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们已经买下了自己的房子。他们随时都可以搬进那美妙的房子去住了,这简直难以置信。他们一直都在想这件事,一直都在想他们要往房间里放什么。他们在安妮拉那里租住的一周还有三天就要到期了,他们得抓紧准备。他们总得把新房子装饰一下吧,一有空他们就会讨论这件事。
在罐头镇,想要完成装饰房子的任务,根本用不着走多远——只需要走上大街,看看两边的广告,或者爬上有轨电车,就能得到人类可能需要的几乎所有东西的信息。一个人看到为了自己的健康与快乐,已经有了那么些准备,应该相当感动才对。想抽烟吗?有一篇小文在讨论雪茄,它会告诉你为什么“托马斯·杰斐逊五分钱中型雪茄”才是唯一名副其实的雪茄。另一方面,会不会抽烟抽太多了?有治疗烟瘾的药品,二十五剂只要两毛五,十剂之内保证戒掉。通过无数类似的方式,一个路人会发现其他人都在忙碌着让他过得更舒坦,那些忙碌都是为了他服务。在罐头镇,广告都有自己的风格,以与特定的人群特质相适应。有的充满的温柔的牵挂。它会问“你的妻子脸色发白吗?”“她感到沮丧,在屋里转来转去到处挑错吗?为什么不让她试试纳兰汉博士的保健品呢?”另一则广告可能充满滑稽的腔调,就像拍拍你的背然后说:“别傻了,去买下‘巨人拇囊药’吧”。也有的广告极富韵律。“动起来,很容易,只要你穿着尤利鞋,一双只要两块五。”
在这些杂乱的广告中,有一则广告的图片吸引了这家人的注意。图上是两只正在筑巢的美丽小鸟;玛利亚请一位熟人把那广告念给她听,那人告诉她这广告与装饰房屋有关。“为你的爱巢添上羽毛,”它说——这里可以提供一套四居室住房所必需的全部家具,总价只有少得可笑的七十五块钱。这交易的重要之处在于只有很小一部分钱需要立即立付——余下的部分可以采用月供的形式支付。我们的朋友们必须得有一些家具,这点是回避不了的;而他们手里的钱已经是那么的少,弄得晚上连觉都睡不着了。于是,他们把这种交易视为一种解救的手段。于是埃兹碧塔大娘又有了更多的痛苦,有了另一份文件要签名,然后有一天晚上,尤吉斯回家的时候听到了令人激动的消息——家具已经运到新房子并已经安放好了,有客厅四件套,卧室三件套,一张餐桌和四把椅子,画着漂亮粉红玫瑰的梳装台,一套也有粉红玫瑰的陶器——等等。拆包的时候发现有张板材坏掉了,奥娜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商店去换掉它;商店承诺送来三个深平底锅,但现在只送来两个,尤吉斯在想商店是不是在骗人。
第二天他们就去了新房子那里;男人们下班之后在租来的房子那里匆匆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就忙着把他们的东西搬往新家。路程实际上两英里都不止,但尤吉斯那晚还是走了两个来回,每次都在头上顶着一大堆床垫卧具,里面还塞满了衣服和装着各种东西的包。在芝加哥的其它地方这么搬东西很可能会被逮捕;但是罐头镇的警察已经见多了这种非常规的搬家方式,只是偶尔检查一下就觉得可以了。看到新房子里装好了家具的样子真的很棒,尽管灯光昏暗:这是实实在在的家,几乎和广告上描述的一样令人兴奋。奥娜高兴得翩翩起舞,她和玛利亚表姐挽着尤吉斯的手,把他从一个房间带到另一个房间,她们把每张椅子都挨着坐了一遍,然后还坚决要求他也这样做。在他巨大的体重下,一把椅子吱吱响了起来,他们吓得尖叫起来,弄醒了婴儿,还弄得大家都跑了过来。这就是个大日子;尽管他们已经很累了,尤吉斯和奥娜还是熬到很晚,心满意足地相互拥抱,极度欢喜地看着房间。把所有这些东西安顿好,存起一点余钱之后,他们就会尽快结婚;这里将会是他们的家——那边那个小房间就会是他们的了!
事实上,布置新家的快乐还远没有结束。他们没有可以用于纯粹购物享受的开销,但是确实有一些不可缺少的东西,而购买那些东西就成为奥娜时常进行的冒险活动。他们总是晚上去买东西,这样尤吉斯就可以一起去;即使要买的只是一个胡椒调料瓶,即使只是价值一毛钱的半打玻璃杯,也足以成为一次探险。周六的晚上,他们会带着一大筐东西回家,把它们一件件放到桌上,全家人都会围在一起,小孩们会爬到椅子上,或者会闹着让大人抱起来看。买回来的东西有糖有盐有茶还有饼干,一罐猪油,一个牛奶桶,一把硬毛刷,给二儿子买的一双鞋,一桶煤油,一把锤子,还有一磅铁钉。铁钉准备钉在厨房和卧室的墙上,用来挂东西;然后全家人一起讨论钉子都应该被钉在什么地方。然后尤吉斯试着钉那些钉子,结果因为锤子太小砸到了手,于是发火抱怨奥娜不让他多花一毛五买个大点的;他让奥娜自己试试小锤子,结果奥娜也砸到了自己的拇指,哭了起来,尤吉斯又有了机会亲吻她被砸到的拇指。最后,所有人都来钉,终于把钉子钉好了,把东西挂了起来。尤吉斯顶着一个大包装箱回到家,让约扎斯去拿另一个,包装箱是他自己买的。他打算把包装箱的一侧拆掉,然后再用架子隔一下,把它们搬进卧室当衣柜用。广告上的那家鸟巢里可没有尤吉斯家这么多的鸟儿。
当然,他们把餐桌安放在了厨房里,而餐厅用作了埃兹碧塔大娘和她那五个孩子的卧室。她和两个最小的孩子睡在一张床上,另外三个则睡在放在地上的床垫上。奥娜和她的表姐把床垫拖到客厅,晚上就睡在那里,三个成年人和最大的男孩睡在另一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卧具,目前为止只能睡在地板上。尽管如此,他们都睡得很好——早上五点一刻的时候,埃兹碧塔大娘不得不重重地敲好几下门才能把他们叫醒。她已经备好了一大壶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还有燕麦片、面包和熏香肠;然后她会为上班的人准备饭盒,在他们的餐桶里放上夹着猪油的两片厚面包——他们用不起黄油——还会夹上一些洋葱和一片奶酪。早餐之后他们会带上饭盒,迈着沉重的步子去上工。
对尤吉斯来说,这仿佛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真正工作;他所做的工作第一次需要耗尽他全部的能量。尤吉斯曾经和其他人一起站在廊道上看着屠宰台那里的工人干活,对他们机器一般的速度和能量感到惊奇;似乎从没人意识到他们也是血肉构成的人——或者说,直到他自己加入其中开始干活之前都不会意识到。现在他处于他们之中,观察的视角改变了。他们在那里干活的速度,需要一个人拼尽全部力量才能赶得上——从杀第一头牛开始直到中午午休哨声响起,然后再从十二点半一直到傍晚甚至夜间的鬼知道什么时间才算完,中途没有一点点休息时间,无论是手还是眼睛还是大脑都没有一点点休息的机会。尤吉斯见过他们是怎么管理的;有一些工作岗位的速度决定了其它工作的节奏,被选中从事这部分工作就可以得到更高的报酬,而且这些岗位还经常换人。很容易就能够看出谁是这样的决定速度的人,因为工头们始终盯着他们,他们工作起来就跟着了魔一样。这招叫做“全队加速”,如果里面有任何工人跟不上节奏的话,外面还有几百人在等着接替那个位置。
但尤吉斯对这些毫不在意;甚至有点喜欢。这不像其它工作那样让他无所事事地甩甩手脚。当他在流水线上奔跑的时候他甚至会暗自发笑,时不时地瞟他前面的人一眼。这并不是令人愉快的工作,但这是必要的工作;一个人有机会做一点有用的事,而且能得到不错的报酬,他还能要求什么呢?
尤吉斯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工会。他从没有和工会打交道的经历,人们不得不向他解释说工会就是把工人联合起来,为争取他们的权利而斗争。尤吉斯问工人们的权利是什么意思,他问这个问题是绝对认真的,因为除了找工作和找到工作之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权利之外,他对自己拥有的权利毫无认识。然而,一般来说,这个无害的问题只会让他的工友们大发用脾气,叫他傻瓜。有一个屠夫助手工会的代表找到尤吉斯,让他加入工会;而当尤吉斯发现入会要交钱之后,他的态度立即变得非常冷淡,而那位代表是爱尔兰人,说不了几句立陶宛语,那代表发起火来,威胁尤吉斯。最后,尤吉斯也发起火来,清楚明白地表明,要恐吓他加入工会,光靠一个爱尔兰人还不够。后来,一点一点的,他了解到就是那些工会的人在试图停止那种“加速”的工作方式;他们尽全力要求减慢节奏,因为他们说,有些人跟不上那种节奏,那节奏简直就是在杀人。但尤吉斯完全不赞同这样的观点——他自己可以跟得上节奏,而且声称如果其他人能把事情做好的话,也应该跟得上节奏。如果他们做不到,那就让他们到别的地方去吧。尤吉斯没有念过书,他连“自由主义”这个词怎么发音都不知道;但是他已经走过了这个世界上很多地方,多得足以让他明白一个人不得不改变自己适应环境,如果他做不到的话,也不会有人去听他的牢骚。
不过,总有一些哲人和普通人在面临饥荒时仍会捐出救济金,虽然他们相信马尔萨斯的理论。尤吉斯也是这样的,尽管他相信适者才能生存,但仍然成天为老父亲担心,老人每天都在街区的什么地方乞求一个自己挣面包的机会。安塔纳斯老爹从孩提时代就一直在当工人;他十二岁时从家中出走,因为他的父亲打他,而打他的原因只是他试着学习阅读。他也是个忠实守信的人;把一件事交给他做的话你可以一个月都不去管他,只要你让他理解了你想要他做什么。而现在,他的灵魂和身体都已经疲惫不堪,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不比一条病狗强。只不过碰巧他还有一个家,即使他永远找不到工作也还有人会照顾他;但是他的儿子忍不住会想,如果不是碰巧如此情况又会如何。到现在安塔纳斯·拉克斯已经走进过罐头镇的每一座建筑,几乎已经走进过每一间房间;很多天早上,他都站在求职的人群中间,直到那个警察都能认出他来,然后告诉他回家去,放弃吧。他还去过大约一英里范围内所有的商店和酒馆,乞求一份随便什么小小的工作;但不管在哪他们都叫他出去,有时候还会咒骂他,甚至从来都没有一个人问过他哪怕一个问题。
现实终究还是让尤吉斯的信仰出现了裂痕。在安塔纳斯老爹终于能找工作的时候裂痕更大了——在他最后找到工作时这裂痕进一步增大。一天晚上,老人非常兴奋地回到家里,说他在达勒姆的一处酱肉车间的走廊时遇到一个人,那人问他愿意为一份工作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一开始他没明白这问题是什么意思;但那个人更直白地说,如果他愿意支付工资的三分之一,就可以为他找份工作。他是个工头吗?安塔纳斯老爹问过;但那人回答说是不是无关紧要,但他说得到做得到。
这时候尤吉斯已经认识了一些朋友,他向其中一位请教那条件是什么意思。他请教的那位朋友名叫塔马厄斯·库什雷卡,是一个矮小机敏的人,负责在屠宰台上收牛皮,他听到尤吉斯说的情况后没有一丝惊讶的表现。他说,那种事很常见,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受贿。有些工头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小小地增加一点自己的收入。尤吉斯在工厂里多呆一阵,就会知道工厂里满是这类的腐败现象——工头们贪污工人们的钱,工头们彼此也相互索贿;某一天某位主管会发现某位工头的腐败行为,然后他就会向这位工头索贿。有了这个话题热身,塔马厄斯继续解说工厂的形势。比如说,咱们这家达勒姆公司,公司的拥有者就是在试图挣到尽可能多的钱,根本不在乎是怎么挣的;在他下面,是按照类似军队的阶层等级组织起来的经理、主管和工头,每个人都在驱使着他的下属,试图从他们身上榨取尽可能多的劳动。同一阶层的人则相互争斗;每个人的帐目都是独立的,每个人都活在可能因别人干得比自己好而失业的恐惧之中。因此从上到下,这里就是一个妒忌和憎恨的火热锅炉;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忠诚或是正直,这里的人们为了一块钱就可以放弃任何信念。不仅仅是正直,这里甚至连诚实这种品德都不可能存在。为什么?谁知道呢?从老达勒姆开始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这就和那数百万块钱一样,是那位白手起家的商人留给他儿子的遗产吧。
如果他在那里呆了足够久的话,尤吉斯自己也会发现这些的;所有脏活累活都是由底层的工人在做,因此也不需要蒙骗他们;然后他们会领悟这个地方的本质,像所有其他人一样行事。尤吉斯到了那儿,以为他可以让自己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然后得到提升,成为一名技术工人;但是很快他就必将发现自己的错误——在罐头镇没人会凭借出色的工作得到提升。这简直可以当作一条定律——如果你看到罐头镇有人得到了提升,那他一定是个恶棍。被派去跟尤吉斯的父亲牵线的那个人会得到提升;在背后编排自己的同事打小报告的人会得到提升;但是那些在意自己的工作并且努力工作的人——呃,他们会让他一直呆在“加速”里,直到他筋疲力尽,然后被丢进贫民区。
尤吉斯回到家里,一路上脑子嗡嗡作响。他还是没法让自己相信这些事情——不,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塔马厄斯只是又一个爱抱怨的人。他只会成天混日子;他只会跑去参加整晚的聚会,直到日出才回家,所以当然地,他不会喜欢工作。而且,他的个子也很小;所以在工作竞赛中他会落到后面,这才是他感觉很糟的原因。然而,怪事每天都在不断的发生,强迫尤吉斯注意到它们。
他试图劝说自己的父亲不要理会那个工作机会。但是安塔纳斯老爹乞求工作已经求得筋疲力尽,也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勇气;他想要一个工作,不管什么样的工作。第二天他去找了那个跟他说话的人,保证上交他挣到的工钱的三分之一;当天他们被派到达勒姆的地窖开始工作。那是一处酱肉车间,连一点可以落脚的干燥地方都没有,于是他不得不用第一周挣到的绝大部分钱买了一双厚底靴。他担任“清扫工”,工作就是拿着长把拖布,整天不停地拖地。还好当时是夏天,这份阴暗潮湿的工作还不算讨厌。
那时的安塔纳斯·拉克斯可以算是上帝放到地面上的所有人当中最温驯的了;就这样一个温驯的人,干上那份工作两天之后,也和其他人一样充满仇恨地回家,以全部的灵魂诅咒达勒姆公司;尤吉斯因此得到了令人震惊的证据,其他人所说的全都是真的。他们让他清理地板上的洞口;全家人都好奇地围坐在安塔纳斯老爹周围,等着他解释那是什么意思。他在那些工人准备装罐牛肉的那个车间工作,看到那些牛肉被装进满是各种化学物质的大桶里,拿着大叉的工人再把牛肉叉起来,扔到搬运车上,再运去蒸煮间。叉完之后,叉不起来的东西就倒在地上,然后用铲子铲到搬运车上。那地板很脏,而他们就让安塔纳斯老爹用他的长柄拖布将那些肉拖到地板上一个连接着下水槽的洞里,然后那些肉会被接住,永无终止地循环利用;这还不够,下水槽的管子里还装着滤网,上面会积上肉渣和各式各样的零碎,每隔几天,老人要负任清理滤网,把上面的渣子放到装肉的搬运车里,和其它肉一起运往下一道工序!
这就是安塔纳斯老爹的经历;然后约扎斯和玛利亚也有经历要谈。玛利亚为一家独立的包装公司工作,作为一个罐头漆工能挣到这么多钱,她都有点忘乎所以了。但是有一天,她和在对面工位工作的一位脸色灰白的小个子女工一起回家,那位女工名叫雅德维加·马辛克斯。雅德维加告诉了玛利亚的那份工作是怎么来的。她取得了很久以前就开始在这家工厂工作的一个爱尔兰女人的位置。就她所知工作了至少十五年。那位女工名叫玛丽·丹尼斯,很久以前她被人诱奸,然后有了一个小男孩;那是一个有点瘸,还患有癫痫的男孩,但毕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们住在爱尔兰人聚集的霍斯泰德街后面某处的一间小房子里。玛丽得了肺痨,工作的时候整天都能听到她咳嗽;最近她已经完全垮掉了,然后玛利亚来了,“女工头”就立即决定把她赶走。雅德维加说,女工头也得完成自己的指标,不可能迁就一个生病的人。玛丽在这里工作了很久,这一点对她来说不成其为特殊对待的理由——她是否知道这一点都值得怀疑,因为工头和主管都是新来的,才到这家工厂不过两三年。雅德维加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女人后来怎么样了;她曾打算去看看她,但是自己现在也在生病。雅德维加解释说,自己的后背一直在痛,还很担心子宫也有问题。成天拎着重达十四磅的罐子,实在不是适合女人的工作。
约扎斯的境遇同样令人震惊,他能找到工作也是全靠另外某个人的不幸。约扎斯把装满火腿的搬运车从熏制间推到升降机,然后再推到罐头间。搬运车是铁制的,本身就很重,一车还要装上大概六十条火腿,载重超过四分之一吨。除非是巨人族的,否则一个人要在起伏不平的路上推动搬运车是很不容易的,更何况还要奋力一路向前推。而且工头还总在附近游荡,那怕一秒钟的延迟也会招来咒骂。立陶宛人、捷克人还有一些其它地方来的人听不懂工头说的是什么,只知道那些工头像狗一样到处窜来窜去。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推着搬运车在跑;约扎斯的前任被这样的一台搬运车挤到了墙上,其惨状恐怖得难以形容。
这一切都很险恶;但与尤吉斯自己不久之后亲眼所见的事比起来就只能说是小事了。就在在他开始铲内脏工作的第一天,他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每当运来怀孕的母牛的时候,那一层的工头们就都变得十分机警。任何稍微了解屠宰行业的人都知道,快要生小牛的和刚生了小牛的母牛肉是不能吃的。每天都有很多这样的母牛被送到罐头厂——而且,当然,如果愿意的话,先把这些牛养一段时间,能吃了再宰杀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是为了节约时间和饲料,这里的规矩是把这种牛和其它牛一起宰杀,一看到这种牛送来了,就会有人报告工头,然后工头就会去和政府检查员聊天,再然后他们就一起走开了。转眼之间那母牛就被宰杀处理好了,内脏也消失了;尤吉斯的工作就是把全部内脏铲进地板上的洞里面,牛胎也算是内脏,然后在下面一层的工人会把这些“尚未出生的小牛”选出来,连皮也不用剥,直接切成牛肉。
一天,有位工人滑倒弄伤了腿;那天下午,在最后一头牛被处理好,工人们都离开之后,尤吉斯被留下来完成那位受伤的工人平常要做的工作。时间很晚,天已经快黑了,政府检查员都已经离开,整个楼层只有十几二十个人。那一天他们宰杀了大约四千头牛,这些牛由货车从遥远的州运来,其中一些牛在路途上受了伤。有的腿断了,有的体侧被角撞破了;还有的就已经死掉了,死因不明;它们都会在这里被处理掉,在黑暗中静悄悄地处理掉。这些牛被称作“卧地病畜”;罐头厂里有一部专用的升降机,用来把它们运到屠宰台,然后由屠宰工人小组处理,工人们都表情漠然,连抱怨的话也没有,似乎这就是很普通的日常工作。处理完这些牛用了几个小时,最后尤吉斯看到它们都和其它肉一样被送进了冷藏室,并被仔细地分散挂好,让它们很难被识别出来。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他心情很忧郁,开始意识到那些曾经嘲笑他的美国信仰的人有可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