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时光
遗体火化，辛星没有将陈娟的骨灰带回老家。老家那个地方，束缚了陈娟一辈子，死后，总该放她自由才是。况且，若是把她和辛松泉葬在一起，怕是两人死后都不得安宁，犯不着……
桐城这个地方，离海不远。得了辛星的意思，沈流川租了艘船，几天后在家属们的陪同下，辛星将陈娟的骨灰洒进了深海。辛星从来不知道，陈娟此生的梦想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她是否曾有过梦想。若是有，此刻她的梦想或许就得到了绽放；若是梦想有颜色，那么此刻的天际，定会有斑斓的色彩。
陈丽说，陈娟年轻时曾谈过一个男朋友，后来无疾而终；是陈娟先放弃的，因为那男的家曾是地主，在那个年代，陈娟的父母强烈反对……
往事如烟，沉痛的、快乐的、高亢的、落寞的，终将被碾碎在光阴的巨轮里。知晓那段陈年往事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而活着的人，也会渐渐遗忘……
遗忘，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历史总是遗忘，遗忘一段故事，遗忘一个人，直至岁月将那段记忆彻底从尘世抽离，那段故事、那个人，就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存在过。于是当事人当初的那些黯然神伤、那些痛彻心扉，便化作了风里雨里的一颗颗尘埃，重新落入凡尘，沾染阳光雨露，或许在某一个成熟的时机，分子、原子、质子重新组合，编织成另一段崭新的故事……可是没有人会知道它的前世今生，一如现在陈娟走了，她的一切故事，便是尘埃落定，辛星再无缘知晓什么……
“在想什么？”返航途中，沈流川见辛星正望着远处发呆，便说：“这是一个过程，我们来这世上走一遭，总要遇上这样那样的是非，看不开是劫，看开了，是命……”
辛星回过神看了看沈流川，钻进了他的怀里：“沈流川，明明你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可为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的人生比我厚重呢？”
沈流川刮了刮她的鼻尖：“傻瓜，人生有关经历，又非止于经历……”
是啊，人生的确有关经历，又非止于经历。陈娟算得上的命途多舛了，可到头来还不是潦草收场？经历，需要学识和心识的支撑。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地基皆是空。
“沈流川……”辛星又重复叫了他的名字，叫完却又不知道自己想要说点什么，便只能就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
“嗯……我在……”沈流川却似乎懂得她的意思，告诉她，他在……
天色蓝得像一片海，而海面，又蓝得像一片天。辛星忽然想起那天在展馆的那幅画，忽然产生了人在画中游的画面感，原本郁结的心终于有了些释怀。
“那副《雄雌》，是你画的吗？”
“嗯……喜欢吗？”
“嗯，很喜欢……等青云画展结束，还能问他要回来吗？”
“不能了，我答应了送他的……”
纵然失落，辛星却也明白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只能喃喃地嘀咕了一声“好吧……”
“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画一幅……”
“好啊……”
心猿意马的回答，被沈流川一语中的：“放心吧，下一副，绝对比《雄雌》能得你心……”
“哦？这么自信？”
“除非你不信我……”
信，对于沈流川，辛星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海风拂面，带着些冬日里独有的寒意，却比城市里的风少了几分凛冽。今天天气难得回暖，日光打在脸上恍然有一种春日里的熏暖感。
从物理意义上来说，陈娟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她只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或许是海底的一抔沙，或许是鱼身上的一片鳞，又或许，是烟雨江南门前梧桐树上的一片叶……
辛柏泉和陈丽一行人在出海后的第二天就回去了，临行前辛柏泉把辛星的手交付到沈流川手上：“小伙子，我们小星，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待她……”
沈流川与辛星交换了视线，说：“大伯放心，有我在，定然不会让小星吃亏……”
辛柏泉会心一笑，转而对辛星说：“小星，那张卡里，我也存了点钱，就当是我和你大伯母送你们的新婚贺礼……”
辛星泪眼汪汪：“谢谢大伯、谢谢大伯母……”
这时陈丽也递过一个红包：“小星，这是我和你姑父的一点心意，你也收着……”
同样的道谢，同样的泪眼婆娑。这么些年来，陈娟把能得罪的亲戚全得罪了，今日他们能不计前嫌善待辛星，辛星自然感激涕零。
一切尘埃落定，一切，都回到了当初的模样。这个世界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陈娟的离世并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悲伤过后，尽是生活。唐菁华和沈人杰带来了慰问和吊唁，但并没有停留许久。他们深知此刻辛星最需要的，便是片刻清净；孔青云建议辛星停课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一阵，可她觉得得让自己忙起来，才不至于沉浸在负面情绪中出不来。孔青云不予反驳，只说你自己开心就好……
这阵子沈流川请假，学院内的事挤积压太多。不日便回了学院，陈嘉的事，已经在院里传得沸沸扬扬，有说她被包养的，有说她水性杨花的，也有说她家道中落放浪形骸的……总之众说纷纭，不堪入耳。沈流川和班主任都找她谈了好几次，她似乎总有难言之隐，顾左右而言其他。
那天晚上十点多，沈流川正在洗漱，辛星正与孔青云聊微信。临近年关，辛星问孔青云回不回老家，她想带沈流川回去祭奠一下父亲辛松泉。孔青云发来一张与俞陆离在酒吧嗨的照片，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过年打算去仙本那潜水度假。
辛星无意识地点开那张照片，却不想在照片的角落里瞥见了陈嘉的影子。陈嘉双眼迷离，似乎已经醉得一塌糊涂。辛星立马把沈流川叫出来，问他怎么处理。
沈流川皱了皱眉，打了个电话让孔青云先看着陈嘉别让她离开，而后穿上衣服打算出门。
“我跟你一起去……”辛星穿好衣服跟了上去。
沈流川本不想让辛星去，觉得那种地方太乱，而且陈嘉身边那几个男的，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善类。奈何辛星坚持，沈流川拗不过，便只能带上她。
到了酒吧，与孔青云碰了面。孔青云朝那个卡座努了努嘴：“喏，在那儿呢……一直在被灌酒，一看就是打算把她灌醉后“捡尸”。沈教授，那女的是你学生啊？看不出来啊，你带回去得好好管管啊，我都见她好几回了……”
沈流川并没有作答，松开辛星径直朝陈嘉走去，到了那儿拉起陈嘉就走。起初陈嘉还云里雾里，直到那几个男的与沈流川拉扯起来，她才意识到眼前人竟是沈流川，意识立马清醒了大半，不敢置信地叫了他一声——沈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