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语解读的社会:认知语用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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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术语界定

委婉语是本书研究的语言现象,因此本章首先基于文献梳理,提出操作定义。此外,本书认为委婉语与语言的委婉不是简单的对等关系,因此对委婉与委婉语进行了区分。

2.1.1 委婉语

对委婉语的定义大致可见两大视角:语言本体视角和语言使用主体的视角。本体视角的定义往往明确指出委婉语的指称对象、语义特征(或者其对应的直陈语的语义特征)和表达方式。比如以下三部委婉语词典:


These are euphemisms-mild, agreeable, or roundabout words used in place of coarse, painful, or offensive ones.

(那些用来代替粗俗的、令人痛苦的或者冒犯人的温和的、令人愉悦的、迂回间接的词汇即委婉语。)

A Dictionary of Euphemisms and Other Doubletalk, Rawson,1981:1)


Rawson的定义凸显了委婉语的语义特征是“温和的、令人愉悦的或迂回间接的”,而与之相对的表达则是“粗俗的、令人痛苦的或者冒犯人的”;其表达手段是“代替”。不过,该定义未包括委婉语的指涉对象,即交际群体或交际双方公认的禁忌、敏感或粗俗的话题。

How Not To Say What You Mean:A Dictionary of Euphemisms中,Holder表示认同Fowler(1957)关于委婉语的定义:“委婉语是以温和的,或模糊的,或迂回的表达代替直言不讳的精确,或令人不快的言语。……委婉语用于谈论禁忌或敏感话题。”


I accepted Fowler's definition:‘Euphemism means the use of a mild or vague or periphrastic expression as a substitute for blunt preci sion or disagreeable use'…In speech and writing, we use euphemism when dealing with taboo or sensitive subjects.

(Fowler,1957, from Holder,2002:vi)


与Rawson的定义类似,Fowler也将委婉语的语义特征界定为“温和的”或“迂回的”,与之相对的表达则是“直言不讳的”或“令人不快的”;其表达手段是“代替”。与Rawson定义不同的是,Fowler的定义涵盖了委婉语的指称对象:委婉语用于“禁忌或敏感话题”。

刘纯豹(2001)的定义凸显的是委婉的表达手段和指涉的话题。


所谓委婉,就是用比喻、借代、迂回、缩略和谐韵等手法来表达生活中那些使人尴尬、惹人不快、招人厌恶和令人恐惧的事物,如“卑微”的职业、裸体与下部、分泌与排泄、疾病与残废、死亡与殡葬、缺点与错误、性爱与生殖、犯罪与惩罚、政治与战争、神明与鬼怪以及誓言与咒语等。

(刘纯豹,2001:序)


一般来说,需要使用委婉语的话题,除了刘纯豹定义中涉及的之外,还包括“体现性征的身体部位”“困难的境遇”“灾祸”“经济的消极方面”等(Neaman&Silver,1983; Allan &Burridge,1991;从莱庭,2001;张拱贵,1996)。

概括而言,从语言本体对委婉语的界定凸显出以下信息:

委婉语在表现手法上的特征:替代、间接、迂回。

委婉语在语义色彩上的特征:温和、令人愉悦、模糊。

委婉语使用涉及的话题特征:禁忌的、敏感的、粗俗的。

从语言使用主体对委婉语的界定更具有语用学视角,涉及主体使用委婉语的意图或委婉语的交际效果。

委婉语的英语是euphemism,来源于17世纪50年代的希腊语。eu-意为“好”, pheme意为“言词、声音、表达、话语”(In Online Etymology Dictionary Retrieved Feburary 2,2018 from https://www.etymonline.com/word/euphemism),因此euphemism便是“好的说法”(束定芳,1989:29)。“好的说法”在从使用主体出发的定义中得到了更多的体现。比如,王雅军在《实用委婉语词典》里指出:“所谓委婉语,顾名思义,是在与人为善的前提下,对某个事物、问题采用委曲、婉转的说法,表明态度,或发表见解。……通俗地说,相对于直来直去,是换一种说法。”他还专门指出:“有的俗语、谚语等,也是极好的委婉语。”(2005:序)

Neaman &Silver在Kind Words:A Thesaurus of Euphemisms中指出:“委婉语一般被定义为以不冒犯的,或令人愉快的表达代替更明确的、冒犯的表达,通过好听的词汇来粉饰真相。”


Euphemizing is generally defined as substituting an inoffensive or pleasant term for a more explicit, offensive one, thereby veneering the truth by using kind words.

(Neaman &Silver,1983:1)


上述两个释义也体现出委婉语是间接或替代表达手段,使用委婉语的意图是为了“与人为善”和“粉饰真相”。Neaman &Silver的定义还表明委婉语的情感色彩是“非冒犯的或令人愉快的”。

汉语修辞学界对委婉语从修辞效果的视角进行界定。季绍德(1986:346)在《古汉语修辞》中说:“在一定语言环境里,遇到直说会强烈刺激对方的情感或预计直接表达会影响语言效果的时候,便不直说本意,采用一种委婉曲折的话来表达,这种修辞方式叫委婉。”姚殿芳、潘兆明主编的《实用汉语修辞》的定义是:“有时候,人们不直截了当地把本来的意思说出来,而故意把话说得委婉含蓄一些,把语气放得缓和轻松一些,这在修辞学上叫婉言。”(1987:56)

由修辞学视角的定义可见,委婉语能够产生不刺激对方、缓和语气的效果。

语用学视角的定义往往将委婉语与面子或礼貌联系起来进行界定,如Allan &Burridge(1991:11)的定义:


A euphemism is used as an alternative to a dispreferred expression, in order to avoid possible loss of face:either one's own face or, through giving offense, that of the audience, or of some third party.

(委婉语用于替代不企望表达,旨在避免可能的面子损伤:损伤的可能是说话人自己的面子,也可能是因为冒犯而损伤受话人或第三方的面子。)


Allan &Burridge(2006:31-33)更进一步从礼貌和面子角度将直陈语、委婉语、粗俗语统一到X-phemism这一术语当中加以定义。他们先定义粗俗语,以粗俗语为参照定义委婉语和直陈语。

粗俗语(dysphemism)是对所指和/或听话人或无意中听到话语的人具有冒犯含义的表达,被当作不礼貌的或者不企望的(dispreferred)表达而遭到忌讳。如在表达女性生理期的词汇中,bleed是最不被企望的表达。

直陈语和委婉语是粗俗语的替代语,它们能够避免损伤发话人、受话人或某个第三方的面子。直陈语(orthophemism)比对应的委婉语更加正式、更加直接(或意义更加字面化)。委婉语(euphemism)比对应的直陈语更加口语化,更形象(或更间接)。

李军华的定义也强调委婉语的礼貌和面子保护功能:委婉语是由于禁忌、出于避免刺激、表示尊重或保护自我而采用不直接表白且能使人感到动听愉悦的说法(2010:6-7)。

可见,具有语用学思想的定义更加关注语言使用主体的心理效应和委婉语的人际意义,认为委婉语的使用能够反映和满足发话人和受话人双方的面子诉求。

随着研究的深入,学者们对究竟什么是委婉语进行了更加深入的思考。主要表现在两大方面:一是委婉语定义所涵盖的范围,二是决定一个表达是否属于委婉语的要素。

首先,委婉语定义所涵盖的范围需要扩展。束定芳(1989)、邵军航(2007)认为现有定义将委婉语限定于“好听”或“美好的词语”,忽略了中性委婉语,即语义没有变化,但读音形式上发生了变化的词汇,如缩略、首字母缩写、逆构词法、借词等。本书认同这一观点。比如缩略语tmd作为詈骂语“他妈的”的替代表达,只是在语音形式上阻碍了汉语母语者直接将其与社会现实发生联系,其语义并没有变得“美好”,但TMD满足委婉语在语言本体层面的属性,应该属于委婉语的范畴。另外,有学者指出,委婉语定义不仅应该包含规约委婉语,还应包含尚未进入静态语言系统的新颖委婉语(束定芳、徐金元,1995;蔡玛丽,2001;邵军航,2007)。也就是说,委婉语不仅体现在语言系统层面,还应该体现在言语交际层面。本书也认同这一观点。尽管新颖委婉语“寿命如同果蝇(那样短)。很多即便不是更快,也在进入记忆的阶段就消亡了”(Keyes,2010:25-28,转引自Crespo-Fernández,2015:55),但作为言语现象,也应受到重视。正如Halliday(1994:xxii)所言:“研究(语言)系统的主要目的正是要认识话语。……注意力必须同时放在系统和话语上。否则,我们就无法把一个话语跟另一个话语进行比较,或跟话语自身完全可能是另外的一个样子进行比较。”语言以个体的具体使用为基础,语言和言语密不可分(张延飞、张绍杰,2014)。因此,要更加全面地了解委婉语的表达与理解,既要研究已经进入语言体系的规约委婉语,又要研究交际中临时创造的新颖委婉语。

其次,有学者提出委婉语的定义应包含语境或受话人要素。李军华(2004:163)指出英语中委婉语定义的不足之一在于“没有涉及委婉语使用的关键因素——语境”。邵军航(2007:18)也指出许多委婉语定义缺少定义所要求的事物的属性,如语境要求等。Warren(1992:135)认为界定委婉语有三个标准:①所指的敏感性;②表达是间接性的和/或不那么粗俗或刺激人的;③听话人感知到说话人是出于策略或(为了避免)所指带来的尴尬而选择某个表达的。Warren的第三个界定标准使一个表达是否属于委婉语取决于受话人,“尽管一般情况下语言使用者对于哪些表达是委婉的有一定的共识”(Warren,1992:135)。

本书认为,委婉语研究确实要考虑语境中委婉语的具体使用。语境中的委婉语既有确实被作为委婉语使用的情况,也有被作为非委婉语,甚至粗俗语使用的情况。此外,还有非规约委婉语在语境中被作为委婉语解读的情况。从受话人视角来说,语境中的委婉语有以下四种解读结果:被解读为委婉语、被解读为直陈语、因无法解读出意义而放弃解读、非委婉语被解读为委婉语。上述复杂情况表明委婉并非委婉语固有的内在属性,有学者(如Warren,1992;徐莉娜,2003)因此认为应该交由语境或受话人判断。根据这些观点,受话人本质上是语境的构成要素之一,不同的受话人受其不同的语言使用经历、百科知识等因素的影响,对话语属性的解读结果也不一样,对受话人A而言的委婉语对受话人B而言未必是委婉语。因此,委婉语的最终决定权应当交由语境或受话人。本书认为,从研究角度出发,可以在定义中观照语境和受话人,但不能将二者作为一种语言现象的范畴性标准,否则将会产生以下结果:

其一,语言的本体与语言的实际使用混为一谈,即没有了索绪尔的langue与parole的区别,抹杀了语言本体作为一种客观现实存在的可能性。具体而言,意味着不存在委婉语这一语言现象,这与语言使用者的感知相矛盾。如果这一观点成立,则现有的关于语言本体的概念都将被颠覆,比如将会没有名词、动词等词性的概念,因为名词进入语境后也可能被用作非名词(如动词、形容词等)。例如,“他比葛朗台还葛朗台”中第二个“葛朗台”就是名词用作形容词,如果必须将该表达是否属于名词交由听话人决定,我们就不能将“葛朗台”归属为名词了。那么在研究时应该如何指称尚未进入交际情境中的“葛朗台”这样的词汇呢?

其二,不同受话人给出的判定结果不同。语境具有动态性。语言使用者不是完全被动地受控于给定的语境,而是借助于包括语言在内的种种手段生成、改变或选择语境(Verschueren,1999:38-40)。不同的受话人动态选择生成的语境不尽相同,因此解读结果未必完全一致:受话人A可能解读出某个委婉语是意图委婉,受话人B可能认为该表达是意图讽刺,受话人C甚至可能将该表达解读为意图诅咒。正如刘纯豹(2001:15)所言:“同一个词语是否委婉,在脱离语境时,人们的意见相左并非鲜见。”再者,一种语言现象,即使已经在语言系统中沉淀下来,具备了静态语言特征,一旦进入交际情境,也往往可能会因为情境中各种因素的互动而产生属性上的变异,即便是规约委婉语都可能因此转变为非意图委婉,而是故意冒犯的(见例2-1“跟马克思见面”之例)。故此,如果将一个表达究竟是不是委婉语交由语境或受话人决定,那么从研究角度而言,该表达究竟是一种什么语言现象呢?

本书旨在通过上述两个发问表明,在语言研究中,我们总归需要语言符号来指称我们需要研究的语言现象。而如果在委婉语的定义中将一个表达是否属于委婉语交由语境中的受话人决定,则意味着从研究角度而言,我们无法找到合适的称谓来指称这种语言和言语现象。即便是Allan &Burridge(2006)多次强调语境非常重要,他们也首先认可一些词语在本质上分属委婉语或恶化语;Jay Timothy也指出,“由于语境的变异性导致词汇的冒犯性缺少统一的标准,导致很难界定什么是冒犯性或危害性话语”(2009:154)。故此,本书认为,对委婉语的界定,应该以其本质属性和典型用法为核心内容,同时观照其在交际中的实际表现,但不将变异性太强的语境要素作为核心界定标准。

除上述两点疑问之外,本书认为,以往委婉语的界定还存在两个问题:一是有些研究将所有间接表达或尊称都看作委婉语。比如在一首讽刺“四人帮”的儿歌中有这样一句“几个小丑嗷嗷叫。”陈原(1980/1999:95)认为“几个小丑”是委婉语,婉指“四人帮”。无论是其字面义,还是在该情境中的含义,“几个小丑”都是丑化甚至恶化所指,既没有令人愉悦的语义色彩,也没有缓和话语、尊重对方心理感受的交际效果,本书认为不属于委婉语。再比如,邵军航(2007:70)认为在《水浒传》中潘金莲用以称呼武松的“叔叔”是委婉语。本书认为,“叔叔”的指称对象武松并不是令人不快的、厌恶的或恐惧的,也不是禁忌或敏感的事物,只是潘金莲为了表示对武松的尊重而使用的尊称,不满足委婉语的语言本体属性中的话题特征属性,也不是委婉语。

二是委婉语的定义与功能介绍之间的冲突。由前面所列举的代表性委婉语的定义可见,大多数定义将“温和”“令人愉悦”“礼貌”或维护“面子”的交际效果作为委婉语的属性,这与我们在交际中发现的委婉语的实际使用情况不吻合(见例2-1“跟马克思见面”)。事实上,在交际中,委婉语还经常被用来实施诅咒、谩骂或讽刺对方等不礼貌行为。而且,文献中谈到委婉语的功能或分类时,也往往会将这种不礼貌用法纳入委婉语的研究范围。比如,从语义色彩角度将委婉语分为褒义委婉语、中性委婉语和贬义委婉语(辜同清,2015:20),委婉语可以具备对他人的讥讽批评色彩(辜同清,2015:16)。陈原(1983:345)的说法也体现出这种矛盾:“每一个委婉语说法都带有自己的感情,即语感。也可以有反面的语感,例如讲述一个坏人时,就说‘结束了他的一生’,或者干脆说‘结束了他可耻的一生’——后一种表现法比前一种表现法增加了许多贬义。贬义很明显,但仍不失为委婉说法。”可见,在定义中将委婉语的语义属性界定得过于积极,而在阐释其功能或语境中的意义时又不得不将其消极语用意图包括进来,造成“前言”不搭“后语”。

基于对以往定义的反思,本书对委婉语的操作性定义如下:

如果在特定语境中,发话人使用了情感色彩中性或积极的表达E1,其所指有另一个对应表达E2,且E2指向禁忌、敏感或粗俗的事物或事件,则E1为委婉语。

本书对委婉语的定义观照了以下三个方面:

(1)委婉语的语言本体属性。即表现手法上的间接性和替代性,语义色彩上的中性或积极性,话题的禁忌性。

(2)委婉语的语境变异性。首先是强调在特定语境中的语言表达;其次强调字面义的中性或积极情感色彩,这就把在语境中的非积极情感语义的委婉语使用情况也包括进我们的研究范围中,避免了以往委婉语的定义将其限定于积极语用效果,而在委婉语的交际功能中又包括消极的人际关系这一矛盾后果。


例2-1:

2015年12月6日,凤凰网转载了《中国经营报》新闻《除了延迟退休,您养老保险缴费年限或也要延长了》,其中提到一位专家认为,以前养老保险最低缴费年限15年的政策现在已经不适用了。该专家引来了网友一片骂声。其中一位网友caikang的留言如下:

caikang(浙江省杭州市网友):大家不必惊慌,可能这位专家去跟马克思见面了。

(凤凰网,2015年12月6日)


“跟马克思见面”的字面义是“与马克思面对面相见”,该表达往往被信仰马克思的共产主义者用来婉指自己的死亡,但在例2-1中,却被发话人用来指称一位健在的专家,其行为是诅咒或谩骂,其意图在于泄愤和伤害指称对象,而非委婉语典型的礼貌、尊重或避免伤害的意图。该表达字面义的情感色彩不是诅咒或谩骂,但在具体情境中发生了变异,属于委婉语的恶化用法(euphemistic dysphemism)(Allan &Burridge,2006:232),这一类委婉语的用法也属于本书定义中的委婉语范畴。

(3)委婉语涵盖范围的清晰性和全面性。首先,在本书的定义中,间接性或替代性只是委婉语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将那些不指向禁忌话题的间接表达或尊称排除在外。比如,根据本书的定义,“您贵姓?”不是“你叫什么名字?”的委婉语,因为该句所指向的受话人“你”或指称对象“你的名字”并非禁忌的、敏感的或粗俗的。其次,本书的定义既包括了规约委婉语,又能将语境中临时创造的新颖委婉语包括进来——只要满足了本书定义中的条件,无论是语言体系中的委婉语,还是交际中交际双方临时创造的委婉语,都属于本书定义中的语言现象。最后,本书的定义也将那些语义色彩为中性的委婉语纳入视野,且与粗俗语区别开来。

例如,在美国系列情景喜剧《生活大爆炸》第9季第8集和第10集中,Amy与新男友Dave约会时,对于Dave总是提及Amy的前男友Sheldon感到不快。于是,为了避免说出Sheldon的名字,Dave改用“someone we won't mention”和“you-know-who”来指称Sheldon。在该情境中,提及Sheldon的名字成为一种忌讳,“someone we won't mention”和“you-know-who”就是Dave临时创造的用来指称Sheldon的委婉语,且这两个表达除了手段上的间接和替代之外,其语义色彩不消极,但也不比Sheldon这一表达更加积极。这种交际双方临时创造的中性表达也属于我们定义中的委婉语。

2.1.2 委婉

2012年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对“委婉”的解释是“(言辞、声音等)婉转”,词性为形容词;对“婉转”的解释是“(说话)温和而曲折(但是不失本意)”,词性也是形容词。可见,委婉是描述言辞、声音或说话方式所具有的一种属性,是效果(袁晖,2013:194),“涉及人类的认知心理过程,是思维的现实,通过与其他事件的关系对目标义进行概念化”(谌莉文,2006:18)。委婉可以通过多种途径实现,言辞是实现这种属性和效果的途径之一。

修辞学界的研究也表明委婉与委婉语不是简单的对等关系。修辞学界认为,委婉是一种修辞方式,可以通过多种语言形式实现,其中“婉言”和“讳饰”(基本等同于本书的委婉语)是委婉修辞的两种形式,但还有其他的语言形式也可以使语言达到委婉的效果。比如,在季绍德(1986)的委婉分类中,除了“婉言”和“讳饰”,还包括外交辞令、尊称和谦称。

可见,委婉不是符号本身固有的特点,而是思维加工的一种结果。委婉语是使言辞具有委婉属性的典型语言手段之一,但语言的委婉属性并非只能通过委婉语获得,双关语、比喻、隐喻、敬语、谐音、一些句式和语法手段(比如用疑问句式表达要求)等都可以使语言表达具有委婉属性。反之,进入交际情境的委婉语经过受话人结合其他话语解读要素的思维加工之后,可能并不具备委婉属性。委婉语是语言形式层面的概念,话语委婉是交际效果层面的概念,二者不是简单的一一对应关系。委婉语是使话语委婉的可选择的语言形式之一,但不是唯一的形式。

委婉语与委婉的区分有助于我们解释委婉语的非委婉用法(包括表达与理解)和非委婉语的委婉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