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中国古代四大对外通道
读历史,不管是中国历史还是世界历史,肯定都要提到“丝绸之路”。概括地讲,“丝绸之路”是自古以来,从东亚开始经中亚、西亚进而连接欧洲及北非的东西方交通线路的总称,在世界史上有重大的意义。这是亚欧大陆的交通动脉,是中国、印度、希腊三种主要文化交汇的桥梁。后来,史学家把沟通中西方的商路统称为丝绸之路。因其上下跨越历史2000多年,涉及陆路与海路,所以按历史划分为先秦、汉唐、宋元、明清4个时期,按线路划分则有陆上丝路与海上丝路之别。陆上丝路因地理走向不一,又分为“北丝绸之路”、“麝香之路”与“南丝绸之路”。陆上丝路所经地区的地理景观差异很大,人们又把它细分为“草原森林丝路”、“高山峡谷丝路”和“沙漠绿洲丝路”。丝绸是古代中国沿商路输出的代表性商品,而作为交换的主要回头商品,也被用作丝路的别称,如“皮毛之路”、“玉石之路”、“珠宝之路”和“香料之路”等等。
“北丝绸之路”(见图23)——西汉(公元前202年~公元8年)时,由张骞出使西域开辟的以长安(今西安)为起点,经甘肃、新疆,到中亚、西亚,并连接地中海各国的陆上通道。其基本走向定于两汉时期,包括南道、中道、北道三条路线。因为由这条路西运的货物中以丝绸制品的影响最大,故得此名——19世纪末,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将张骞开辟的这条东西大道誉为“丝绸之路”;德国人胡特森在多年研究的基础上,撰写成专著《丝路》。从此,丝绸之路这一称谓得到世界的承认。
图23 北丝绸之路
“南丝绸之路”——南方陆上丝路即“蜀·身毒道”(见图24),“身毒”即印度,因穿行于横断山区,又称高山峡谷丝路。大约公元前4世纪,中原群雄割据,蜀地(今川西平原)与身毒间开辟了一条丝路,延续两个多世纪尚未被中原人所知,所以有人称它为秘密丝路。直至张骞出使西域,在大夏发现蜀布、邛竹杖系由身毒转贩而来,他向汉武帝报告后,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汉武帝才派张骞打通“蜀·身毒道”。
图24 蜀·身毒道
南丝绸之路从成都出发,分东、西两支,东支沿岷江至僰道(今宜宾),过石门关,经朱提(今昭通)、汉阳(今赫章)、味(今曲靖)、滇(今昆明)至叶榆(今大理),是谓五尺道。西支由成都经临邛(今邛崃)、严关(今雅安)、莋(今汉源)、邛都(今西昌)、盐源、青岭(今大姚)、大勃弄(今祥云)至叶榆,称之灵关道。两线在叶榆会合,西南行过博南(今永平)、巂唐(今保山)、滇越(今腾冲),经掸国(今缅甸)至身毒。在掸国境内,又分陆、海两路至身毒。
“麝香之路”——举世闻名的“北丝绸之路”(见图25)在浩荡西行之际,青藏高原上还有一条她的姊妹路也在蜿蜒向南,经南亚各国抵达西方,构成古代东西方交往的另一条交通要道,这就是史称“麝香之路”的高原古道。这条穿越世界屋脊的“麝香之路”,据史料记载,罗马帝国在公元1世纪便通过昌都—拉萨—阿里—西亚一线交换西藏盛产的麝香,因此,这条路被称为“麝香之路”。到了公元7世纪,随着吐蕃王朝与中原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交往的频繁,内地的茶叶、陶瓷、红糖等从成都和普洱等地到昌都,并沿着“麝香之路”进入雪域高原和西亚地区,“麝香之路”进一步成为古代中西方商业、文化、宗教、军事交往的通道。然而,强盛的吐蕃王朝崩溃后,长期的割据,连年的战争,特别是古格王朝灭亡后,这一通道趋于萧条。
图25 麝香之路
“海上丝绸之路”——海上丝路起于秦汉,兴于隋唐,盛于宋元,明初达到顶峰,明中叶因海禁而衰落。海上丝路的重要起点有番禺(后改称广州)、登州(今烟台)、扬州、明州(今宁波)、泉州、刘家港等。同一朝代的海上丝路的起点可能有两处或者更多。规模最大的港口是广州和泉州。泉州发端于唐,宋元时成为东方第一大港。广州从秦汉直到唐宋一直是中国最大的商港。明清实行海禁,广州又成为中国唯一对外开放的港口。
历代海上丝路亦可分三大航线:
①东洋航线:由中国沿海各港口至朝鲜、日本;
②南洋航线:由中国沿海各港口至东南亚诸国;
③西洋航线:由中国沿海各港口至南亚、阿拉伯和东非沿海诸国。
广州、泉州在唐、宋、元时,侨居的外商多达万人乃至十万人以上。中国著名的陶瓷经由这条海上交通路线销往各国,西方的香料也通过这条路线输入中国,一些学者因此称这条海上交通路线为陶瓷之路或香料之路。从福建泉州到波斯湾的“海上丝绸之路”现在已经被世界公认为古代东西方最重要的“香料之路”。
1973年,泉州湾后渚港发掘的宋代沉船(见图26)出土文物十分丰富,其中数量最多的是香料,达2300多公斤(4700余斤),刚出土时还香气弥漫。经初步鉴定的有降真香、檀香、沉香、乳香、龙涎香和胡椒等。这是宋末元初从南洋回航的“香料船”。
图26 泉州宋代沉船
古代的“国际贸易”是有局限的——由于路途遥远、运费高昂、运输时间长,所以只能是少数“宝贵”、“值钱”而又在长途搬运时不会损坏的物品如黄金、宝石、香料、丝绸等,事实上,从经济价值的角度来看,中国古代对外的四大通道,不管是“北丝绸之路”、“南丝绸之路”、“麝香之路”还是“海上丝绸之路”,香料都是排在第一位的,这四大通道都可以叫做古代“香料之路”(见图27)。
图27 宋代明州(今宁波)港
唐宋以来,福建是“香料之路”的主要贸易点,“香出大食国……大食以舟载易他货于三佛齐。故香常聚于三佛齐。三佛齐每岁以大舶至广与泉”。五代时,福州上贡的物品中便有玳瑁、琉璃、犀象器,并珍玩、香药、奇品、海味,色类良多,价累千万。宋初,漳、泉留守陈洪进向赵宋王朝修诚归降时,“入贡乳香万斤、象牙三千斤、龙脑香五斤”。“又贡白金万两,乳香茶药万斤”。元祐二年(1087年),宋哲宗下令在泉州设立市舶司,更加促进了福建对外贸易的发展。南宋后,朝廷还制定鼓励政策,积极招徕商舶。“诸市舶纲首,能招诱舶舟、抽解物货,累价至五万贯、十万贯者补官有差……闽、广舶务监官抽买乳香,每及一百万两转一官”。建炎四年(1130年),在泉州“抽买乳香一十三等”就达86780斤。绍兴六年(1136年),大食商人蒲罗辛贩乳香价值三十万缗,经知泉州连南夫奏请,赐封为“承信郎”。政府的优惠政策极大地刺激了福建香料贸易的发展,福建民众也积极参与香料的转运兴贩。
洪迈的《夷坚志》有这样一则记载:“绍兴二十年七月,福州甘棠港有舟从东南漂来,载三男子,一妇人,沉檀香数千斤。其一男子,本福州人也,家于南台,向入海失舟,偶值一木浮行,得至大岛上。素喜吹笛,常寘腰间,岛人引见其主。主夙好音乐,见笛大喜,留而饮食之,与屋以居,后又妻以女。在彼十三年,言语不相通,莫知何国,而岛中人似知为中国人者。忽具舟约同行。经两月,乃得达此岸。甘棠寨巡检,以为透漏海舶,遣人护至闽县。县宰丘铎文昭,招予往视之。其舟刳巨木所为,更无缝罅,独开一窍出入。内有小仓阔三尺许,云女所居也。二男子皆其兄,以布蔽形,一带束发跣足,与之酒则跪坐,以手据地如拜者,一饮而尽。女子齿白如雪,眉目亦疏秀,但色差黑耳。予时以郡博士被檄考试临漳,欲俟归日细问之。既而县以送泉州提舶司未反,予亦终更罢去,至今为恨云”。
沉香、檀香素为阿拉伯商人所喜爱,在广州蕃坊,“蕃人赌象棋,并无车马之制,只以象牙、犀角、沉香、檀香数块,于棋局上两两相移,亦自有节度胜败”。由穆斯林蕃客贩运的沉香、檀香产自东南亚苏门答腊岛、爪哇岛一带,文中所记男女相貌风俗也颇似该地居民。因祖辈生长在福州,商贾辐凑,香料贸易繁盛,长期的熏染促使其充分利用条件,载运当地特产至福州贸易。在世界的香料贸易中,福建人成为来往于“香料之路”中的重要成员。
同样濒海的漳州,港口众多,但沿海土地多盐碱,农务灌溉极为困难,虽艰辛劳作,获利仍然甚少,于是“饶心计者视波涛为阡陌,倚帆樯为耒耜……输中华之产,驰异域之邦,易其方物”,因而“水犀火浣之珍,虎魄龙涎之异,香尘载道,玉屑盈衢”。在漳州海澄,竟然出现了“香料银”的新税目。
繁盛的香料贸易使得闽地“蕃货饶聚”、“夷艘鳞集”,带动了更多的闽人参与商贸活动。正是因为商品贸易的繁盛,商人南来北往,竟渡外夷的纽带作用,省会福州渐为“东南重镇”,泉州更为国际商港,沿海各城市商贾咸聚,福建内陆也逐步繁荣。经过唐宋的开发和发展,福建从一个暇隅蛮荒之区,最终一跃成为中原仰给之地。
福州人对于外域物产尽加吸收,不仅行贩他地,化为利润,且引进物种,详加培育,变成本土物产。茉莉、瑞香、阇提、斗雪红等这些外域物种为榕城增添了别样的风采。
发达的海外贸易也引起了福建各个港口本土物产的变化。位于晋江口岸的泉州港舟楫可通万国,阿拉伯商人纷至沓来,外域物产货积山堆,“蕃货远物、异宝奇玩之所渊薮,殊方别域、富商大贾之所窟宅,号为天下最”。小茴香、素馨、西番菊、番花、紫藤等等,这些异域芬芳类植物竞相植根于泉州,使得泉州异物荟萃,五光十色。与泉州毗邻的漳州也感受到了这种异域风俗物貌的影响。紫苏、吉钩藤、栀子花、豆蔻花等原产自地中海沿岸、欧洲各国、中亚、南亚等地区的香料物种,随着一拨拨穆斯林商人的到来,逐渐传播到八闽大地。闽邑士子郑怀魁描述兴盛的海外贸易所带来的各种香料异物:“其香则有片脑生肌,岐楠通神。芬芳着袖,经月不泯。黄檀,沉水馥烈。含辛,丁香安息剂品并陈。其药则有没药、血碣、汀泥、乳香、大风、豆蔻、阿魏、槟榔、白椒、打马、紫梗、雌黄。椰子之酒代醉,西国之米当餐,苏木通染,胡椒敌寒。棕竹实中而多节,科腾疏叶而长蔓……堪为用者,难以殚记”。繁盛的对外商贸活动打开了福建的大门,让闽地民众领略到了异域风情。
香料的确是种宝物,不仅有“供焚香者,可佩者,又有充入药者”。如降真香“小儿佩之能辟邪气”;“丁香有雌、雄。雄者颗小;雌者大如山茱萸。名母丁香,入药最胜”;龙涎香可以“活血、益精髓、助阳道、通利血脉”。香的功能广泛,从清神、避瘴、除臭、醒脑等实用的功能到嗅觉、气味品评的精神层次,无不发挥其独特的功效。
对于香料的功效、妙用,白寿彝先生认为亦是穆斯林蕃商的传授。“异国香药之初度入华……它们之能入方剂,也许有一部分是中国偶尔的发现,但大体上恐还是得其知识于香料商人”。绍兴年间,在泉州职事兼舶司的叶廷珪就是因“蕃商之至,询究本末,录之以广异闻,亦君子耻一物不知之意”而撰《香录》,将香料知识传之于世。好学的闽人也通过自身观察和与穆斯林的交流,加深对香料的认识,从而将之广泛应用。“蕃沉,能治冷气,医家多用之……黄熟香,诸蕃皆出而真腊为上,此香虽泉人之所日用,而夹笺居上品……沙檀,药中多用之。降真,泉人每岁除,家无贫富,皆燃之如燔柴”;“苏合香油亦出大食国,气味类于笃耨,以浓净无滓者为上,蕃人多以之涂身,以闽中病大风者亦做之,可合软香及入药用”。
外域香料价格昂贵,为了满足广大民众对香料的需求,精明的福建人也学会利用本地芬芳类植物制造香料,荔枝香便是其中一种,荔枝“闽中所产甚盛……今以形如丁香如盐(杨)梅者为上,取其壳合香甚清馥”。还有茉莉、阇提、佛桑、渠那香、素馨、麝香花等本出自西域的花卉,“来闽岭至今遂盛”,“皆可合香”。制作香药的具体步骤有:“素馨、茉莉摘下花蕊,香才过即以酒噀之,复香。凡是生香蒸过为佳。每四时遇花之香者皆次,次蒸之如梅花、瑞香、酴醿宻友、栀子、茉莉、木犀及橙橘花之类皆可蒸”。又有“李王花浸沉香。沉香不拘多少,剉碎。取有香花,若酴醾、木犀、橘花或橘叶亦可,福建末利花(茉莉花)之类,带露水摘花一盌以甆盒盛之,纸盖入甑蒸食,顷取出,去花留汗汁浸沉香,日中暴干,如是者三,以沉香透润为度,或云皆不若蔷薇水浸之最妙”。
随之,制作香水、香药的专业人员也出现了,即明人王圻在《稗史汇编》所记的“泉广合香人”。事实上,蒸花取香之法也由大食传来,药用蒸馏法在伊本·西那的《医典》里有详细介绍,宋代时传入我国。《铁围山丛谈》载:“旧说蔷薇水乃外国采蔷薇花上露水,殆不然。实用白金为瓯采蔷薇花蒸气成水,则屡采屡蒸,积而为香,此所以不败。但异域蔷薇花气馨烈非常,故大食人衣袂,经数日不歇也。至五羊效外国造香,则不能得蔷薇,第取数馨茉莉花为之,亦足袭人鼻观。但视大食国真蔷薇水,犹奴尔”。闽人制造香水,亦多仿效大食蒸馏之法。
风靡不衰的香料追求,造就了历时数百年的香料贸易,亦催发了闽人对香料的热爱之情。香料文化是伊斯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泊船泛海而来,香飘万里,沁入闽地数百年,繁衍成八闽文化之树的一枝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