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明出现前的建筑
文明出现前，建筑尚未有艺术属性。
4.1 文明出现前的两个时期
人类是从采集者变成采集-狩猎者后才需要建筑的。在文明出现前，建筑有两个时期：采集-狩猎时期和早期农业时期。
采集-狩猎时期历时约200万年，所谓建筑就是临时棚厦，没有艺术元素，但建筑形体、结构和构造为以后固定建筑及其艺术元素的形成提供了最原始的基础。
早期农业时期历时约6000年，各地不等。由于定居，建筑耐久性提高了，形体、结构、构造和材料应用较采集-狩猎时期丰富。早期农业时期晚期，出现了最早的祭祀性建筑，建筑艺术进入萌芽状态，但艺术尚未成为建筑的重要构成。
4.2 采集-狩猎社会建筑
采集-狩猎社会没有文字史，也没有建筑遗迹。采集-狩猎者住在什么样的建筑里，主要依靠对采集-狩猎者群落的田野调查。
世界上一些地方由于地理隔绝没有进入农业社会，直到15世纪大航海时代后才被发现。如此，人们得以通过对这些群落的田野调查了解采集-狩猎者的生活状态，“回望”自己的过去。
被地理隔绝的采集-狩猎社会在北美洲、南美洲、非洲、大洋洲和印度洋岛屿上都有发现。布莱恩·费根的《世界史前史》将采集-狩猎群落称作“band”，译成“游团”[1]。
采集-狩猎者游团有以下特征：
第一，是游动的群落。在一个营地居住一段时间，周围可吃植物采光了，或猎物打光了，或动物迁徙了，再换地方住。也可能因为垃圾太多或死人而换地方。在大的地域范围内相对固定。
第二，是几十人的小型血缘社会。
第三，住所是简易的临时建筑。
第四，居住营地有聚会场地，用于分享猎物、举行仪式或联欢。
采集-狩猎者游团的居所类型包括：草棚、帐篷、骨头结构棚屋等；也有极少数采集-狩猎者定居，居所是木结构房屋。
1．草棚
采集-狩猎者的草棚有地面草棚和架空草棚。
（1）地面草棚
地面草棚（图4-1）用粗树枝做骨架，用茅草、树叶或兽皮围护，也有用泥巴加草做围护墙的。草棚形体有人字形、圆锥形、单坡屋盖型及双坡屋盖型等。
图4-1 采集-狩猎者地面草棚
美洲采集-狩猎者多采用人字形和圆锥形草棚，搭建省事，受力合理，但有效空间小。印度洋安达曼岛采集-狩猎者采用单坡或双坡屋盖型草棚，就是在竖直木柱上再架立坡屋顶，与现在木结构坡屋顶建筑的结构原理和形体基本一样，有效空间大了，但搭建费事一些。
安达曼岛人除单个家庭居住的普通草棚外，还有多个家庭居住的公共草棚，有矩形的，也有圆形或椭圆形的，结构与普通草棚一样[2]。
（2）架空草棚
野兽出没地区或潮湿地区的采集-狩猎者将草棚架空，离开地面，或架在木桩上，即干阑式建筑的雏形；或架在树上，犹如中国传说中有巢氏的房屋。
2．帐篷
流动频繁的狩猎者习惯用帐篷，拆装方便。帐篷一般为圆锥形，用木杆和兽皮搭建，如北美洲狩猎者所用的帐篷（图4-2）。
3．骨头结构棚屋
树木稀缺的草原或海滨，有狩猎者用动物骨头做棚屋骨架。乌克兰梅兹里克考古发现了3万年前狩猎者用猛犸象骨、兽皮和草建造的椭圆形棚屋，屋顶直径4.5m。南美洲秘鲁沿海地区的渔猎者用鲸骨做棚屋骨架。
4．定居的采集-狩猎者的固定耐久房屋
在食物资源丰富的地区，采集-狩猎者无须流动，建造了固定耐久的房屋。但这种情况非常少见。
智利蒙特沃德采集-狩猎者遗址距今约1.2万年。房子是矩形的，木结构，宽3～4m[3]。美国伊利诺伊州科斯特有一处公元前6500年前采集-狩猎者的营地遗址，由黏土和灌木丛建造的房屋[4]。阿拉斯加因纽特人靠捕猎鲸、海豚和鱼虾为生，用原木建造房子，房子周围和屋顶覆盖厚土用以御寒（图4-3）。澳大利亚沿海地区的土著居民用石头垒房屋。
图4-2 北美洲狩猎者的帐篷
图4-3 因纽特人覆盖土的木头房屋
4.3 早期农业社会建筑
早期农业社会是指农业革命发生到文明出现前这段时期。不同地区“早期农业社会”的起始点和时间跨度不一样。西亚地区约公元前1万年出现农业，公元前3500年出现了苏美尔文明，早期农业社会历时约6500年。北美洲种植玉米约始于公元前4000年，到17世纪西方人到来时，尚未出现国家，还属于早期农业社会。北美洲早期农业社会也历时约6000年，但时间坐标比西亚晚了近6000年。
我们今天对早期农业社会建筑的了解，一方面依据考古；另一方面依据对北美洲北部、南美洲南部、非洲中部、太平洋岛屿的尚未进入文明状态的早期农业社会的田野调查。
农业革命后，人类从流动的食物搜寻者变成了定居的食物生产者，由此需要固定和耐久的房屋。早期农业社会的建筑包括住宅、仓库和防御设施（围墙、围栏、堡垒）等。有的地方出现了用于祭祀神灵的小型神庙（西亚）、巨石阵（欧洲）等，但都没有出现大型仪式性建筑。
受技术、经济和劳动力资源限制，早期农业社会建筑结构简单，形象自然质朴，虽然艺术元素开始萌芽，但尚未成为建筑的重要构成，更没有形成建筑艺术风格。
早期农业社会建筑有黏土建筑、木结构建筑、芦苇建筑、地穴式建筑及石头建筑等。
1．黏土建筑
黏土建筑是人类最早的定居建筑，是木材和石材匮乏地区最主要的建筑形式。西亚、埃及、北非、东亚、北美中部和西南部、南美安第斯山西部都有黏土建筑。
黏土建筑是“土木”建筑。承重墙是黏土；屋顶铺木材、芦苇（或草），表面再用黏土抹平。
黏土墙最初是将黏土与秸秆混在一起夯实而成。后来发明了黏土砖墙，用模具预制泥砖，泥砖里掺加切短的秸秆，晒干后砌筑墙体，砌筑用泥浆粘接，出产天然沥青的地方用沥青粘接。在西亚，黏土砖在炎热干燥的夏季制作，美索不达米亚的日历将夏季第一个月称作“砖月”。
公元前7000年左右，西亚地区出现了烧制的黏土砖。但缺少木材的地区烧砖代价太大，绝大多数建筑还是用晒干的黏土砖。文明出现以后也是如此。烧制砖只用于重要建筑的地面。
黏土建筑多为平屋顶，人可在屋顶活动，夏季还可在屋顶睡觉。西亚和北非的黏土建筑屋顶材料采用椰枣树、芦苇和黏土。至今在这些地区还能看到椰枣树屋顶的黏土建筑（图4-4）。
黏土建筑的形体有圆形、椭圆形和长方形。圆形黏土建筑较为普遍，西亚、南美、欧洲、非洲都有。位于约旦河西岸巴勒斯坦的杰里科有距今约1万年的村落遗址，是考古发现的最早的农业社会遗址，黏土建筑大都是圆形和椭圆形。黏土建筑采用圆形或椭圆形整体性好，可能与采集-狩猎时期围绕火塘搭建棚厦的习惯有关，也可能源自圆形帐篷的习惯。图4-5是公元前3000年的位于土耳其哈兰的蜂窝状黏土拱券屋，是穹顶与拱券出自西亚的最早证据。
图4-4 黏土建筑的椰枣树干加芦苇屋顶
图4-5 土耳其哈兰蜂窝状黏土拱券屋
一些地区的黏土建筑没有门。如土耳其恰塔尔休于（也译作加泰土丘）的建筑遗址（距今约1万年），在屋顶开洞爬梯子进出。美国西南部印第安阻尼人（The Zunis）的黏土房也在屋顶开洞，爬木杆进出。
西亚和埃及的黏土建筑多围成院子，窗户开在院内侧。有的农耕村落用黏土砖砌筑围墙和碉楼。
2．木结构建筑
木材资源丰富的地区，农耕者的房屋为木结构房屋，屋盖与墙体用草、树叶、芦苇、席子等，或用黏土填充柱间墙体，畜牧地区也有用牛粪填充墙体的。
木屋的屋顶有矩形坡屋顶、圆锥形屋顶，或用弯曲木杆直接做成尖拱结构。寒冷地区有的木屋用水平放置的圆木摞成结构与围护一体化的墙体。还有的木屋是架空的，建在木桩上，北欧、加勒比海沿岸和岛屿、太平洋岛屿、非洲中部地区和中国南方都有。
早期农业社会是氏族社会，即父系或母系血缘社会，一个大家族或氏族住在一个大房子里。北美洲东北地区印第安易洛魁人的房屋长25～30m，用榆木和树皮建造，可以住20个家庭，多达百人（图4-6）。南美洲普图玛约人则住在木结构圆形大草棚里（图4-7）。
3．芦苇建筑
芦苇建筑在西亚和埃及较多。7000年前埃及最早的定居建筑就是芦苇建筑。芦苇建筑是将芦苇绑成束，一截埋在土中，地面上部分折弯形成拱券，成为墙体与屋顶一体化的围护结构。端部山墙用编制的芦苇席子围挡，开设门洞（图4-8）。
芦苇所形成的拱券和芦苇束凸出墙面的构造，是尖拱和附墙柱的源头，后来成为重要的艺术元素。
4．地穴式建筑
地穴式建筑是在地面挖坑，坑上部覆盖木梁与草。或坑挖一半深，上部墙体与屋顶用木柱和草围护，如此用短木柱就可以建造房屋。叙利亚的阿布·胡赖拉遗址，美国的查科峡谷，东方的中国、朝鲜、日本都发现了地穴式建筑遗迹。
图4-6 北美洲易洛魁人氏族长屋图
图4-7 南美洲普图玛约人的圆形大草棚
图4-8 西亚地区的芦苇建筑
日本还有两种地穴式建筑的变种，一种是在平地用树枝和黏土围成圆形或椭圆形矮墙，其上搭建木结构墙体和屋顶；另一种是在平地用泥土堆起圆台形高台，再在高台表面下挖，其上搭建树木茅草。
5．石头建筑
早期农业社会石头建筑较少，那时候没有金属工具，建造石头建筑比较难。石材或限于大型祭祀性建筑使用，如巨石阵；或用于基础；或在既没有黏土资源也缺少木材的山区用于墙体，如南美洲南部山区阿根廷迪亚吉塔人的房子就是用石头建造的。
4.4 文明前的建筑艺术萌芽
早期农业社会出现了以祭祀为目的的公共建筑。
人类目前考证的最早的定居遗址杰里科有个4m宽5m长的小型神庙，门口有柱子。这座神庙既是最早的祭祀性建筑，也是柱式的源头，是建筑艺术清晰可见的萌芽。
位于伊拉克苏美尔南部的埃利都遗址有一座只有3m2的微型神庙，距今约7000年。这座微型神庙的突出特点是正对着门的神龛和供桌，成为后来诸多神庙、教堂基本形制的源头。
杰里科和埃利都的神庙虽然体量很小，但表现了祭祀建筑的形制，突出了装饰性艺术元素。
马耳他、法国、西班牙和英格兰都发现了巨石阵，距今约4500年，其中尤以英格兰巨石阵最为出名（图4-9）。虽然那时西亚和埃及已经进入文明时期，但出现巨石阵的欧洲地区还处于文明前的阶段。在没有金属工具、没有车轮、没有起重工具的时代，建造这些巨石阵是非常艰巨的任务，须动员组织大量的劳动力。
一些早期农耕社会建有公共房屋，如新西兰毛利人的木结构会堂，既是宗教祭祀建筑，也是公共聚会场所，用了木雕和图腾。
早期农业社会晚期出现了社会分层，氏族或部落领袖、巫师或富有阶层会在自己的房子上做一些装饰，如西太平洋岛屿酋长住的房子，有代表氏族或部落的图腾装饰。
图4-9 英格兰巨石阵
采集-狩猎社会和早期农业社会的建筑注重实用功能，但有些建筑艺术语汇开始形成，或无意中提供了艺术素材，建筑艺术的萌芽已经露头。具体归纳如下：
1．建筑形体与形体组合
建筑形体包括人字形、圆锥形、圆形、长方形双坡屋顶、长方形单坡屋顶、矩形平屋顶、椭圆形、圆弧形和非线性形体，还有不同形体的组合。古代建筑和现代建筑的主要形体都可以追溯到文明出现前时期。
2．柱与柱廊
采集-狩猎者或直接利用树干搭建建筑，或砍下树干作立柱；杰里科遗址小型神庙门口的柱子等，是建筑柱式的源头。
柱式是古代建筑艺术的支撑和灵魂。埃及、波斯、希腊、罗马等建筑风格，非常重要的特征就是柱式。中国古代建筑也是以木柱-斗拱体系支承的木结构建筑。
3．大空间建筑
农业氏族的长屋和大圆棚为神庙教堂等大空间公共建筑提供了技术和艺术经验。
4．抽象的艺术语言
抽象的艺术语言和建造过程的巨大付出，表达了对超自然力量的敬畏和信赖，例如巨石阵。
5．立面凸凹阴影
在西亚、埃及的芦苇建筑中，芦苇束突出墙面所形成的凸凹阴影关系，是丰富立面效果的重要手段，在古代建筑时期发展成装饰性的附墙柱。
6．表皮装饰
西亚的黏土砖一般做成方形或矩形。最初6个砖面都是平的。后来出现了一个面为圆形凸起的砖，使墙体表面有了凸凹感。
建筑表皮或用石膏抹平墙面，在墙上涂颜色或绘画；或用实物与雕塑装饰等。
7．室内装饰、绘画与雕塑
杰里科的建筑已经有了装饰的概念。内墙与地面用石膏抹平压光并染成红色。
恰塔尔休于小神庙的墙壁用石膏抹灰刮平，绘有彩色壁画，绘画题材和风格类似于欧洲岩洞壁画。并刻意用兽头和兽角装饰，或是实物，或用石膏雕塑而成。
[1] 《世界史前史》P29，（美）布莱恩·费根著，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2] 关于安达曼岛人和塞曼人建筑的描述，摘编自《安达曼岛人》P23～26、P303～309、图片6～8 ，（英）拉德克里夫-布朗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3] 《世界史前史》P122，（美）布莱恩·费根著，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4] 《世界史前史》P134，（美）布莱恩·费根著，世界图书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