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业和星星

1908—1911年

从很小的时候，克拉蕊就知道，他们生活中所有这些不好的地方——范恩小姐和她织的扎人的围巾，摩根太太和她的同行们煮的难吃的饭菜，爸爸永远不快乐，房子越来越破，牛奶加面包凑合而成的晚餐，彼得那令人绝望的火暴脾气——全都是因为她出生了，而妈妈去世了。没有人直接这么说过，但是，假设他们说了，克拉蕊也会低下头，承认确实如此。

尽管这样，她在画画时仍然会哼歌，下楼时会轻盈地蹦蹦跳跳，走路时会停下来跟猫咪和马儿说话，她也从来不会被彼得的坏脾气吓到。

“你可以让他不要对你呼来喝去的。”摩根太太跟她一起削着土豆皮，告诉她，“你没必要每次他一大喊大叫就跑过去。这次他又想要你做什么？”

“做作业。”克拉蕊说，她已经快要跑出厨房了。

“跟他说不能让你帮忙！”

“不，不，不。”克拉蕊喊道，趁摩根太太还没给她更荒谬的建议，她已经跑掉了。帮彼得做作业，自从他第一天上学时就开始了。从那以后，每天晚上，他都要求她不仅看懂他带回来的所有作业，还得帮他一起做。对彼得来说，她是个女孩且比他小三岁并不算什么，他固执地逼着她一起学数学、历史、拉丁语词汇、科学、地理，以及所有他现在迷恋的东西。克拉蕊也从不问在地图上找到英格兰的罗马公路有什么用，或者为什么要搞清楚挂钟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里面有什么。

“如果你现在必须要找到一只离你最近的黑老鼠，在哪里可以找到？”彼得在出门去上学之前，转头问她，“离你最近的黄鹂鸟呢？姥鲨呢？野孔雀呢？”克拉蕊不知道，但她知道去哪里查。会客室里那两架子落满灰尘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早就被搬到了她卧室的地板中央。

这天晚上，克拉蕊在楼梯脚下找到了彼得，发现他正在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什么东西出来。

“这半天你跑到哪里去了？”他质问她，“我们得做数学作业，还有一些作业关于愚蠢的莎士比亚。我借到了这本书，你看！”

书名叫《天堂的故事》，深蓝色和奶油色的封面，上面有一些金色的环形图案。

“天使光环。”克拉蕊想。她打开书，以为会看到天使，结果发现自己看到的是一个望远镜，它收集来自星星的光，让人能看清星星。

“看！”克拉蕊喊道，“都是关于星星的！在讲望远镜怎么工作！”

“当然了。”彼得说。

“这儿有一个彗星！”克拉蕊又看了看书的封面，那光环原来是行星的轨道。书页镶了金边，书脊上刻着星座的图案。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这么新奇的东西。

“你从哪里借到的？”她问，用手摸着星星。

“这本书刚到图书馆。我们可以借两个星期。”

听到“我们”，克拉蕊的眼睛亮了。

“这就是我将来要写的书！”她一脸羡慕地说。然后两人同时听见他们爸爸那嘲讽而不耐烦的“噢，得了！”，他正从他们身后的门里走进来。

“我可以的。”克拉蕊有些受伤，“你不觉得会很棒？”

“我觉得很棒的是，”她爸爸说，“不要让你哥哥一天到晚鼓励你模仿他说的、做的和想的！除非是在……”他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耸耸肩。

“在什么？”彼得问，他怀疑地看着他爸爸。

“没什么。抱歉，你们两个。我很忙。彼得，你不是应该在做作业？克拉蕊，你应该在帮摩根太太做事吧？”

“我在，我会的，我只是……”

“那你快去吧。”

“好的。”克拉蕊转身走向楼梯后面的门。那门通向她爸爸多年都没有踏足过的地方：厨房，储藏室，地窖。这些不在他的地理范围内。

“等等！”彼得命令道。他赶在她消失前，推开爸爸，去拉她。“给你这本书！拿着，读一读。”

“那正好是我希望你在做的事！”爸爸吼道。但是克拉蕊已经跑了，彼得转身走开，像没听见一样。

“好吧！”摩根太太在克拉蕊进来时抬头说，“我听见了！那两个又在吵架，而你又在中间掺和了！”

“只不过是一本书，”克拉蕊说，“这本。彼得从图书馆带回家的。是关于月亮、星星、行星的。”

“算命的！”摩根太太说，对此非常不屑，“难怪你爸爸不高兴！”

“不，不——是望远镜！”克拉蕊说，“科学！”

“我觉得你爸爸也不关心望远镜，”摩根太太说，“算了，坐下吧，给我读一段，我要把这些青菜洗一洗。”

克拉蕊坐下来，翻开书，读了起来：“谁没有充满……赞赏……地观察过月亮每个月所经历的一串美妙的变化？一开始我们看到，它像一个……一个精致的……弧形……”

“灰色的。”摩根太太插嘴说，她正用一把钝刀子切着卷心菜，“它是灰色的，不规则的！灰尘堆起来的！接着念！”

“一个精致的苍白的弧形在西方的天空中……”

“精致，嘿！”摩根太太说，“惨淡还差不多。我看它总是惨淡的，那个月亮。像你们爸爸那个样子似的！”

“爸爸？惨淡？”

“惧怕，你可能会这么说，”摩根太太说，“惧怕这个世界。他冲你发脾气的时候，只是他那种惧怕又跑出来了。现在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小姐！我决定说几句这种话，也是为你好。这样你不会被他伤害到。”

克拉蕊把脸扭开。

“我自己的爸爸，”摩根太太把一堆卷心菜扫进煎锅，开始切另一堆皱巴巴的绿叶菜，“拿皮带抽我！家常便饭！”

“皮带！”克拉蕊惊恐地喊，“为什么？”

“呃，因为我犯错了。对他无礼，从我卧室的窗口爬出去跟男孩子们玩，骑他的马跑去逛集市。把马从车子上卸下来，我干的，我爸爸站在房子外面，根本没注意，直到我跑掉！他忙着看烟囱呢！”

“烟囱怎么了？”

“着火了。”摩根太太平静地说，“我铁了心要去那一年的集市，所以我在灶台里塞满了木头，还点燃了一捆稻草。前一年的集市我错过了。我那天一整夜都没回家，我才十四岁！第二天我回家后，那叫一场闹腾！”

克拉蕊看着摩根太太，佩服得五体投地，忘记了自己所有的烦恼。

“哦，他可真是个决绝的人，我爸！”摩根太太点点头，“但你爸爸是个绅士，不管脾气如何。这些青菜够不够？”

“够。”克拉蕊说，她不喜欢卷心菜，“谢谢你，摩根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