家庭中他具有对这个统一的安静的直观,并过着感觉的主观的伦理生活。至于女子则在家庭中获得她的实体性的规定,她的伦理性的情绪就在于守家礼。”(3)“男女的区别正像动物与植物的区别:动物近乎男子的性格,而植物则近乎女子的性格,因为她们的舒展比较安静,且其舒展是以模糊的感觉上的一致为原则的。如果妇女领导政府,国家将陷于危殆,因为她们不是按普遍物的要求而是按偶然的偏好和意见行事的。妇女——不知怎么回事——仿佛是通过表象的气氛获得知识而受到教育的。至于男子则唯有通过思想上的成就和很多技术上的努力,才达到他的地位。”(4)大体来说,黑格尔的男女观念是保守的、传统的。他认为,男性代表着普遍性精神,是通过为国家共同体服务来实现自己的价值,而女性则倾向于个体性的存在而谋取私利。“人的规律,作为一种普遍的实存,是共同体,作为一般意义上的行动,是男性,作为一种现实的行动,是政府。……以下情形可以说是对于共同体的一个永恒讽刺:女性通过诡计把政府的普遍目的转化为一个私人目的,把政府的普遍成果转化为这一个特定的个体的事业,把国家的公共财富转化为家庭的私有财产和饰物。”(5)这里,黑格尔关于女性的论述当然充满了“傲慢与偏见”,他提到的贪污腐化现象倒多是男性官员为主的,尽管这些男性官员的腐败谋私的背后总有女性的身影。

除此之外,萨特的哲学也与关于女性的思考有关。在《存在与虚无》中,萨特认为人就是“虚无”,因此需要时时纠缠着“存在”(6)。如果这个“虚无”范畴还很抽象的话,那么取喻于“洞”就显得通俗易懂了。“洞本身是存在的精神分析法应该弄清楚的一种存在方式的象征……在那里,我们从其起源把握了人的实在的最基本倾向之一:要去填满的倾向。我们在青春期和成年期都发现了这种倾向;我们一生中的很大一部分时光是在填洞、充实虚谷、象征性地实现及奠定充实中度过的。孩子从最初的经验出发认识到他本身被打了洞。当他把手指放到嘴里时,他是试图堵住他脸上的洞,他希望手指与嘴、唇和腭融为一体并且堵住嘴的口子,就像人们用水泥堵墙的裂缝一样,他寻求巴门尼德的存在的均匀球形的密度和充实;他之所以吮吸他的手指,正是为了稀释它,为了把它变成一个塞住他的嘴这个洞的柔软的柱子。这种倾向确实是那些用来做吃这个活动的基础的倾向中间最基本的倾向之一:食物是塞住嘴的‘填料’;吃,尤其是填充。只是从这里出发,我们才能过渡到性欲:女人的性的猥亵是所有张开的东西的猥亵:像别的所有的洞一样,这是存在的要求;女人自在地要求一个应该通过穿入和稀释把她改造成充实的存在的外在的肉体。反之亦然,女人之所以感觉到她的条件是一种要求,正是因为她被‘打了洞’。这就是阿德勒情绪的真正起源。无疑女性器官是入口,吞下阴茎的贪婪入口——恰好能引起阉割的观念的东西:性交活动是对男人的阉割——但是这首先是因为女性器官是洞。……洞是猥亵的等待,肉体的要求。”(7)在萨特的心目中,“洞”的形象象征着人的存在的本真性,人天然就是“虚无”,有待于去充实。可以说,在萨特看来,“洞”预示着人生在世的悲剧性,这类取喻于女性器官的象征物总是那么猥亵而令人难堪,恰恰反映着人生在世的“恶心”。

这样一来,老子对于女性器官的赞美就显得独标一格。老子认为,正是因为它的“虚空”的特征,才能带来无限的发展空间。萨特的“洞”喻,只是人生虚无的悲剧性揭示;老子的“玄牝之门”,反而是生生不息的世界源泉。“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它就是永恒的、无限的那种存在的“敞开性”。在萨特的眼里,“女人的性的猥亵是所有张开的东西的猥亵”;而在老子的眼里,“谷”的敞开,“玄牝”的敞开,是一种自由创造、自由发展的开放性。保持这种开放性的姿态,才能有利于万物生长,有利于世界繁荣,它正是一种包容性、博大性的体现。朱熹对此解释说:“谷虚。谷中有神,受声所以能响,受物所以生物。”(8)又说:“玄,妙也;牝,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至妙之理,有生生之意焉,程子所取老氏之说也。”(9)


(1)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钱春绮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72页。

(2)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钱春绮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71页。

(3) 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年版,第182页。

(4) 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年版,第183页。

(5) 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先刚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93页。

(6) 萨特:《存在与虚无》,陈宣良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38、43页。

(7) 萨特:《存在与虚无》,陈宣良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741—743页。

(8) 黎靖德:《朱子语类》(第8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1986年版,第2994页。

(9) 黎靖德:《朱子语类》(第8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1986年版,第29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