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是一种脆弱
赤脚的和穿鞋的,穿鞋的那人,文明。穿鞋的怕那赤脚的也罢了,那穿鞋的,居然还时不时自己脱下鞋嚷嚷舒服。
所谓文明世界,文明是一种符号,可在喧嚣的文明呐喊中,我们所看到的是,脆弱。
都说如今比过去文明,那就先看看传媒上和新人类口中的流行词吧:
动辄就是“崩溃”“狂”“晕”“倒”“囧”“雷”“槑”“爆”,要么“吐血”,要么“喷血”要么“爆笑”,啥事儿都“超级”,长个人模样的就是“天皇巨星”“中国第一人”,卖点儿半吊子东西就是“巅峰巨献”,促销降价叫“大放血”,无数商铺几乎天天“跳楼价”……语言极端,行为也极端,以“史上最”“震惊”“狂人”等搜索网络,跳出的是千万条链接网页。
语言是人对自我心理的描述,极端的词汇铺天盖地,即使还有些平心静气的人,浸淫在如此社会文化环境中,耳濡目染,那传统所强调的“中庸”,恐怕也已经奄奄一息了吧。
所谓中庸,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极端,让人无止、无定、无静、无安、无虑,终究无得。
人类的文明进步首先是物质文明的进步,人类依托已经创造的物质文明去谋求自己认为更高程度的物质和精神文明,于是,人类对这些物质文明的依赖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并在其过程中逐步减少了对自身原始能力的依赖。
依赖造成脆弱。
就如有了手机,我们不记别人的电话号码了,各种密码多得越来越记不住了,有U盘有网盘有云存储,我们越来越依赖它们,越来越懒了,越来越不会记录在纸上了,隐隐的担心也与日俱增。从自身动物本能的降低,到复杂系统出错概率的剧增,因为有超级交通,我们更怕走路;因为有超级医疗;我们更怕疼痛;因为有超级服装,我们更怕冷热;因为有超级服务器,我们更怕病毒……再譬如:
多多地造汽车,因为开车象征现代文明;多多地罚吐痰,因为吐痰违背现代文明;可是,开车对于环境的污染,是吐痰的多少倍呢。
文明就是厉行节约一张纸,铺张浪费万亩田;
文明就是电视前感动泪流满面,大街上见事无动于衷。
世界文明发展进入21世纪时,联合国做了一件20世纪以前并不需要特别重视的事情:2003年9月10日被命名为“世界预防自杀日”,每年有纪念活动,美好的初秋时节,偏偏定成了这么个阴暗时刻。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中文网站2012年“世界预防自杀日”网页数据,每天平均有近3000人自杀,每一个自杀身亡者对应的可能是20个或更多的自杀未遂者。
自杀,似乎成为荣耀,如果观众的心灵足够空虚的话。
一个脆弱的心灵不敢凝视美丽,是因为他知道所有的美丽都将褪色;
一个强壮的心灵敢于面对哀愁,是因为他知道所有的哀愁都将淡远。
有一段激烈的文字,被无数次引用,它来自鲁迅先生1926年的文章《纪念刘和珍君》: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抱歉的是,鲁迅的文章,正在从当代的语文教材中被大量删除,因为更多的人不需要“投枪和匕首”,而需要脂粉、赞歌、麻药。多数传媒舆论上的“文明”,常常也只属于“乏走狗”“假洋鬼子”或者孔乙己之流。
我在《快鱼不心苦》一书中说了不少“人之初性本懒”,当今一个时尚词“幸福指数”,差不多就是懒惰指数。北欧也好希腊也好,不丹尼泊尔也好,慢生活也好,欧债危机也好,高福利也好,那都是让人变懒的不同方式和程度的结果。指数越高,人越懒惰。
哈哈!这是不是别样的“返璞归真”呢?
全球化时代,资源日匮,人欲日增,真会有两千年前老子想象的“小国寡民,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吗?
好在文明经典里,还有些坚硬的山峰,从《易经》开篇明义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到亚圣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到梁启超的“少年强则国强”,到今天的经济增长、责任、价值、竞争力、复兴等这些生存必不可少的概念,都是反脆弱的。
看前央视主持人张泉灵的微博,有这样一条:
工程师同事是个拿数字说话的人。他自费先购入PM2.5检测仪,并意识到了开窗的巨大风险。又买了一个二氧化碳检测仪,并意识到了不开窗的巨大风险。为解决两难困境,购入空气净化器,随后发现吸附式净化器的负作用:臭氧的风险。然后购入血氧检测仪确定自己是否处于亚健康。然后……
也许越是有科学知识的人,越是用科学知识主导生活的人,就不得不活得越累吧。是做知识的奴隶呢,还是让知识做自己的奴隶?
纯粹的“科学”或许是独立的,但是这个世界上的“科学研究”,却必须是利益主导的,各种各样的利益。而相信这些被研究出来的“科学”的人们,并因此建立了文明的认知体系的人们,很可能是这些利益的受害者。
人类被自己玩出来的科学逼迫到21世纪,嘴上仍然倔强地喊着科学万岁,可心里,越来越向往那些没有“科学”的地方,那些看似更美好的地方。
所谓的全天然、原生态、野生、有机,最受科学知识丰富的人追捧,其实就是“全没有现代科学痕迹”的意思!
想起了那句中国人的俏皮话: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人的免疫力,很大程度上是源自心灵的,物质的强大终究战胜不了心灵的脆弱。
河北一位金钱事业都颇成功的老板,特别喜欢奔驰车,正式场合的座驾S-600由专职司机开,硬邦邦方头方脑的G500V8由他自己体验驾驶感觉,公司接送客人的是两辆R-350,年轻的妻子和年轻的女儿,各开一辆酷酷的SLK,一红一白……有实力有品质。
去年这位老板去北京参加一个高级研修班,结识了一群不同圈子的大老板,感受巅峰人生,一起聆听玄而又玄的课程,一起体验折腾加忽悠的高大上。听到了一个“说法”:奔驰车的那个商标——一个圈,加三段线条,看起来仿佛是汉字中的“囚”字,很不吉利,更不利于事业的发展,所以……
是那样的场合,是那样的人群,于是这位老板深深地相信了。
回去之后不久,他换车了。一次性都换了。
而且,他还把北京传来的这个“玄机”传给更多的自己周围的体面人物们……
看来,心理安慰,是世界上最贵的消费。
其实,不在于把那个奔驰标识看成是方向盘,还是看成某个汉字,根本在于你心里需要什么、害怕什么。人往往会把看到的都朝自己的心意上靠……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本来,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人给起的名儿,根据的,是起名者那一刻的心理!
文明,让人的心理变得脆弱了,仿佛,听了别人讲述的“绿帽子”的知识,就从此再也不敢戴绿色的帽子了,即使那帽子很好。
更多的人情故事告诉我们,文明不只是有钱与否,而是有了钱后的看法改变了哪些,改变了多少;不是有好房好车好帽子,而是有钱后(“文明”后),怎样看待好房好车好帽子,又是怎样看待属于自己的那个自己。
自己究竟属于自己,还是属于舆论中的文明?
既能走进那个文明,又能否走出那个文明再看那文明?
但更多人一旦文明,就害怕被不文明,更害怕以后享受不到现有的“文明”。
人一害怕,就好对付了。
人一害怕,支撑他的那颗胆,就隶属于那些高明的“造文明者”了,即:
用知识削弱人的胆,用文明脆弱人的心。
引导和推广文明,是“治人”的一种高明的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