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

郑素圃先生以医名世几五十年，远近公卿大夫延领恐后，国中讬命者奔走阗咽[1]其门，日不暇给。所诊治，见病知源，不淆疑似。以故知人死生，无或失之。广陵巨室，病不一医，医不一论，先生有定见，排群议，不少阿[2]。刀圭所投，往往获奇效，异议者咸敛手服用。是名益高，道益广，先生益苦博济不暇。云年近八旬，丰神矍铄，视听不衰，卜宅銮江[3]之滨为退休地，谢绝酬应，一二素心密契[4]外，罕如所请。谓安有八十老人犹忘躯狥物[5]无少休者，缘督葆真之谓何?暇则扃户著书，取生平所得力于仲景者，原文以经之，裁断以纬之，又会通前哲，辨晰详尽，删芜去驳，汇成卷册，以诏后之学者。

盖病之剧，莫剧于伤寒;治病之难，亦莫难于伤寒。表里寒热，脉证传变，莫殚厥蕴[6]，呼吸间生人即化为异物，必伤寒明而神明，以尽其用，庶几不致轻人之死生而一诿诸于其命。故先是有《伤寒论条辨续注》若干卷，《温疫论补注》若干卷，乔姑岳世臣诸公为之梓。旋有《医案》若干卷，家君偕同志序而梓之。今《伤寒论证辨》一书，小子不揣，欲敬为先生襄[7]其役。

余家与先生里巷相接，先生既屏谢一切，不时枉过。忆戊子冬，先生视余色曰，子病矣。余弗觉也。明日语如前，且曰，弗药病且深。时家君人事旁午[8]，余亦惮于暝眩[9]，唯唯而已。先生忧之甚，归谕门者曰，许使相招，虽深夜必以闻。先生秉烛坐，久之不至，甫就枕，闻风击户声，遽[10]惊起，盖先生之笃念余也至矣!越明日，病果大作，昏愦不知人，绝去者再，急告先生，先生至，家君彷徨曰:“孺子不蚤[11]听长者言，今奈何?”先生察脉曰:“幸，勿忧，然稍稍舛误即弗治。”遂坐卧榻前而药之，凡数日乃已，真不啻夺予于夜台[12]而复起也。于是家君具金币为先生寿，先生曰:“蚤从事焉，不至此。予岂图利之哉?”坚却勿受。后己丑复病，庚寅又大病，皆先生活余。顾余以病得亲先生，又以善病得并窃观先生所著书，而深钦先生操术之不苟也。《条辨》未已也，又详《证辨》，谓《条辨》分经立法，而《证辨》就证分经。不精《条辨》，不知生人脏腑血脉之故，不得形证所由来;不详《证辨》，不能因证辨经而不迷于所治，既因端以见委，复即流而穷源。人第[13]知先生数十年来声望赫然，洞察死生，不淆群议，亦知先生之于证，分更分漏[14]辨之，不遗余力有如此哉。先生洵仲景之功臣，而永寿生民于后世者，其功为莫可纪极矣。书成不可无序，余间考何休[15]、杜预[16]之传经，马迁、班固之作史，以至刘向[17]叙录诸书，悉皆自序，即仲景原书序亦自撰，后之籍手他人则自皇甫谧之序《三都》[18]始。念小子懵然无知，能病而已，文何有焉?其敢序先生之书乎哉。惟幸赖先生嘘枯起瘠[19]，恨不能从事于此，或稍稍谨疾以无贻父母忧，皆沐先生之泽也。用是忘其固陋，凭臆而识之，以漫附于不朽。禀命家君，家君欣然，趣[20]余亟成之。至书之津梁[21]后学，详先生自序中，余其敢序先生之书乎哉?

康熙壬辰秋八月朔[22]同里晚学许华西岑氏拜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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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阗　(tián填)咽:堵塞，拥挤。

[2]少阿　(ē):少，稍微。阿，迎合。

[3]銮江:地名，即今江苏省仪征巿。仪征本为南唐时的迎銮镇，故又称銮江。

[4]素心密契:知心好友。

[5]狥物:迎合物议，迎合他人。

[6]莫殚厥蕴:奥妙无穷。莫殚，不尽，无穷;厥，代词，其;蕴，内涵。

[7]襄:完成，相助而成。

[8]旁午:交错;纷繁。

[9]暝眩:原指服药之后症状加重的反应。此处借指服药。

[10]遽　(jù剧):急，仓促。

[11]蚤:通“早”。

[12]夜台:坟墓，亦借指阴间。

[13]第:仅仅。

[14]漏:即漏壶，古代计时器。铜制有孔，可以滴水或漏沙，有刻度标志以计时间。

[15]何休:字邵公，任城樊　(今山东滋阳)人。东汉时期今文经学家。撰《春秋公羊传解诂》等书。

[16]杜预:字元凯，京兆杜陵　(今陕西西安东南)人。西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学者，撰有《春秋左氏经传集解》等。

[17]刘向:字子政，彭城　(今江苏徐州)人。西汉经学家、目录学家、文学家。撰有《楚辞》《别录》等。

[18]《三都》:指晋朝文学家左思的名著《三都赋》。

[19]嘘枯起瘠:比喻拯绝扶危。

[20]趣　(cù促):督促、催促。

[21]津梁:引申为接引，引导。津，渡口;梁，桥梁。

[22]朔: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