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当前国际体系下的小国界定:无解之解
综上所述,小国研究中尚未出现一个理想的小国界定方式。现有的小国界定方式各有其合理性,但亦各有其缺陷。相对而言,物质取向的“单一指标界定方式”似乎更为合适。在若干相互关联的国家维度中,人口规模是衡量一个国家物质规模的可靠尺度,因而是反映一个国家总体规模的重要维度,对于说明该国的能力规模和体系规模具有分析意义,且与国家特性和行为之间存在不可忽视的相关性。人口规模尺度的设定,也就是小国范畴的确定必须体现全球语境下体系与国家的相应现实关系。基于综合因素考虑,本书认为,小国是指人口规模为1 000万以下的主权国家。按照该界定,由2011年发布的统计数据可以看出:在联合国193个成员国中,有113个国家属于小国范畴,占世界国家总数的58.5%;小国群体的人口3.78亿人,占世界的5.5%,领土面积1 673万平方公里,占世界的12.5%,GDP规模4.87万亿美元,占世界的7.9%(见表 2-3)。[1]
表2-3 人口低于1 000万国家的基本数据及世界比例(2010)
统计显示,11个人口过亿的国家以5.7%的国家数量比例占有60.5%的世界人口,而113个人口低于1 000万的国家以58.5%的国家数量比例却仅拥有5.5%的世界人口(见表2-4)。
表2-4 人口规模、世界比例与国家数量(2010)
在领土面积上,国家间的反差同样明显。12个领土面积在200万平方公里以上的国家占据了世界总面积的58.6%,而87个面积不足10万平方公里的国家则仅仅占有约1.8%的世界领土面积(见表2-5)。
表2-5 领土规模、世界比例与国家数量
(续表)
小国之“小”令人叹为观止。在许多关键的指标上,作为一个整体的小国甚至难以与一个大国相提并论。例如,小国群体的总人口和国内生产总值规模远不及一个大国(如中国),其领土总面积也不及另外一个大国(如俄罗斯)。国家数量庞大、物质规模狭小是这个群体的总体特征。如果采取另外一个比较标准来审视小国的群体规模特征,结论也几乎完全一样:193个主权国家在人口、领土和国内生产总值的世界各国均值分别是3 526.5万人/国、69.3万平方公里/国及3 214亿美元/国,而小国均值则分别为334.4万人/国、14.8万平方公里/国和431亿美元/国。小国均值仅约占世界各国均值的9.5%、21.5%和13.4%(参见表2-6)。
表2-6 小国均值与世界均值的比较
由此可见,这是一个国家间物质规模相差悬殊的世界,国家间物质规模的巨大差异性是这个世界的基本特征。作为一个群体抑或个体的小国,从人口规模、领土规模和经济规模等各种角度来看,与其他较大规模的国家相比有着“小”的强烈特性和显著的差异性。这为不同物质规模的国家行为分析提供了充分条件和国际问题研究的重要视角。因此,在当今国际体系下,该概念可能是一个相对合适和可行的分析工具,它大体反映了国家间物质规模、能力规模和体系规模的现实分布态势。
第一,国家间物质规模的巨大差异性为小国研究提供了充分条件。在国际问题领域,差异性是说明和解释国家行为的基本途径。其中,国家规模的差异是试图阐释国家之间对外思维和行为差异的重要方式一。个国家的“物质规模”具有不可忽视的政治经济意义,它对于该国的“能力规模”和“体系规模”也有重要影响。在霍布斯文化的国际体系下,以人口规模为主要内容的“物质规模”意味着国家实力以及国际影响力。在相对有序的现有国际语境下,地理边界的传统意义已有重大变化,“物质规模”不一定等同于一个国家的国家能力和国际影响力。然而,作为主权国家最重要的构成要素,物质规模依然在国际关系中具有重要影响。从某种角度看,物质规模规定了一个国家的发展内涵、发展潜能,塑造着主权国家的特性、思维与行为方式,最终也影响着其世界观和国际行为。
第二,选择人口规模作为衡量国家物质规模的“单一指标”是相对简单可行的方法。人口规模是反映一个国家物理规模乃至国家实力规模的可靠指标。除了前述观点之外,人口规模单一指标还具有下述说明国家整体物质规模的价值。
其一,人口规模指标具有相对更强的代表性和分析价值。人口数量与物质规模高度相关,因而能够凸显小国的国家特性,反映小国的有限性、脆弱性、依赖性和边缘性等特征一。般而言,人口、领土面积和国内生产总值之间具有密切关系。人口规模最小的国家通常也是土地最少、国内生产总值绝对水平最低的国家。[2]人口要比领土具有更大的同质性,因而人口规模的跨国比较更有意义。人是文明的载体,是世界历史进程最重要的行为体。跨国比较本质上是类似人口规模的国家间思维和行为差异的分析。此外,使用国内生产总值作为衡量标准虽可凸显规模经济的局限性,但也导致小国与大国之间区分标准选择的复杂化。[3]国内生产总值是衡量经济发展的动态指标,并不是显示小国内在特性和外在行为方式的基本变量。以军事力量作为衡量指标具有同样的局限性。人口规模对于权力的意义历来都是国际学界高度重视的因素。汉斯·摩根索指出:“鉴于人口数量是国家权力所依赖的因素之一,又鉴于一国权力总是相对于其他国家的权力而言的,因此竞争权力的各个国家的相对人口数字,特别是它们的相对增长率就值得认真注意。”[4]因此,在其他因素相同的条件下,人口规模应该是该国物质规模甚至能力规模的表现。
在传统世界中,人口几乎是国家权力的指标。在科技进步的新时代,人口规模的政治经济意义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其权力指标性地位大幅下降。然而,“人口规模”仍然是国家物质规模的关键构成,是一个国家政治规模、社会规模、经济规模和军事规模的基础,它当然并不等同于国家实力、国家能力,也不是国家行为分析的唯一视角,但它能够充分反映一个国家实力、能力的潜能和发展的可能性。人口大国不一定是政治、经济或军事大国,但它拥有人口众多的诸多优势,也存在崛起的预期。人口稀少的国家则不可避免地被赋予了各种生存与发展的劣势,即便小型强国也不可能发展为世界性大国。因此,相较于其他指标,人口规模是衡量和反映一国物质规模的合适指标。
其二,人口规模是通用性相对更强的衡量方式。汤姆·克鲁沃兹在2002年总结了1957—1999年的36个各不相同的小国界定,其中采用单一指标定义小国的有31项,且均以人口规模作为衡量指标,而采用复合指标的则只有5项。[5]在所有客观指标中,人口规模是大多数学者采用的衡量标准,因而具有较好的通用性,更易于小国概念的推广和应用。
其三,人口规模指标具有良好的具体操作性。该指标界定属于统计意义上的定量分析,数据来源相对可靠,论证方法更为客观,结论更有说服力。
需要指出的是,并不存在一个衡量国家规模的完美单一指标。人口指标也是一个仅具相对说服力的选择。人口规模有识别国家规模的指标意义,也有更好理解国家行为的分析价值。但是,过度强调人口规模的政治经济优势也是错误的,过多的人口数量事实上是制约国家发展的重要成因,与经济禀赋相协调的人口规模才是有利于国家发展和国家实力的最佳规模。
第三,以1000万作为小国识别标准和“分界线”源自“整数选择惯例”和规模界定的通用办法。
其一,小国概念是一个社会建构过程,社会认同而不是界定方式才是其权威性和通用性的基础因此小国界定的。,“分界线”必定是“武断的”,“可测间断点”必定是清晰的整数。这只是基于分析目的的必要学术手段,没有任何理论逻辑可依,也难有强有力的理论论证。
其二,人口1 000万及以下范畴的现有国家数量在全球体系中所占的比重,大体上反映了国家规模、国家权力的“金字塔式”分布律。学界的共识是,在任何国际体系中,大国一直都是“少数派”,而其他绝大部分国家一直而且今后也是小国。[6]卡赞斯坦认为“世界上有大约160个小国”[7],大体上反映了这种判断。以此来看,以1 000万作为划分小国的分界线,当今世界拥有113个小国,占国家总数的58.5%。这个数量和比例大体上符合“大国是少数派,小国是多数派”、或者“小国是标准国家,大国是特殊国家”的普遍国际认知或者社会常识。
其三,在人口1 000万及以下范畴的国家中,人口规模、领土面积及GDP规模具有更好的相关性。从表2-7可以看出,相对于人口规模过亿、1 000万—1亿、500万以下及100万以下的规模类别,人口规模1 000万及以下类别国家的人口世界排名与领土面积、GDP的世界排名的总体重叠率分别是82%和77%,相关系数相对最为显著。这显示了人口规模这一指标具有显著的国家规模代表性。由此来看,1 000万这个分界线可以相对更好地表示小国群体的总体“物质规模”。
表2-7 人口、领土面积与GDP世界排名相关率
第四,小国界定是一个客观描述的过程,又是一个主观认知的过程,更是一个社会建构过程。因此,这同样也是一个难以令人满意的小国概念,但这个无解之解是小国研究过程中不得不然的概念选择。
[1] 由于小国被界定为人口低于1 000万的主权国家,本书的统计和研究对象限定为联合国的193个成员国,其他没有主权国家资格的地区、自治领、托管地等非联合国会员国的人口、地表面积和GDP皆不纳入统计范畴。数据(2010年度)均由以下来源整理而来:人口和GDP数据来自世界银行官方网站(http://data.worldbank.org),其中,瑙鲁与南苏丹的数据来自美国中央情报局网站。领土面积资料源自美国中央情报局网站。中国领土面积采用中国官方数据。本部分图表数据来源均源于此,不再一一注明。世界总体数据统计范围仅限于193个联合国会员国。
[2]Hossein Panahi,“Size of a Country,Openness and the Economic Growth”,World Academy of Science,Engineering and Technology,66,2010.
[3]World Bank,“Economic Growth and Integration of Small States to the World Economy”,Concept Paperfor AusAid Project on Small States,Dec.2005.
[4] 〔美〕汉斯·摩根索:《国家间政治:权力斗争与和平》,徐昕、郝望、李保平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64页。
[5] Tom Crowards,“Defining the Category of‘Small’States”,pp.177—179.
[6] Iver B.Neumann&Sieglinde Gstöhl,“Lilliputians in Gulliver’s World?Small States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Centre for Small States Studies,University of Iceland,Working Paper 1—2004.
[7]Peter J.Katzenstein,“Small States and Small States Revisited”,New Political Economy,Vol.8,No.1,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