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录音
余热退去，惟余寂静。二人都微微弯曲着身子，辛星坐在沈流川的腿上，半梦半醒。
“沈流川……”
“嗯……”
“我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流川紧了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柔柔地笑着说：“没有……很舒服……”
辛星往后在沈流川身上蹭了蹭，有些慵懒，又有些贪婪。她喜欢沈流川在床上抱她的方式，总是从身后将她整个包裹住，若是风雨来袭，想来，他的这种方式也该是能护她周全的。
“小星，你要始终记得，我爱你……”
辛星转过身面对沈流川，四目相对后将头埋进了他肩窝。她说：“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连死，都要用这种让我恐惧的方式……我恐高，她却偏偏选择了跳楼……”
沈流川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可她没舍得让你上去，不是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现在想来，亲情亦是如此。世界万物包罗万象，唯有这个“情”字最是令人死生难破。友情、爱情、亲情……佛家有云：一切皆是虚妄，一切皆不可说。万事皆讲求一个“缘”字，缘起而生，缘尽则灭。缘在且浓烈时，我们可以为之生，亦可以为之死；而缘尽破灭时，如油尽灯枯，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给予光明……
陈娟，不过是被一个“苦”字折弯了精神的脊梁，可是她不知道，人从一出生就是一个“苦”字，否则，初来乍到的婴儿为何总是啼哭？耄耋老人百年归去之时，坦然无畏……
旁观者清，当局者，总是自私自利。
“沈流川，我错了，是不是？”泪水盈盈，姗姗来迟的幡然悔悟，往往比执念在心时更加不饶人。
“不是，你们之间隔阂太深，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对错来定义了。小星，你妈做出这样的决定，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逝者已矣，但她希望你好是一定的……”
的确，陈娟是用自己的死，结束了她与辛星之间长达多年的相互折磨。一死了之，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可是死亡带来的解脱，究竟是致生者多一些，还是致死者多一些呢？一个人的生死往往可以取决于这个个体的一念之间，那么陈娟自杀，是为了寻求自身的解脱，还是为了带给自己的女儿一个解脱呢？正如沈流川所说，逝者已矣，逝者，不再开口回答。
老家的亲戚得到了消息后，便第一时间赶了来，到桐城是时候已经半夜。远亲不如近邻，连同孔青云的父母，也一起过来了。
辛星家亲戚不多，就父亲这边的一个兄弟和母亲那边的一个妹妹。众人皆知这些年陈娟的不可理喻，也知道辛星的不易，所以今天来，虽心情沉重，倒也都是抱着松了一口气的心情。
辛星的姑姑陈丽先开了嗓：“小星，别太难过了，一切都过去了，你要坚强，你得好好的，知道吗……”
辛星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大伯辛柏泉是个生意人，拉过辛星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而后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是你爸临终前交托给我的，他说等你结婚的时候交给你，密码是你的生日……”说着看了沈流川一眼，继续说道：“听青云说你们已经领证了？他看上去是个不错的男人，你爸在天要是有灵，也该安息了……”
辛星接过银行卡，干涩地张了张嘴，确认道：“大伯，你是说，这是……我爸留给我的？”
“嗯，留给你结婚用的……”
“他……”
那时候化疗，借遍了亲戚朋友的钱，他怎么还能有“私心”，不但留给了她学费，还想着她结婚呢？
“松泉，他了解你妈的性格，所以放心不下你……”
说着，辛柏泉把沈流川叫了过来，在自己手机里点开了一段录音：小星，是爸爸……很遗憾，没能领着你走进婚姻的殿堂；也很遗憾，让你从小，就对婚姻有了误解……爸爸希望，爸爸从小对你的苛刻，能换来你人生的自律和自由。祝你，和你的先生，能相爱到老，至死方休……
录音的音质很有年代的颗粒感，声音很疲惫，应该是强撑着录完的。辛星看向辛柏泉，辛柏泉喉骨微动，似是哽咽。
辛柏泉本来是建议录一段视频的，有画面，也可以解一解思念之苦。可是辛松泉拒绝了，他说都已经这幅瘆人模样了，见了画面反而惹她伤心，何必呢？再说了，小星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听字如面，我宁愿留在她心中一个健全的父亲模样。
一时间，所有积压的情绪如排山倒海一般悉数倾塌下来，这种感觉，不似撕心裂肺，却如黑云压境，黑压压，一整片天空都被夺去了光。墨色的云欲垂不垂、欲落不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也压垮了辛星最后的一丝倔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辛星是在长大成人之后才明白年少时辛松泉的用心良苦，而今再听到这遥远而又熟悉的声音，这么多年来的艰苦经营，像是找到了一条出路。可一旦踏上这条路，代价就是失去一切……她喜忧参半，幸福感和遗憾在心里各执一词吵闹不休，倒是沈流川l搂了搂辛星的肩，先开口说了一句：谢谢大伯，谢谢爸爸……
这样的回答，显然是世故又体面的。既肯定了辛柏泉这么些年来的照顾，一声“爸爸”，又相当于以辛松泉起誓给了辛星承诺……
一瞬间，如清风送爽，曾经的蹉跎岁月踽踽独行仿佛都在此刻有了归宿。多年前倾塌的大厦，终于在今日得以重建完工，而檐下的沈流川，是莫大的功臣。
静默半天，孔青云将一张银行卡交到辛星手上——是原先唐菁华给辛星，辛星又给陈娟的那张。
“这是在你琴行床头发现的……你也太马虎了，银行卡这东西怎么乱放呢，还把密码写在上面……”
辛星接过卡，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这么爱钱，这里有这么多，她都不要了吗……”望着手中的银行卡，辛星不禁问道，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宿命。
“什么？”孔青云一头雾水，却也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辛星这样的反应，这卡应该是与陈娟有关。
凌晨两点多，孔青云带着父母先回去了。舟车劳顿，陈丽和辛柏泉一行人也都回酒店住下，就剩辛星和沈流川留下守夜。
沈流川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松不紧地抓着辛星的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