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著名老中医名著重刊丛书第十一辑·黎炳南儿科经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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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治疗要则和临床运用

小儿时期处在迅速生长发育的阶段,在生理、病理上与成人虽有共同性,但又有特殊性。因此,在辨证论治中,必须先掌握小儿的特点,才能在治疗上达到预期的效果。

从祖国医学理论体系来认识,小儿的生理、病理特点可归纳为两个方面:

1.脏腑娇嫩,形气未充

小儿时期无论在物质基础和功能活动上,都未成熟、完善,其生理特点可概括为“稚阳未充,稚阴未长”。因此,它的病理变化常表现为阴阳易于偏胜,发病容易,变化迅速,证候表现为易实易虚,易热易寒。治疗上需要避免伤阴和伤阳,并注意病势的进退顺逆。

2.生机旺盛,发育迅速

小儿在生长发育过程中,从体格、智慧以及脏腑功能,均不断向完善、成熟方面发展。年龄越小,其生长发育的速度也越快。这种生机旺盛的生理特点有如“旭日之初升,草木之方萌”。故前人又概括称为“体属纯阳”。但不能把“纯阳”二字理解为有阳无阴或盛阳。在病理上,寒热虚实的变化,虽比成年人更为迅速而易于恶化,但因小儿脏腑气机清灵,生机旺盛,精力充沛,对病理损害的修复能力强,且精神因素的影响极小,故其病情每比成年人向愈迅速,易趋康复。因此在治疗上,尤应以“攻邪不伤正”、“中病则止”为原则。以上所述是儿科辨证论治最基本的特点和出发点。

一、小儿治疗要则

小儿治法和成人大体相同。但因生理、病理有其特点,故常见疾病的种类、病情转归等,就有所差异,其治疗重点也必有所不同。多种医著常把小儿的内治法则归结为十多项,自有其道理。以余之见,小儿生理病理特点,归根结底源于其五脏功能的特点。正如万全《育婴秘诀·五脏证治总论》所言:“五脏之中肝有余,脾常不足肾常虚。心热为火同肝论,娇肺遭伤不易愈。”执其五脏阴阳之所偏胜而调之,常能起提纲挈领之效。兹以五脏为纲,概括其最重要的治疗法则如下。

(一)疏风解表 宣肺化痰

肺主气而司呼吸,外合皮毛,开窍于鼻,而肺为娇脏,常有不足,表现为肌肤嫩薄,腠理疏松,卫外功能未固,对外界的适应能力较差,加上寒暖不能自调,若护理不周,最易为外邪所侵,不论邪从口鼻而入或由皮肤侵袭,均易出现鼻塞流涕、恶寒恶风、咽痛咽痒、咳嗽阵作等肺卫表证。邪犯肺脏,可致咳嗽痰鸣,甚至肺炎喘咳等重证。若本有宿痰内伏则可引致哮喘发作。此外,麻疹、奶麻、丹痧、风痧、水痘、顿咳、暑温等时行疾病,其起病亦必从邪犯肺卫而起。故肺卫疾病,临床所见最多。其病之初起,常若似感冒,但据其临床特征或在病情演变中出现的某些特点,常可及时预测其病证的演变或及早做出有关疾病的诊断,从而采取相应的治法。而总体来说,在病之早期,其治疗的基础,多离不开疏风解表,宣肺化痰。如病初症见恶寒、鼻塞流涕、咽痛或咽痒、咳嗽、发热或不发热、脉浮,为感冒之常见表现。治以疏风解表,宣肺化痰为基础。偏热者兼以清热,可用银翘散选加青蒿、柴胡等治之;偏寒者配以温散寒邪之品,可选用麻黄汤、杏苏散加减。若咽喉灼热疼痛明显,而余症不甚,则证属风热喉痹,可以银翘散加射干、岗梅根等清热利咽之品。若咽喉疼痛兼见喉核肿大如蚕蛾,甚至溃烂成脓,则应诊断为风热乳蛾或烂乳蛾,宜加用清热解毒散结之药,可选用毛冬青、射干、野菊花、蒲公英等。若以鼻流浊涕、甚至涕稠黄臭为主症,则证属鼻渊,应在疏风宣肺解表基础上加用开通鼻窍之品,以银翘散合苍耳子散治之。若以咳嗽频繁为主症,而余症不甚,则非一般感冒,应诊断为咳嗽,仍以疏风解表,宣肺化痰法治之,但要注意选用善治风痰之品,如僵蚕、胆南星、天竺黄等。若咳嗽不止,兼见鼻煽,此乃邪闭肺络之“肺炎喘嗽”证,治方又当加平喘之药,以银翘散合三拗汤为宜。

多种时行疾病初起常类似感冒,但细加审察,多可发现其端倪。如患儿发热流涕咳嗽初起,若兼见目赤羞明,泪水汪汪,首应疑及麻疹,必查其口腔,若发现颊黏膜近臼齿处有若干个白色小斑点,此证确诊无疑。治法宜在疏风、宣肺、清热的基础上,选加蝉蜕、葛根、升麻、柽柳等以发表透疹,以期疹出而毒解。若发生“感冒”后,迅速(发热半天至1天内)出现全身红疹,多为风痧或丹痧,应依其各自的临床特征鉴别之。治法亦以疏风、宣肺、清热为基础,兼以辛凉透疹。

肺为娇脏,病久必虚。咳嗽、肺炎喘嗽、哮喘等病日久,若见其面色苍白无华、气怯声低、遇风则喷嚏流涕、自汗盗汗、舌质较淡、脉细无力,此为肺气虚弱之征,宜及时补益其肺,或攻邪中兼以补虚。

(二)清心开窍,平肝定惊

心属火、主热。小儿为“纯阳之体”,所患热病最多,不论外感六淫,或内伤饮食,内外之邪,易从热化、火化。而小儿心常有余,肝常有余,若火盛生痰,则秽浊之邪内闭,阻塞气机,上蒙清窍,邪陷心包,遂见壮热神昏窍闭。又因小儿肝常有余,火盛又每易引动肝风,风火相煽,则痉厥、抽搐等证往往相继而起。因此,在多种疾病的严重阶段,均可出现心肝热盛而动风之变证。除温病热入营血而动风外,如肺炎喘嗽之邪陷厥阴,小儿水肿之邪陷心肝,麻疹、风痧、水痘、痄腮、顿咳、小儿麻痹症、胎黄、赤游丹等等,亦可有邪陷心肝、昏迷痉厥之变。而婴幼儿之感冒挟惊,则更为多见。因此,在上述疾病中,须密切注意病情之演变,观察有无动风之征兆,如见壮热头痛、颈强、呕吐、精神萎靡,嘴角或肢体肌肉惕跳,均为动风先兆,宜加清心平肝定惊之品,清心者如黄连、淡竹叶、莲子心、水牛角、青天葵、连翘、大青叶;清肝者如栀子、龙胆草、熊胆、狗肝菜、蒲公英、青黛、虎杖。若惊风已发,则急投羚角钩藤汤或紫雪丹、安宫牛黄丸以清心开窍、平肝定惊。用醒脑静注射液静脉滴注,更能迅速见效。此外,小儿在日常生活或多种病症中,亦常兼见心、肝有热的表现。心火上炎者,出现烦躁多啼、惊惕不安、口舌溃疡、小便短赤、舌尖较红。肝火旺者,症见烦躁易怒、脾气急躁、面红目赤、舌红苔黄。均可选用前述药物调治之。

(三)消积健脾,培元补肾

小儿处于生长发育阶段,生发功能正当旺盛,体内所需水谷精气的供养,相对地比成年人更为迫切,显出“脾常不足”的生理特点。因此乳食不当,过饥过饱,护理失宜,感染诸虫等,均易导致运化失调,脾失健运,出现厌食、食积、腹痛、呕吐、泄泻,甚至酿成疳证。临床上有虚有实,或虚实夹杂。治疗时必须针对具体情况,分别施以消食导滞、除虫消积、益气健脾等法。比如,伤于乳食者,用《证治准绳》消乳丸(香附、神曲、麦芽、陈皮、砂仁、炙甘草),脾虚食滞者,用《医方集解》健脾丸(党参、白术、陈皮、麦芽、山楂、枳实、神曲),疳积为虚实夹杂之症,用《医宗金鉴》肥儿丸(党参、白术、茯苓、川黄连、胡黄连、使君子肉、神曲、麦芽、山楂、芦荟、甘草),脾虚久泻者,用《和剂局方》参苓白术散等,此皆为治小儿脾胃病证之常用方剂。

肾为先天之本,是促进生长发育的动力。小儿肾气未充,若因胎禀不足,则肾气更虚。另因小儿内脏精气未充,卫外功能未固,倘若调治失宜,常生疾病,久则往往导致肾气亏损。无论先天或后天产生的肾虚,都会妨碍生长发育,变生种种疾病。如出现筋骨软弱、颅囟迟迟不合,甚至凸胸(鸡胸)、凹胸、龟背、五迟(立、行、发、齿、语迟),五软(头项、口、手、足、肌肉软)等证。此外,小儿自汗、盗汗、遗尿、脱肛与元气不足、肾气亏损也有密切的关系。以上均为审辨小儿有否肾虚的着眼点。若不抓住小儿肾虚的这些特点,而仅从成人肾虚的角度去了解有否头晕耳鸣、腰膝酸软甚至胞宫之变,则难以发现小儿肾虚之证。肾虚之证,在儿科颇为多见。故此,培元补肾之法,是治疗小儿先天不足,以及慢性疾病等的常用重要法则。常用药方有保元汤(黄芪、人参、甘草、肉桂)、四神丸(破故纸、肉豆蔻、吴萸、五味子)、可保立苏汤(黄芪、当归、党参、白术、炙甘草、胡桃、破故纸、酸枣仁、山萸肉、白芍、杞子)及金匮肾气丸等方。

二、临床运用体会

(一)治病必须从整体着眼

正常的人体是一个阴阳处于动态平衡,五脏六腑密切配合的整体。所谓病态,就是人体处于“正邪交争”、阴阳失调、五脏六腑功能紊乱的状态。治病的目的,归根结底,就是通过“扶正”、“驱邪”帮助阴阳达到新的相对平衡,恢复脏腑的正常功能。临床上,必须把病者作为一个变化着的有机整体加以诊察,任何所谓“纯局部”的,与整体没有关系的病变,都是不存在的。所以,“整体观念”是中医辨证论治的一个根本指导思想。

前面提到小儿为稚阴稚阳之体,所以,既易伤阴,又易伤阳;此脏有病往往累及他脏,表现于某脏的疾病又常是根于另一脏;随着病情在脏腑的转变,疾病又可显示出不同的阶段性,出现不同的主症。加上小儿不会诉说病情,或反映病情不准确、不全面,所以更需从整体出发,细心诊察,正确掌握病情。否则,每易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错误,贻误病情;或治疗失宜,加剧病情的发展。小儿阴阳稚弱,既易兴奋,又易衰竭,证候表现易虚易实,易寒易热。纵有热证,过用凉药,则可转为寒证;纵属寒证,过用温补药也可转为燥热。这些都必须用整体观念加以注意。以上小儿治疗要则,就是依据其五脏发病的特点而制订,临床常须依据病情而互相配合运用。如肺炎喘嗽患儿,初以疏风宣肺、清热化痰为法。一旦毒热炽热,内陷厥阴,则需转用清心开窍,平肝定惊为主。其缓解期脾肺气虚,又应健脾化痰兼清余热为法。若素体脾肾虚弱,更需健脾补肾兼施,以壮其先天、后天之根本。

(二)攻邪不伤正为原则

疾病就是邪正交争的过程。用药物帮助“驱邪”,是治疗的重要手段,但正气毕竟是战胜邪气的决定因素,在治疗上必须注意保护。

小儿感受外邪,易从热化、火化,正如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幼科要略》所说:“六气之邪,皆从火化;饮食停留,郁蒸变热;惊恐内迫,五志动极皆阳”。所以,攻邪之药是常用的。但它虽能帮助治病,然而在一定的情况下也能伤害元气。比如苦寒能伐生发之气,辛热足以耗损真阴。若投药不当,则每致正气亏虚,使病态缠绵,甚至日渐加重。

小儿时期是一生成长发育的基础。其脏腑嫩弱,不堪攻伐。若伤其正气,不但病情难以好转,也影响今后的生长发育。因此,治疗小儿必须果断及时,以免贻误时机,使邪伤正。但用药中病则止,不可过当,过犹不及,切宜慎之。如用三拗汤治风寒喘咳,其中麻黄宣肺散寒,为定喘要药,服药后喘止咳减,则应减量或停用,改用杏苏散调治,若仍大量使用之,难免使小儿冷汗淋漓、面白肢凉而更易感邪。又如急惊风用安宫牛黄丸,其有清心开窍、平肝定惊之功,本甚对证。但尝见一患儿反复抽搐两个月,病已转为脾肾虚损之慢脾风,但医者仍每日灌服安宫牛黄丸如故,当补不补,反背道而驰,其疗效可想而知!

选药和配伍尤需审慎。大苦、大寒、大辛、大热之药可免则免;用量可轻则轻。例如,婴儿肠热便闭,往往用一些金银花加蜂蜜就能收到良效。若动辄使用大黄、芒硝,则伤害正气,甚至令其腹泻不止。小儿胃气未全,对药物的反应比成人敏感。药物过苦过辛或浓度过大,常会引起呕吐,选药宜尽量选性味平淡者,并嘱少量多次分服。

(三)久病应侧重“扶正”

“久病必虚”。病程日久,其正气总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耗。即使邪犹未去,亦应注重扶正以祛邪。药物是祛邪之手段,但必以正气为主导,方能逐邪外出。故病情的好转,必须有赖于正气的恢复。对久病体弱患儿,尤应着重扶其正气,调动其机体的内在抗病功能。补虚之法,着重脾肾。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生化之源,五脏之强弱,皆取决于脾肾。五脏之虚,常需配合健脾补肾法以取效。(详见本书“略论补虚法在儿科的运用”)

(本文刊原于《新中医》1975年第4期)(黎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