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画像

吾观少陵诗[1]，谓与元气侔[2]。力能排天斡九地[3]，壮颜毅色不可求[4]。浩荡八极中[5]，生物岂不稠[6]。丑妍巨细千万殊[7]，竟莫见以何雕锼[8]。惜哉命之穷，颠倒不见收[9]。青衫老更斥[10]，饿走半九州[11]。瘦妻僵前子仆后[12]，攘攘盗贼森戈矛[13]。吟哦当此时，不废朝廷忧。常愿天子圣，大臣各伊周[14]。宁令吾庐独破受冻死[15]，不忍四海赤子寒飕飗[16]。伤屯悼屈止一身，嗟时之人我所羞[17]！所以见公像，再拜涕泗流[18]。推公之心古亦少[19]，愿起公死从之游[20]。

[1]少陵：杜甫曾居长安城南少陵附近，故自称“少陵野老”，世称“杜少陵”。

[2]元气：古人所认为的世界物质本原。侔（móu）：相等。

[3]排天：开拓天宇。排，推开。斡（wò）九地：旋转大地。斡，旋转。九地，大地，极言其深。

[4]壮颜毅色：雄壮的面貌、坚毅的神色。

[5]八极：八方最边远的地方，指整个世界。

[6]稠：多而密。

[7]妍：美。殊：不同。

[8]雕锼（sōu）：刻镂。这里指杜甫诗的艺术刻画和描绘。

[9]颠倒：指困顿潦倒。收：接纳，这里指被朝廷任用。杜甫到四十多岁才当上“左拾遗”这样一个小官。

[10]青衫：指下级官吏的服装。斥：排斥，贬退。杜甫任左拾遗时，上疏得罪，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后又弃官而去。

[11]九州：泛指全中国。杜甫弃官后，曾寓居成都、夔州（今重庆奉节）等地，晚年出三峡，辗转漂泊于湖北、湖南之间，最后病死于由长沙至岳阳的小舟中。

[12]瘦妻：杜甫对自己妻子的称呼。僵：倒下。仆：跌倒。杜甫有一幼子因饥而卒。

[13]攘攘：纷乱的样子。森：密集的样子。戈矛：均为我国古代主要的兵器，这里代指战乱。

[14]伊：指伊尹，商朝贤相，辅佐商汤灭夏。周：指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辅佐武王子成王平治天下。

[15]庐：住所。

[16]飕飗（sōu liú）：风雨声。这两句诗本自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所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17]“伤屯”二句：意思是现在的人只会为个人的困厄、屈辱而伤心悲叹，我真为他们感到羞耻。屯，艰难困顿。悼，悲伤。

[18]涕泗（sì）：泪涕。涕，眼泪。泗，鼻涕。

[19]推：推想，推求。

[20]游：交游，游从。

宋仁宗皇祐四年（1052），王安石在任舒州通判期间，辑录了一部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诗集，并写有《老杜诗后集序》，对杜甫推崇备至。这首诗可能也是同时所作。在这首诗中，王安石推崇的是杜甫身处离乱之中，仍忧国忧民的一腔忠忱和他推己及人的博大胸怀；同时，对于杜甫一生坎坷多艰的遭遇，寄予了深切的同情。诗中还高度赞扬了杜甫高超的诗歌艺术，传神地刻画了杜甫的风貌，真切地表现了自己对杜甫的钦敬之情。其风格颇似杜甫七古之槎枒瘦硬中见浑灏之气，是历代题咏杜甫画像诗中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