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一年邱建国给邱小麦办了转学手续，把她转到了城里的中学——枫市七中

莲花镇中学一年的学习和生活在邱小麦的人生中，就像是树上多长出来的一个“瘤”。颓废，迷茫，无知，慌乱。家里没人顾得上她，身边没有一个朋友……

市七中的孩子和莲花镇的孩子果然不同。邱小麦曾经一直是伙伴中那个穿衣打扮最潮流的，无论在村子里还是在莲花镇，她都是孩子艳羡的对象。最新的款式总是由她引领，那些衣服都是邱建国出差从外省给她买回来的。

进了七中，她敏感地发觉，不仅在穿衣上自己有些落伍，在那些女孩的脸上，她们比她多了一份神采。这神采从她们的眼睛里流出来，从她们走路高昂着头，甩着马尾散发出来。邱小麦很长一段时间不适应这里的学习生活，下课后，她不在座位上写作业，就在走廊的尽头一个人默默地站着。

那个叫“林丹妮”的女生戴着一顶白色圆边小帽，帽子上还系着一条咖啡色波点绸带，穿着一件带有褶皱花边的浅蓝色连衣裙，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所有男生都会盯着她看。她的身边总是簇拥着一群人，他们高声谈笑着，有时他们也会一起看向邱小麦，然后一起发出怪里怪气的笑声。

邱小麦开始给自己买衣服。

百货大楼里最先捕获她的是一套白色的短袖装。式样偏运动型，用料却是泡泡纱。邱小麦果断地买下。

“麦子，你爸给你钱，你就买了这一套衣服？”邱二嫂微蹙眉头。她用手比量着，“这也太短了，就像个大裤衩！”“我们同学穿的裙子比这还短。妈，你跟不上潮流了！”

第二天，邱小麦穿着这一身白色套装走进教室时，果然吸引了很多同学的目光。但是依旧没有人主动和她说话，一个从乡镇转来的学生，即使长着一张与众不同，精致的脸，穿着时尚，大家依旧瞧不起她。

“出身”这个东西被重视了几千年，即便在现代文明的社会，它依然强大有力地影响着各个阶层，决定着你被人关注的程度。

邱小麦从村子里搬到镇上，又从镇上来到城里，在家里，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寄居蟹；在学校，她是一个坐在角落里看着别人表演的观众，鲜花和掌声与她无关。她的那些同学和她之间，早就建立起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很长很长时间，她只能选择沉默寡言。

邱小麦有些怀念莲花镇的生活了，在那里她从来没有注意过别人的眼光，从来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她就像长在田野里的一株狗尾草，随性自然。她只需要汲取阳光雨露，长出一条骄傲的狗尾巴就可以了。进了城，她更孤独了！

邱小麦只能每天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着班里几个优等生掌控天下，高谈阔论；看着“林丹妮”在班级里出出进进，步步莲花；看着放学后同学相伴出去开展各种各样的趣味活动......

这些都和她无关！

初二下学期，班里转来了一个女孩，她被安排在邱小麦的旁边。女孩是从东北过来的，一口地道的东北方言，说话很好听，做事也利落，邱小麦很喜欢她。

“哎，强奸的‘奸’怎么写？”后面的一个男生操着细细的合肥口音，用笔戳了戳邱小麦。邱小麦转过头来，“奸”怎么写？这个男生叫“闵东”，他的父亲是七中的校长。

邱小麦一时不知所措，他怎么询问这种词语的写法，他的成绩很差，真的可能不会写这个字？邱小麦很紧张，这个词暴虐又低俗，是犯罪！但是有人主动找她讲话，这是第一次！她犹豫片刻，还是在他递过来的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奸”这个字。“拜托，是‘抢劫’的‘劫’！”闵东看着邱小麦，那眼神分明在问：你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邱小麦羞红了脸，她开始出汗，她恨自己愚蠢，怎么就听错了。即使自己听错了，说自己也不会不就避免了这场尴尬吗？她想扇自己一巴掌，进了城以后，她感觉自己变了，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邱小麦想哭，她在这个班级里就像一只“灰地鼠”。

“拜托，你以后讲话能清楚些吗？”同桌李晓琪转过身，狠狠地瞪了闵东一眼，“我听到的也是邱小麦写的这个词。”

“是她自己没听清楚，那个词我就是不会写，也不会问一个女生吧！”李晓琪腾地站了起来。“算了，算了！是我听错了！”邱小麦赶紧把李晓琪拽住，让她坐下来。这事本来就够丢人的了，邱小麦可不想让它闹得全班皆知。

大课间，做完广播体操，闵东那张破嘴就到处嚷嚷开了，“我问她‘抢劫’的‘劫’怎么写，她写了一个‘奸’……”有闵东出现的地方，就会爆发出一阵笑声。

邱小麦从来没有这样狼狈，她真想背起书包一走了之，离开这个鬼地方。

放学后，邱小麦和李晓琪来到了教学楼后面。那里有几棵齐腰粗的梧桐树，落了一地的紫色梧桐花。两个女孩靠在梧桐树上，先是不语，后来还是李晓琪打破了沉默。“麦子，你怎么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邱小麦笑了笑，“晓琪，认识你真好！”

她不想说，她进了城以后，就开始找不到家了……

在不属于你的世界里生活，是多么的悲伤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