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茶具
十二月初，整座城市就已经弥漫起圣诞的气息。明明是个洋节，却在中国得到了发扬光大。
沈流川说，其实什么节日并不重要，人们只是借着节日的噱头聚在一起，相爱的人相爱，团圆的人团圆。生命总要有点仪式感，才对得起折翼来到人间的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辛星对这些节日不再抱有期待。节日的气氛越是浓烈，心里的落寞便越是多出了那么几分。
“我对过节什么的不感冒，倒是青云，是个有仪式感的人……”
“嗯……你和他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嗯，没事了，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也正是我觉得亏欠他的，从小到大，他总让着我……”
“辛星……”
“嗯？”
听他叫她名字如此深沉，辛星本以为沈流川要说出点什么语重心长的话来，结果话到嘴边，竟是：以后我也让着你……
辛星忍不住笑出了声：“沈流川，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有趣……”
两人走在大街上，时间就从他们的步伐中一点一滴地流逝着。沈流川走在辛星左边，那是靠近人体心脏的位置。
除了原先说的那一句“是去年的一个交换生，溺水死了”，对于这次的美国之行，沈流川只字未提。他不提，辛星便不问。毕竟眼下的欢愉只是片刻，接下去的残酷才是沈流川真正需要面对的。
她不清楚沈流川对于那个学生是怎样的一种情感，至少于辛星而言，不过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顶多也就扼腕叹息一阵，要说内心有多大起伏，倒也说不上。若是佯装悲伤，反而叫人觉得虚伪与矫情。
可是沈流川不一样，他是老师，有过接触，而那学生又是优等生……
辛星看得见沈流川隐藏在笑意底下的阴影，可她不想戳穿那层伪装。那是一种尊严与倔强，是男人独有的一种隐忍……
与心悦的人共度时光，时光总如白驹过隙。转眼就过了十二点……
“我送你回去吧，差不多我也该去机场了……”
“嗯……”
临分别的时候，沈流川看了看辛星下颌上的伤，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褐色小点，原本俏丽的脸上便多了几分别样的味道。
“都这么大人了，以后遇事不要急，凡事有我……”
整句话，辛星只记住了最后四个字——凡事有我。
这四个字犹如四块巨石，沉沉地压入了辛星的心底，让她原本空荡荡的心在这一瞬间有了充盈。
“你知不知道你最后那四个字的份量？”
沈流川微笑着，不紧不慢地回答：我知道……我想给你我所有坚定的力量。
很坚定，很踏实。
看着沈流川开车远去，辛星突然觉得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让她一瞬间产生了一种不踏实感，觉得命运，不会轻易吝惜她眼下的幸福。一想到这，她突然浑身打了个哆嗦。十二月的冬日夜晚，还真是冷……
第二天一早，天开始下起了雨。桐城冬天的寒意一旦携风带雨，便会冷得像酷刑。据说每年冬天，被送去市殡仪馆的老人都会比平时更多一些。
辛星取出那套白瓷茶具，将破碎的瓷片一片一片地取出来，然后试图用玻璃胶将它们重新粘起来。
“都碎了，就算粘好了也不能用了……”
方木洋自阴雨绵绵中而来，不知怎的，辛星觉得眼前的方木洋，全然没了当年手捧玫瑰时的那份年少之气。
“你怎么来了？”先前孔青云的反应使辛星后怕，但同时也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心，孰轻孰重，心中了然。更何况，现在又有了沈流川……
“小星，我来向你道歉，无论是对于前天的事，还是七年前的事，我……”
“方木洋！”辛星打断了他的话：“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们都放过彼此，不好吗？”
多年前辛星曾问方木洋：你爱谁更多一些？
年少时候的话，总是爱煽情。辛星得到了一个中肯的答复：两个都爱，爱得一样多……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方木洋在辛星心中一住就是七年。那时候她觉得，只要在他心里还有一席之地，就够了。生活不易，辛星远比方木洋清楚，所以方木洋选择了家庭，她不怪他。而渐渐地，辛星也放下了。正如她对孔青云所说的，她在等一个合适的人出现。孔青云曾开玩笑说：若不是我喜欢男人，我俩就凑合过算了……虽是玩笑话，可辛星却动了心。她不愿凑合的爱情，她要的爱情，是即使卑微在泥泞里，也必须开出洁白的花……
而眼前这个男人，显然是配不上这样的爱情的。
“小星，我们放过彼此，那你能放过你自己了吗？这七年来你的微信头像从未变过，你敢说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吗？”
“方木洋！头像我已经换掉了！而且我有男朋友了！他叫沈流川，就是那天你见到的那个人，他能给我光明正大的爱情，你能吗？”
“我能！小星，我已经离婚了……”
“什么？”
辛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两个月前在图书馆，他们还那么恩爱……难道连恩爱，也可以是一种伪装吗？
七年前的事，他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可其实胡嫣都知道，不过没挑明罢了。一个人的情绪波动、行为异常，是瞒不过枕边人的，更何况是怀了孕的敏感女人。只不过后来方木洋回归了家庭，胡嫣便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直到两个月前在图书馆见到了辛星，胡嫣便确定，方木洋出轨的，就是这个女人。当天晚上，方木洋在睡梦中一直叫着辛星的名字，直到从梦中惊醒……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以前都是迷迷糊糊就又睡过去了。这次却不同，时隔七年再次相遇，显然，方木洋心中的那把火再次燃烧了起来。胡嫣知道问题并不在辛星身上，于是提出了离婚。她无法接受自己深爱的人，心里放着自己的同时还藏着另外一个女人。
辛星动了动唇，觉得口干舌燥，整个人像是脱水般难受。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结局，本以为已经过去了的事，却在七年后的今天，发生得猝不及防。原本满分的答卷，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洋洋洒洒地从面前飘落。
方木洋向她靠近，不料辛星却往后退了一步，这样的反应，就连辛星自己都始料不及。
“小星，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方木洋满眼诚挚，辛星却只觉心酸。
“所以我不过是个备胎，是吗？胡嫣不要你了，你就来找我？”
方木洋矢口否认：“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衡量过你们各自在我心中的位置，你们两个，无论失去谁我都心如刀割……”
人是会变的，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假。年少时的情话，在如今听来却成了天大的笑话。
“方木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渣啊？你这么博爱，不去当皇帝可惜了啊！”
“小星……”方木洋颓废地叫她，却发现自己已然词穷。
“方木洋，我们回不去了！你自己也说了，都碎了，就算粘好了也不能用了……有些东西，碎了就碎了，我也不愿再去粘；可有些东西，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即使粘好了不能再用了，我也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粘，因为对我来说，两者的意义是不同的……”
原来爱与不爱，真的能在一瞬间发生。而眼前的方木洋，令辛星觉得陌生，甚至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