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初三以后，作业开始增多。邱建国的单位分给他的一套带院子的住房还没有建成，邱小麦和爸爸妈妈就暂时挤在邱建国单身宿舍里。邱大东和邱二丽住在厂子集体宿舍里。
晚饭时，邱建国自斟自饮，刚开始时喝闷酒，喝着喝着就开始瞎骂胡嚼起来。“你能不能小声些，麦子还在写作业！”邱二嫂低声地央求。“怎么了，我就大声怎么了?”邱建国瞪着一双驴眼，双手按在桌子上，似乎要一跃而起。邱二嫂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她不是害怕自己的丈夫，而是不愿意和他争吵。
邱小麦旁若无人地写着作业，她已经习惯了。就如每年的年三十晚上，父亲必然大醉，在电视机前像狂魔一样乱舞，扰乱一家人看《春节晚会》。这是邱小麦盼望已久的年终盛宴，它带给她精神愉悦远远超过开播前家里那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在邱小麦的记忆里，邱建国从来都没有让她们好好地看完《春节晚会》，他总是成功地给别人带来伤害，乐此不疲。
一块蛋糕，他非要给孩子们撒上一把盐！
邱小麦为此痛苦不已，她曾经幻想着如果能让父亲不喝酒，她，邱小麦愿意用自己的一双腿交换。
九岁那年，因为有一次哄劝在朋友家喝烂酒的父亲回家没有成功，她沮丧至极。在她的小小人生中，她第一次想到“自杀”！她从药箱里找了一个小药片，约莫有她的指甲盖大小。在吞下之前，她把药片用指甲掐成两半，她只吞下了一半，然后等待死亡来临，但是让邱小麦忐忑不安的一天中，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更没有想象中母亲惊慌失措的呼叫，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她安然无恙。
几天后，她看妈妈从药箱里拿药，就装模作样地问邱二嫂，那药片是什么药？邱二嫂告诉她是退烧片，临了还嘱咐邱小麦：这药片不能乱吃，会死人的。
“会死人的，骗人!”邱小麦冲着妈妈的背影哼了一声，“我吃了，怎么没死?”
现在邱小麦已经不再愿意用自己的双腿去换父亲不喝酒。她逐渐明白了自己小时候想法的幼稚和可笑。在变换的环境中，在从没有体验过“连续三天安静”的生活中，邱小麦的性格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
凌晨三点多了，邱建国还在对着窗户，咒骂一个赵姓的同事，邱二嫂躺在靠西墙的一张床上，不知道睡着没有。邱小麦的单人床靠北墙放着，她一夜都没有睡着。她困在这间不足十平方的小屋里，企盼着天亮早早到来，但是时间好像宿醉了，它的脚步湿重粘稠。
三点五十五分，邱小麦拿起书包，趁着父亲再一次跳到窗口前挥舞着右臂时，拿起书包溜了出去。
马路上寂静无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和投射在地上的道旁树的影子。她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四点十二分！离学校开门还有两个多小时。邱小麦漫无目的的向学校的反向走去，她走到一棵很粗的杨树下，停下来。她不敢再继续往前走了，她靠着树站了一会儿，仰望天空，希望夜色尽快褪去。站累了，她就蹲靠在树旁，偶尔有上早班的自行车从身边叮铃铃穿过，给邱小麦一丝安慰。即便如此，她感觉要比家里舒服极了，没有彻夜的咒骂声，安宁，那是多么幸福的感受！
“安宁”是最昂贵的奢侈品，对于邱小麦来说，祥和的家庭是她成年之前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梦！
天终于亮了，邱小麦舒了一口气，满心喜悦地朝着学校走去。
没有地方可去时，学校就是邱小麦的“避难所”，即使她在那里不被同学和老师待见。
第二节数学课，一上课，数学老师就给了全班同学一个“措手不及”——检查昨天发的一张试卷！
“坏了”，邱小麦翻出那张试卷时，傻了眼，忘了做了！昨天数学和物理都发了试卷，但是数学老师没有说今天要完成，邱小麦只顾着做物理试卷和其它作业。她昨晚很努力地做功课，做到十一点，就是忘了这张数学试卷！
没做试卷的都站了起来，邱小麦发现仍然坐在座位上的同学寥寥无几。数学老师最得意的弟子“欧阳宇”也站起来了！不过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白净的脸竟然还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你也没做？”剪着短发，穿着红格子外套的数学老师翻了一下他的试卷，然后充满怜爱地看了“欧阳宇”一眼，这哪是在批评，老师那神态仿佛是她“作业布置不妥”的愧疚。邱小麦心里稍微放松一些，她转入七中以来一直都很努力，上一次测试，她只比欧阳宇少了一分。
数学老师走到她面前时，脸是阴沉的。她本来长得就黑瘦，拉下脸时就更让人感到害怕。
“你来七中就是为了不写试卷的吗？”
“老师，我......”邱小麦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
“我看，还是回到你镇上的中学更适合你！”
邱小麦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压了过来，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仿佛站在一座孤岛上，四周海浪汹涌，她孤立无援，即将被淹没......
类似的不公平的待遇其实上星期就有过一次，邱小麦只是当时有些不愉快，下课就忘了。
上周三，英语老师发下测试试卷后，就告诉同学们，如果有批错的，等她对完答案再举手改正。邱小麦有两题都做对了，但是都给打错了。英语课代表举手，老师过去二话没说，就重新加了分。轮到邱小麦了，她充满期待地指给英语老师看那批错的两题。“你是不是才改得呀？”英语老师投向她不信任的目光。邱小麦一脸的委屈，她咬了咬嘴唇，“不是。”这两个字轻得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只有说谎者才会这样底气不足。
因为她是从乡镇转来的学生，她的一切都让人怀疑！
邱小麦不想在这个学校待下去了，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