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语解读的社会:认知语用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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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委婉语的相关研究现状

总体来看,委婉语的研究路径主要经历了语言本体研究、语用学研究、认知语言学研究的发展阶段。

20世纪90年代之前的委婉语研究主要为语言形式研究,采用语言本体研究的路径,注重委婉语的定义、特点、构成方式、分类以及不同语言中委婉语的形式和意义的对比分析。20世纪90年代之后,委婉语的语用功能和影响因素研究得到更多的关注,体现了语用学的研究路径。学者们注重分析委婉语在交际中可以达到的交际效果、制约委婉语选择和理解的原则及各种语境因素等。进入21世纪,委婉语的语用学研究路径继续发展,与此同时,认知语言学研究路径也成果频出。认知语言学路径的研究关注的是委婉语的意义生成机制,注重研究委婉语为什么可以表达委婉意义、委婉语与直陈语的概念联系机制等,实质是具有认知色彩的语言本体研究。

委婉语的研究议题涉及委婉语的形式、历史文化背景、功能、交际目的和交际效果、社会心理、意义生成机制及委婉语的解读。

2.2.1 委婉语的形式研究

委婉语的形式研究在其构成方式、分类和特征等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第一,在构成方式上,研究发现委婉语可以由各种形式构成,包括语音、形态、语义、语法、语气和语篇等手段(Ali,1999; Rawson,1981;Warren,1992; Linfoot-Ham,2005;陈文乾,2004;邵军航、樊葳葳,2004;邵军航,2007;张永奋,2009)。毛延生(2007)认为委婉语还有语境和非语言构成手段。研究发现:

(1)委婉语常用的语音构成手段包括首字母组合(SB:傻逼)、拆字法(马叉虫:骚)、缩略法(双规: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就案件所涉及的问题作出说明)、辅音切换法(靠kɑo:操cɑo)、谐音法(748:去死吧)等。

(2)委婉语常用的形态构成手段包括语码转换法(condition:神经有毛病)、合词法(gezunda:goes+under)、截短法(亦称省略法)(lav:lavatory)、逆拼法(ecnop-ponce)等。

(3)委婉语的语义构成手段涉及语义的扬升(项目经理:工头)、模糊(那里:性器官)、淡化(a bit slow for his age:笨)或泛化(需要帮助的人:穷人)。也有研究(如李国南,1989;刘倩,2015等)在讨论委婉语的构成时,将隐喻、转喻、借代等单列出来,与语义扬升、语义模糊等作为平行的委婉语构成手段。本书认为,隐喻、转喻、借代等属于语言表达手段,而语义扬升或泛化等属于这些表达手段产生的效果,二者不在同一个层面。再者,这些手段也是通过改变语义达到委婉效果的,以整体代部分的转喻rear end为例。rear end直陈义为“后部”,常被用来婉指buttocks(臀部)。rear end的语义所指称的范围比buttocks大,所有处于身体后部的部位都是其潜在的指称对象。也就是说,臀部只是其可能所指对象之一。除臀部以外,其他潜在的指称对象并不粗俗。正是由于rear end将指称范围扩大到了臀部以外的部位,才使得该表达比直接指称臀部显得委婉,其本质仍然是语义范围的变化。邵军航(2007)和张永奋(2009)提到的反说法、含混替代法、同义近义换用法、代词代用法等都属于语义构成手段的具体表现。杨彬等人(2018)所提出的汉语病残类委婉语的一个独特构造手段——正话反说(如“见喜”用来婉指出痘子)也是语义构成手段之一。

(4)现有研究提到的委婉语常用的语法构成手段包括时态、语气、句式等(吴平,2001)。如使用过去进行时的“I was hoping you would lend me some money”比使用一般现在时的“I hope you would lend me some money”语气更温和委婉。再比如,李军华认为语气词和正反问句的句式也构成委婉语,如“今天是你生日吧?”“你去不去看晚上的电影?”(2010:76)。

(5)毛延生(2007)还提出了委婉语的非语言符号构成手段和语境构成手段。委婉语的非语言构成手段主要指网络时代出现的各种表情符号,如以@%&%表达脏话。语境构成手段如例2-2所示:


例2-2:

“I know it's awfully soon after… Well, you know. ”

(E. Gorge. Remember I will love you


该例子的发生语境如下:故事的主角Eric饮弹自尽后,他的遗孀找到他旧日的同事调查他自杀的原因。为了避免Eric太太听了难过,他的同事甚至不提起她先夫的名字,结果其话语中就出现了省略号。这里的“…”代替了Eric committed suicide。这种省略避免了直接提及对于Eric太太所造成的伤痛,从而构成了委婉语:运用标点符号代替避讳的内容,借助语境成功“隐形”避讳语义。

此外,Ojebuyi &Salawu(2018)分析了新闻报道中的视觉委婉表达,指出恐怖事件报道中的图片往往采用长镜头这一委婉手段来模糊事件的关键事实,以此缓和恐怖事件可能给读者造成的心理冲击。

上述关于委婉语构成的研究观照到了语言单位从小到大的各个层次。但本书认为,这其中,尤其是文献中关于委婉语的语法构成手段的分析(如将“今天是你的生日吧?”看作“今天是你的生日”的委婉语),存在我们在2.1节指出的概念混淆的问题:将语言在情境中的交际属性与语言表达手段混淆,其结果是将能达到委婉或温和效果的表达手段都归属为委婉语范畴。本书认为,上述语法手段构成的表达确实能够使语言表达产生委婉或礼貌效果,但由于其所指对象不涉及禁忌的、敏感的或粗俗的话题,因此严格说来,不符合本书关于委婉语的定义,不属于本书的研究范围。

第二,关于委婉语的分类研究,更是标准不一,种类繁多。有的从语义角度将其分为积极委婉语和消极委婉语两种(Rawson,1981),或者语义扬升委婉语和语义模糊委婉语(黄衡田,2015),或者褒义委婉语、中性委婉语和贬义委婉语(辜同清,2015),或者夸张性委婉语和缩小性委婉语(刘寅齐,2000)。

束定芳(1995:19)从规约化程度出发,将其划分为狭义和广义两种:狭义上的委婉语,即委婉词语,一般是约定俗成的,经过一段时间使用在一定范围内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词或短语,如英语中die的委婉语pass away等;另一种是广义上的委婉语,即通过语言系统中各种语言手段,或是语音手段(如轻读改音),或是语法手段(如否定时态语态),或是话语手段(如篇章等)临时构建起来具有委婉功能的表达方法。类似的分类有传统委婉语和文体委婉语(Davies,1983),固定委婉语和临时委婉语(辜同清,2015)。

各类词典则大多根据委婉语的指称范围,分为职业委婉语、死亡委婉语、政治委婉语、生理委婉语、教育委婉语等(如Neaman&Silver,1983;Holder,2002;张拱贵,1996;刘纯豹,2001)。委婉语研究的力作Allan&Burridge(2006)也是以指称范围为标准,分析各个范围内委婉语的词汇表达和历史渊源等。

此外,Enright(1985)则按照委婉语使用的领域进行分类,分析了电视剧、办公场所、法律、宗教、医疗、政府等领域委婉语的意义和使用。邵军航(2007)从受益对象的角度将委婉语分为利他委婉语、泛利委婉语和利己委婉语。

第三,关于委婉语的特征,研究发现委婉语主要有新陈代谢性、时代性、地域性和民族性(Rawson,1981;王才仁、杨重鑫,1987;束定芳,1989;刘寅齐,2000;李国南,2001;魏在江,2001)。

委婉语的新陈代谢有两个规律:格莱欣规律(Gresham's Law of Language)和更新规律(the Law of Succession)(Rawson,1981)。格莱欣规律类似于经济学中的“劣币驱逐良币”,揭示的是委婉语的意义变迁规律,指词汇的委婉义发展为该词语的主要意义,最终将其非委婉义驱逐出语言交际体系。比如英语中的intercourse,原本可以表示“交流、沟通”,但当该词作为“性交”的委婉语后,该义项成为其主要意义。2018年2月28日,笔者利用海词在线词典搜索该词释义常用度分布结果,发现该词“性交”的含义使用频率达63%,“交往”和“交流”仅为37%。

更新规律揭示的是委婉语的形式变迁规律。当某个委婉语被与其关联的“坏词”(bad word)污染后,人们往往会回避使用该委婉语。而一旦人们回避使用该委婉语,就往往需要创造一个新的委婉语来替代之前的委婉语,继而这个新委婉语又被污染,第三个委婉语又会被创造出来。比如英语中“贫穷落后国家”的委婉语先后经历了underdeveloped—developing—emergent的更替。

委婉语的时代性指同一个所指在不同的时代可能有不同的委婉语,以及同一个委婉语随着时代的变迁表达不同的含义。例如,英语中不同时代对“怀孕”的表达如下:

She has canceled all her social engagements.(1856)

She is in an interesting condition.(1890)

She is in a delicate condition.(1895)

She is knitting little booties.(1910)

She is in a family way.(1920)

She is expecting.(1935)

She is pregnant.(1956)

地域性指不同地域的禁忌因其历史文化的不同而不同,在语言层面体现为委婉语表达方式的差异。例如,英国人把男用避孕套叫作“一种法国的东西”(French letter),法国人则把它叫作“一种英国的东西”(Capote angloise)(刘寅齐,2000:36)。

民族性指有些委婉语带有较强的民族色彩。如在英美国家忌讳年龄大,因此用senior citizen来婉指老年人;而在中国,年长者往往得到更多的尊重,因此泛称常常直接用“老年人”,在具体称呼时还往往特意加上“老”,如“王老”,以示尊敬。

2.2.2 委婉语的历史文化背景研究

委婉语有着典型的社会、历史和文化特征。因此,不少学者在研究委婉语时,会专门分析其历史文化背景。

委婉语最初源于语言灵物崇拜,由于人类还不理解或不能理解自然现象和自然力的本质而产生语言禁忌(吕叔湘,1980;陈原,2000)。语言被赋予了神秘的力量,仿佛只要说出语词本身,人们所不理解的、恐怖的事件就会发生。人们对神灵、宗教、誓言、咒语等心存敬畏,用来直接指称这些事件的词汇被灵物化,成为语言禁忌。为避免直接称呼可能带来的不幸遭遇,就创造出一系列间接的词语婉转指称内心敬畏的人与事。随着对大自然认识的逐渐深入,人类对许多之前不能解释的现象有了新的认识,对大自然的膜拜心理渐渐消失,与神灵和咒语有关的委婉语日渐减少(于亚伦,1984)。

委婉语的发展与特定社会的经济政治发展密不可分。汉语委婉语的产生受中国传统伦理道德观念、儒家文化、趋吉避凶的心理、民族忧患意识的影响较深(郎晓梅,2015;朱傲蕾,2015)。刘倩(2015:5-6)指出,英语中很多委婉语的盛行始于1066年的诺曼征服。被征服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使用的语言被认为粗俗不堪,上层社会的人们就开始积极地在拉丁语中寻找替代词语,这些词语慢慢融入英语,并成为委婉语。

阶级与社会地位对委婉语的产生也有影响(杨彬等,2018)。这一点在汉语中,尤其是古代汉语中更为明显。比如,关于死亡,帝王之死说“崩”、诸侯之死说“薨”,官宦财主之死说“寿终正寝”等。也有研究认为,委婉语主要产生于中产阶级(如王曦,2014):上层社会由于自身地位已经巩固,所以在语言上也不再斟词酌句;贫苦的人们处于社会底层,文化低,没有条件细致推敲;中产阶级为寻求改善自身状况,提高自身地位,在语言上既要力求美化自己,又要做到不刺激或伤害他人,从而构成委婉语产生的社会需求。

2.2.3 委婉语的功能与交际效果研究

作为调节和构建和谐人际关系的重要语言手段,委婉语的功能是研究的热点之一。学界一致认为委婉语能够帮助交际者避免忌讳与粗俗、自我保护和对他人礼貌以及幽默(卢长怀,2003;叶建敏,2004;孙敏,2007;傅琳,2008;周海燕,2009; Almoayidi,2018;杨彬等,2018);委婉语还具有掩饰和讽刺功能(Enright,1985; Allan &Burridge,1991, 2006;孙敏,2007;辜同清,2015)。

委婉语的功能与社会心理和交际效果交叠错综,难以割舍,因此,在文献中所讨论的功能,有的其实是委婉语使用的交际目的和交际效果(如礼貌功能),有的是为了达到某种交际效果而使用委婉语的意图(如掩饰、幽默等)。

本书认为,可以大致将委婉语的交际效果分为三大类:①对他人礼貌;②对自己礼貌或自我保护;③不礼貌。其他的功能实质是为了通过使用委婉语来达到这三个交际效果,或者说为了实现这三个交际目标而使用委婉语的意图。比如,在批评别人时通过使用委婉语试图幽默,从而实现对他人礼貌的交际目的。再如,政府官员通过使用战争委婉语试图掩盖真相,从而避免被群众指责或反对,实现自我保护的目的。

2.2.4 委婉语的社会心理研究

委婉语彰显了典型的社会心理——趋利避害。避讳是为了满足躲避灾祸的心理诉求,委婉体现的则是趋利的心理诉求。

刘瑞琴等(2010)区分了委婉语形成的社会心理:廉耻心理、羞怯心理、趋吉避凶心理、焦虑恐惧心理、心理距离、心理联想。禁忌语和委婉语产生的最根本的心理基础是人对死亡的害怕(袁秀凤,2006)。面对死亡,人们求助于委婉语,试图缓和交谈内容带来的恐惧(Crespo-Fernández,2006)。

趋利心理也促使人们创造越来越多的委婉语。于亚伦(1984)、孙汝建(1996)、吴礼权(2008)、温洪瑞(2002)等都指出委婉语使用的社会心理是既不想在语言上伤害别人,又力求美化自己。李卫航(2002)将之称为礼貌心理和求雅心理。此外,李卫航还认为补偿和歉疚心理也是委婉语产生的社会心理因素之一。

总而言之,无论是“避讳”,还是“趋利”,都是为了满足交际主体的目的和意图。

可见,委婉语的社会心理研究与其功能和交际效果的研究关系紧密:正是由于趋利避讳的社会心理诉求,人们才希望能够有途径满足该诉求。而如果委婉语不能实现礼貌、文雅等功能,就达不到淡化恐惧、避免引发粗俗的联想等效果,就不会成为人类用来谈论禁忌话题的一个主要手段。对社会心理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解释为何词汇化了的委婉语会被更替掉——它们使用的频率使得其委婉义的可及性越来越高,已经无法满足趋利避讳的诉求了。

关于委婉语的形式、历史文化背景、功能与交际效果和社会心理的研究中,所采用的方法主要为例证法,表现为基本上是通过零散的例证对委婉义从上述几个角度进行经验式的理论解析,没有实证研究或定量数据对研究中的结论加以验证。令人鼓舞的是,随着委婉语研究的扩展和深入,从认知语言学和认知语用学路径开展的研究开始出现了实证研究,尤其是以实验方式和语料库方式开展的研究。

2.2.5 委婉语的意义生成机制研究

委婉语的意义生成机制主要来自认知语言学领域的研究。“认知语言学的概念隐喻观可以用来解释语言符号生成与发展的动因,其中关于跨域投射的理论,通过联想的类比感知新概念的理论,关于概念隐喻的认识以及隐喻和转喻认知模型等为委婉语的生成提供了理据。”(谌莉文,2006:18)

研究认为,委婉语的思维过程是一种隐喻、转喻的认知模式。委婉语隐喻的认知基础是在我们的概念系统中的源域和目标域概念之间的相似性联想,认知理据表现为源域中的概念与目标域相应概念的语义相似性减弱,通过突显源域概念扬升语义,由心理可及性较强的源域概念映射到心理可及性较弱的目标域概念,实则凸显后者(陈道明,2005;谌莉文,2006)。

张若兰(2009)认为字面意义与委婉意义共存的基础是概念特征迁移。卢卫中和孔淑娟(2006)指出,转喻运作的基础是事物之间的邻近性或关联性。委婉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达到婉转、礼貌、含蓄或避讳的效果。因此,人们经常借相近、相关的他事物来表达某事物,以制造语言上的陌生化,从而实现间接表达上述委婉目的的愿望。王永忠(2003)应用范畴原型解释了委婉语的认知理据,认为委婉语是原型义项向边缘义项的演变,是家族相似性典型程度的减弱。刘越莲(2010)以“家族相似性”理论为依据,分析和探讨委婉语和禁忌语的范畴化过程以及委婉语的生成。此外,谌莉文(2007;2010)还运用概念整合理论阐释委婉语意义的生成。

不少研究运用概念隐喻理论阐释死亡的概念隐喻(Crespo Fernández, 2015)。Crespo Fernández(2006;2015)、Nyakoe(2012)等研究发现死亡委婉语的意义来源于六类隐喻:DEATH IS A JOURNEY, DEATH IS A LOSS, DEATH IS A JOYFUL LIFE, DEATH IS A REST, DEATH IS A REWARD和DEATH IS THE END。这六类隐喻分为两种:宽慰类和解放类。前者帮助活着的亲属应对痛苦,后者在宗教信念的影响下,将死亡概念化为从悲苦的人类生活中解放出来。Tian(2014)运用概念隐喻理论分析了汉语死亡域的隐喻结构,并与英语的隐喻映射对比,发现英汉有关死亡的基本隐喻非常类似,而复杂隐喻则有差异。

委婉语意义生成机制的研究主要关心的是规约委婉语与直陈语之间确定的概念关系(谌莉文,2006:19-20)。刘倩(2015)则对语言运用过程中意义的生成更加关注,从心智哲学视角,基于意识观、意向观、计算观、涌现观和拓扑观论证了委婉语意义的生成。

在认知语言学关于委婉语的研究中,从方法论角度来看,绝大多数属于理论研究。Pfaff等(1997)是该领域中少见的一个采用实验方法进行的研究,因而尤其值得关注。该研究以语境与概念之间的匹配度为自变量,通过6个实验检验了概念隐喻对规约和非规约委婉语适切性判断与阅读速度的影响。但正如Pfaff等人在文章结尾指出的那样,委婉语的使用和理解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语言现象,以隐喻为基础的描述只能对该语言现象进行部分解释。是否还有其他概念的、语言的、社会的因素影响委婉语的使用和理解?这需要我们从其他视角进行研究。

2.2.6 委婉语的解读研究

上述关于委婉语的形式、历史文化背景、功能与交际效果、社会心理、意义生成机制的研究,采用的是传统的语言本体研究路径和发话人的研究视角。从受话人视角出发,对委婉语解读进行的研究相对而言还很少。然而,受话人的解读对进入交际的委婉语是否还具有委婉和礼貌等属性具有重要的影响,因此有必要从该视角对已有研究进行补充。就我们所掌握的文献来看,委婉语的解读研究主要涉及委婉语理解的影响因素和委婉语理解的认知机制这两个方面。

研究发现,影响委婉语在交际中理解的因素有规约性、熟悉度、语境(Pfaff等,1997;邵军航、樊葳葳,2004;陈新仁,2014b)、隐喻能力(Pfaff等,1997)、对社交准则和规范的期待(Makin,2003)等。

委婉语往往被分为规约委婉语和非规约委婉语。陈新仁(2014b)认为规约性是决定委婉语加工过程的一个重要因素。在适宜使用委婉语的默认语境中(比如在葬礼上说“永远离开”),规约委婉语的意义容易提取,可以被直接加工。

规约委婉语未必对每个受话人都是同样熟悉的。如果当前受话人缺少委婉语的语言知识,就无法获取与之相关的社会背景知识,此时,规约委婉语可能被解读为非规约表达。因此,受话人对委婉语的熟悉程度影响他对委婉语的解读(邵军航、樊葳葳,2004)。

在交际理解的研究中,语境是最受关注的影响因素,委婉语的理解研究也不例外。Pfaff等(1997)研究了语境蕴含的隐喻概念与隐喻类委婉语解读的影响。他们发现当二者匹配时,受话人的阅读速度更快,理解的正确性也更高。Chamizo Domínguez(2009)以及Chamizo Domínguez&Brigitte(2002)强调一个词是委婉语还是粗俗语,依赖于谁在什么语境下使用该词,并强调将来的研究应当将委婉语与说话人意图、社会阶层和翻译结合起来。徐海铭(1996)、李军华(1993)、徐莉娜(2003)、徐宜良(2007)等研究从委婉语的典型特征和语境的内涵着手,阐述了语境对委婉语使用的制约功能和对委婉语语义的解释功能,强调语境对委婉语选择和解读的作用。王文忠(2000)从受话者言语理解为切入点,具体分析了言语上下文、视觉情感语境及个人统觉基础等语境知识对委婉语语义含意的阐释功能。张海燕(2002)从委婉语内容的禁忌性、形式的含蓄性以及语义的非确定性分析了它在信息解读时对语境的依赖。

在语境与委婉语解读的研究中,关联理论是应用最多的理论。徐海铭(1996)试图用关联理论分析非规约委婉语的理解,但该文在简单介绍关联理论的语境效果、相关、认知努力等概念后,直接分析委婉语的意义,对关联理论的思想如何作用于受话人解读委婉语意义的过程本身并未进行分析。王国栋等(2011)采用关联理论中的多元认知语境观“认知语境”是国内学界常见使用的表达。Sperber和Wilson使用的术语是“语境”,前面没有“认知”二字,因为关联理论的“语境”是经过受话人认知加工之后的结果,本身就具有认知属性。和明示—推理模式讨论了英语委婉语在言语交际中的认知范式,说明了英语委婉语这一模糊的言语行为是受交际双方的认知语境支配,遵循最佳关联原则,通过明示推理的交际环节实现交际意图。但对认知语境作用于委婉语解读的过程本身分析不透彻,离开文中那两个实例,读者仍然不知道如何利用语境解读委婉语。

此外,也有学者运用合作原则、言语行为理论和礼貌原则,从社交准则和规范期待的角度分析如何理解委婉语的隐含意义(李军华,1993;徐莉娜,2003;刘淑珍,2003;赵德芳,2005)。Makin(2003)对委婉语产出和理解进行了实验研究,发现委婉语的使用影响受话人对交际者权势和社交距离的判断,验证了Brown &Levinson面子理论对交际中语言使用的预测性。但该文对推理过程没有分析,且所采用的实验方法虽然能够分析委婉语的离线加工,但不能分析在线加工。

关于委婉语意义的理解,现有研究所做的主要工作是将某个委婉语置于具体的语境中,运用语用学的理论来分析在特定的语境中,该委婉语的意义是什么。这些研究都凸显了语境对委婉语意义解读的重要作用。在分析过程中,这些研究强调委婉语对一些原则的违反会触发会话含意的产生,而这种会话含意又可以在关联理论的指导下进行解读,最终理解委婉语的礼貌等交际意图,遗憾的是这些研究对解读过程本身没有真正加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