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岂有底稿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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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和天然气

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大宛国有高山,其上有马,不可得,因取五色母马置其下,与交生驹,皆汗血,因号天马,一日可致千里。帝伐大宛得之,作歌曰:“天马徕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明·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卷四·汉。


明朝文人蒋一葵在其著作《尧山堂外纪》里对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作如是描述。由此看来,汗血宝马是混血马,乃山上野马与五色马杂交而得,看来也算“转基因产品”喽!

《文献通考》里也有记载:“大宛旧有天马种,蹋石汗血。汗从前肩髆出,如血。号一日千里。”宋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百十一,物异考十七,马异。

此马跑起来,百米速度可达6.5秒以内,胁如插翅,健步如飞,出汗如血。此种画面,想起来都让人惊叹不已。飞人博尔特百米纪录是多少?9.58秒,慢多了。

速度是一方面,还要看耐力。一般的马,每天跑两百公里就算是极限了。日行千里,五百公里,按每天跑八九个小时计算,每小时速度可达五六十公里,快赶上汽车的速度了。这在冷兵器时代,若装备到部队里,敌方只能是望尘莫及、望马兴叹了。

汉高祖刘邦当年就吃过没有良马的亏。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冬天十月,匈奴寻衅边关,刘邦亲自率领三十二万大军迎击匈奴。初战告捷后,他轻敌冒进,结果中了埋伏,被围困于平城白登山(今山西省大同市马铺山)达七天七夜,要不是谋士陈平向冒顿单于的阏氏(冒顿的王后)行贿,刘邦差点就丢了小命。史上称此战为“白登之围”。《汉书》里记载如下:


秋九月,匈奴围韩王信于马邑,信降匈奴。七年冬十月,上自将击韩王信于铜鞮,斩其将。信亡走匈奴,其将曼丘臣、王黄共立故赵后赵利为王,收信散兵,与匈奴共距汉。上从晋阳连战,乘胜逐北,至楼烦,会大寒,士卒堕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为匈奴所围,七日,用陈平秘计得出。东汉·班固《汉书》,卷一下,高帝纪第一下。


马邑是今天的山西省朔州市,晋阳是今太原市,平城是今大同市。白登之战,匈奴人的坐骑正是汗血宝马,长途奔袭,来去自如,中原的战马当然跑不过人家,被分割包围是难免的事。自此以后,大汉王朝对汗血宝马梦寐以求。

一马难求

(武帝)元鼎四年秋,马生渥洼水中(李斐曰:“南阳新野有暴利长,当武帝时遭刑,屯田敦煌界,数于此水旁见群野马中有奇者,与凡马异,来饮此水。利长先作土人,持勒靽于水旁。后马玩习,久之,代土人持勒靽收得其马,献之。故神异此马,云从水中出也。”)作《天马之歌》。宋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百十一,物异考十七,马异。


汉武帝元鼎四年是公元前113年。这年秋天,有个名叫“暴利长”的敦煌囚徒,在水边看到有疑似汗血宝马饮水,他先是弄了一个假人持缰绳放置在那里,久而久之,马就习惯了。有一天,他也扮成假人模样持缰绳立于水边,宝马毫不防备,他遂捕得一匹汗血宝马献给了汉武帝。汉武帝当然高兴得不得了,诗兴大发,作了一首《天马之歌》:


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


从汉高祖刘邦目睹匈奴的汗血宝马算起,到汉武帝刘彻获得第一匹汗血宝马,竟然跨越了近百年。话说这盛产汗血宝马的大宛国究竟在哪里呢?


大宛国,王治贵山城,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户六万,口三十万,胜兵六万人。副王、辅国王各一人。东至都护治所四千三十一里,北至康居卑阗城千五百一十里,西南至大月氏六百九十里。北与康居、南与大月氏接,土地风气物类民俗与大月氏、安息同。大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至数十岁不败。俗耆酒,马耆目宿。宛别邑七十余城,多善马。马汗血,言其先天马子也。东汉·班固《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第六十六上。


说了这么多,究竟在哪里呢?就在今中亚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交界地区的费尔干纳盆地,其首府贰师城就是今土库曼斯坦的阿斯哈巴特城。在张骞尚未出使西域时,整个长安城对西域诸国处于懵懂无知的状态,别说要得到汗血宝马,连它在哪里都一无所知。直到张骞在西域游历十几年后回到长安,汉武帝才知道了汗血宝马产自有万里之遥的大宛国。

只得到一匹汗血宝马怎么能过瘾呢?

只得到一匹汗血宝马怎么能过瘾呢?汉武帝要的是能装备好几个骑兵团的汗血宝马。怎么办?买呗!谁来办此事呢?他咨询张骞。众所周知,张骞出使西域多年,是汉朝首屈一指的“西域通”。


张骞始为武帝言之,上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善马。宛王以汉绝远,大兵不能至,爱其宝马不肯与。汉使妄言,宛遂攻杀汉使,取其财物。于是天子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兵前后十余万人伐宛,连四年。宛人斩其王毋寡首,献马三千匹,汉军乃还,语在《张骞传》。贰师既斩宛王,更立贵人素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后岁余,宛贵人以为“昧蔡谄,使我国遇屠”,相与共杀昧蔡,立毋寡弟蝉封为王,遣子入侍,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镇抚之。又发使十余辈,抵宛西诸国求奇物,因风谕以伐宛之威。宛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汉使采蒲陶、目宿种归。天子以天马多,又外国使来众,益种蒲陶、目宿离宫馆旁,极望焉。东汉·班固《汉书》,卷九十六上,西域传第六十六上。


为了得到汗血宝马,汉武帝也是下了血本,派使者带着千金及一尊金马去大宛国买宝马。这份大礼不可谓不厚,金马换汗血宝马,看起来很公平。大宛国却不这样认为,觉得大汉距其万里之遥,没有什么威胁,故而很轻视。不但不愿意卖宝马,还派人杀了汉使,打劫了金马。汉武帝闻之勃然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汉武帝派贰师将军李广利发大军攻打大宛国,征战凡四年。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下,大宛国发生了内乱,推翻了旧主,另立了亲汉的新主,并献出宝马三千匹。这下汉武帝满意了,足够武装一个骑兵团了。这还不算,大宛王还约定,每年再献给大汉汗血宝马两匹。

别说汉朝,就说今天,动不动就发兵讨伐万里之外的国家,且能完胜而归,几个国家能做到呢?“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出现在汉朝就一点也不奇怪了。很多影视作品里把这句话安到汉武帝的头上,其实这句话是汉武帝的曾曾孙子汉元帝时期的一位将领陈汤说的。汉元帝本人并不霸气,还有点柔弱,但老祖宗的霸气犹存,有他们的余威罩着,有汉一代,就是这么牛。

除了汗血宝马,汉使还从大宛国带回来一些葡萄种子和苜蓿种子,种植在接待西域使者的旅馆旁,营造出一种宾至如归的氛围。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看来这首唐诗里的葡萄酒就是大宛国传来的吧。当然,不只是葡萄和苜蓿,还有胡麻、胡椒、胡桃、胡萝卜、胡荽、胡豆、大蒜、大葱、芝麻、石榴、番茄、黄瓜等。你看它们很多都带一个“胡”字,没错,这些都是从西域传到中原的。其中的胡荽就是我们今天用于调味的香菜。

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中国的造纸术、印刷术、火药等也通过西域传到了中亚、西亚和欧洲。

封狼居胥

(元狩四年)大将军卫青将四将军出定襄,将军去病出代,各将五万骑。步兵踵军后数十万人。青至幕北围单于,斩首万九千级,至阗颜山乃还。去病与左贤王战,斩获首虏七万余级,封狼居胥山乃还。东汉·班固《汉书》,卷六,武帝纪第六。


元狩四年是公元前119年,汉武帝派卫青和霍去病各领五万骑兵,分东西两路向漠北进军,后面还跟着几十万步兵,备齐了辎重。汉武帝这是把压箱底的家伙全拿出来了。

卫青从定襄出塞,北进一千多里,与单于相遇激战,大败匈奴,斩获一万九千多人,一直追击到阗颜山赵信城(今蒙古国杭爱山南麓)才胜利班师。

霍去病长途奔袭两千多里,在今蒙古国克鲁伦河与匈奴左贤王部相遇,大败左贤王,歼敌七万余名。在狼居胥山(今蒙古国肯特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并登临瀚海(今俄罗斯境内的贝加尔湖)刻石记功,然后班师还朝。自此,“封狼居胥”就成了立下赫赫战功的代名词。

没有宝马良驹,就没有卫青和霍去病的“闪电战”。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汗血宝马,汉朝对匈奴作战的情势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自此,有汉一代,中原一直对匈奴保持着军事优势。

卫青和霍去病,大名鼎鼎,妇孺皆知,但知道贰师将军李广利的人却不多,这可能与其征伐的对象有关吧!匈奴毕竟比大宛国重要多了。但李广利有一位很牛的弟弟和一位很牛的妹妹,知道的人应该不少,他们分别是大汉首席音乐家李延年和有倾国倾城之貌的李夫人。


李延年,中山故倡也。坐法腐刑,给事狗监中,善歌,为新变声,帝甚爱之,尝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上叹息曰:“世岂有此人乎?”平阳公主因言廷年有女弟,上召见之,实妙丽善舞,由是得幸,是为李夫人。时人语曰:“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明·蒋一葵《尧山堂外纪》,卷四·汉。


李夫人以美貌倾人城倾人国,李延年以音乐倾人城倾人国,李广利以武力倾人城倾人国,这一家子真了不得。

斗转星移,时光飞逝了两千年,从汉朝到清末,冷兵器换成了热兵器,汗血宝马跑得再快也跑不过子弹,连接中国和中亚各国的纽带也不再是汗血宝马了,而是有了新的替代。会是什么呢?

天然气很抢手!

如果普京先生哪天早上起来觉得不爽,要临时检修一下输往欧洲的天然气管道的话,那么,欧洲的很多国家整个冬天就要挨冻。

当然我们也一样,当“煤改气”搞得如火如荼时被告知天然气不够了,南气北调,到处“串气”, LNG液化天然气,LNG是liquefiednaturalgas的缩写。价格被炒得翻了好几番。都说“雪中送炭”,现在得改了,应该叫“雪中送气”才对。

天然气是奢侈品,至少对中国而言如此。就像汗血宝马之于汉朝,需要花大价钱满世界去买。目前世界上有19个LNG出口国,我们与18个都有买卖关系,但是还不够,还有缺口。

我们和俄罗斯谈远东天然气管道谈了二十多年,多少黑发人都谈成白发人了。我们曾与美国签署天价的页岩气与LNG的开发和购买协议,眼看着贸易战打响,也八成要泡汤。就像当年汉武帝拿着金马去买汗血宝马,路上一走很多年,却空手而归。

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条连接中国和中亚的天然气管道横空出世了。

这条管道起于阿姆河右岸的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边境,经乌兹别克斯坦中部和哈萨克斯坦南部,从新疆的霍尔果斯口岸进入中国,连接到“西气东输二线”。管道全长近1万公里,其中土库曼斯坦境内长188公里,乌兹别克斯坦境内长530公里,哈萨克斯坦境内长1300公里,其余约8000公里都位于中国境内。这是目前世界上最长的天然气管道,其所经路线正是大宛国至大汉王朝的路线。巧合吗?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目前,A、B、C三条线均已投产,D线以土库曼斯坦复兴气田为气源,途经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进入中国,止于新疆乌恰,预计2020年完工。这四条线年输气能力将达到850亿立方米,成为我国进口天然气的最稳固来源。与轻柔的丝绸和奔放的汗血宝马相比,钢铁管道把中亚五国与中国连接得更为紧密。

就像两千年前我们需要汗血宝马以对抗匈奴一样,我们现在也需要中亚的天然气以战胜雾霾。


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

岑参

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我们当然希望这是一条互惠互利、共同发展进步的和平之线,但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不能一厢情愿。虽然过了两千年,西域还是那个波诡云谲的西域。万里商路,万里黄沙,不多派点保镖怎么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