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眼睛
晚上的时候，辛星躺在床上，把白天发生的事编辑成一段文字，反反复复，斟酌着该怎么表述才不会引起误会。可等到编辑完准备点发送的时候，又觉得是自己在多事。沈流川是去处理事情的，她不想他因为自己的事而乱了心。于是那段文字，终究还是被一个个地删减成了空白。
凌晨一点多，辛星终于收到了沈流川发来一条语音：我落地了，一切安好，勿念……
辛星想了一会儿，最后只回了一个字：嗯……
很快对方又发来了：国内应该一点多了吧？怎么还不睡？
想你……
于是，电话就过来了。
电话内容倒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对于白天方木洋的事，辛星只字未提，可沈流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累……”
“嗯，是很晚了……你快睡吧，我得了空再联系你……”
“嗯……”
就这么一通电话，挂断后就维持了长久的一周。沈流川离开已经整整一周，杳无音讯。
辛星并不因此而产生任何疑虑或是矫情，相反，她觉得事情的严重性应该是超出了她的想象，或是沈流川的预期。沈流川向来严谨，不可能整整一周不联系她……
辛星很想联系沈流川问问近况，又怕打扰到他。抬眼间刚好望见了白瓷瓶里的那几枝冬青，斟酌再三便只拍了张照片传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手机就响了，意外的竟是沈流川打来的语音电话。辛星看了下手表，美国现在的时间，差不多该是凌晨一点多了……
“辛星……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沈流川的声音很平静，听起来毫无波澜。可辛星偏生就从这祥和的语调里听出了沈流川的疲惫。
“沈流川，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有点累，看到你的信息，又想听听你的声音……”
“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不是，是我想你了……”
“嗯……沈流川，你要跟我说说你那边的事吗？”
沈流川沉默许久，辛星几乎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于是又轻轻地唤了他一声：沈流川？
沈流川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开了那个口：出事的那个学生，各方面都很优秀。当初推荐他作交换生的时候，他因为家庭经济情况而犹豫了好一阵。是我……是我说服了他，和他的家人……
电话那头的沈流川，情绪开始有些不能自已。他自责，觉得是因为自己，那个学生才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如果当初那个学生没有听沈流川的话，或许，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次来美国将遗体运回，那学生的父母也来了。那学生是家中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让学生的母亲失去了理智，狠狠地推搡了沈流川一顿：都是你！要不是你！小杰就不会死！
谁都知道这是个意外，可当灾难来临，人们总是善于找寻客观原因去推咎责任，从而让自己心里稍微好过那么一丁点儿……
“沈流川，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做了一个老师该做的，你是为他好……”
“辛星……”
沈流川有些哽咽，辛星这个名字，此刻似乎能给他一些力量。
“嗯，我在……”
辛星无能为力，只能应着他，试图告诉沈流川，她会一直都在……
电话挂断后，又是音讯全无的一周，
辛星上完课送学生出门，远远就望见梧桐树下坐在花坛边的沈流川。她向他走去，他正在抽烟。
见辛星过来，沈流川下意识地把抽到一半的烟掐灭在了花坛里。
走近时辛星发现沈流川今天没戴眼镜，长而浓密的睫毛上沾着些来时的风尘仆仆，显得他更为憔悴。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进来？”
沈流川并未起身，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怕打扰你上课，就想着在这等等……”
辛星见花坛里有两个刚抽尽的烟头，加上刚才掐灭的那一个，总共是三个。
“来了很久了？”辛星问。
“嗯，有一会儿了……不好意思，我有点累……”像是给自己的不起身找了个理由，也像是陈述一件非常客观又无奈的事实。沈流川惨淡地扯了扯嘴角，本想给辛星一个安慰的微笑，却不想自己的笑根本不达眼底。
辛星站着，高出沈流川一个头，显得有些居高临下。沈流川抬头看她，辛星这才发现他眼中的血丝红得瘆人，像是狠狠地哭过，又或许是因为没睡好累的，惹来辛星一顿心疼。
她蹲下身子，于是二人的位置便发生了微妙的转变：“累的话去我那儿睡一会儿吧？”
沈流川发觉了这种微妙的变化，牵过辛星的手，把她拉起来，问：“可以让我抱一抱你吗？”
辛星抿了抿嘴，显出一些浅浅的温柔，上前抱住了他。
辛星站在沈流川的两腿间，让他可以贴近自己，抱着自己。于沈流川而言，那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柔软与惬意。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半个月来的压抑与难过，仿佛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或是安慰。他不用顾忌死者家属的感受，不用与双方交涉，在这里，他可以安安心心地闭着眼睛……
辛星轻轻地抚摸着沈流川的头发与脸颊，她从未见过如此颓废的沈流川。在冷风中吹了那么久，他的脸颊是那么冰冷，可就在冰冷间，她突然感受到了一滴灼热。
辛星心头猛地一颤！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有自责，又无力回天。人生啊，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辛星，你愿意跟我去见见我的父母吗？”沉默间，沈流川突然像是鼓起了勇气似的，从辛星的怀中抽离出来，却依旧环着她的腰，对上她的双眼：“我知道这很唐突，你要是不愿意，也没事……”
这样的心境，辛星又怎会不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辛星再次蹲下身子，以手抚摸着沈流川的脸：“沈流川，我可以跟你去见你的父母，只是你得想明白，你此刻把我带去见他们，在你心中的定位是什么。我并不是要逼你在我和你父母之间作出一个高低衡量，我只是觉得，这一刻的你，或许并没有那么理性……”
溺水学生这件事，对沈流川来说着实是一个冲击。生命中的很多人，还未等我们反应过来就成了永别；原本说好的再见，也在猝不及防间变成了再也不见。正是基于这样的惧怕心理，沈流川想带辛星去见他的父母，他不想父母在有生之年留有遗憾……可偏偏，他忘记了辛星的敏感。他这一要求，显然是为了自己的父母，而不是为了辛星……
“对不起……我，我不该……对不起……”
沈流川把头埋进了自己的双手，他的痛苦无处匿藏。辛星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沈流川，如果你爱我，就不需要道歉……”
她总是能四两拨千斤，用简单明了的语言，化解他内心的纠结。
“我爱你……辛星，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