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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乐茶壶

现在大概所知者甚少,其实三十年前的江州是个物产丰富的地方。尤其是近江八幡,街市不大却到处都是道具屋。于是便成了我每次从北 陆路旅行归来时的必访之地。街市离车站很远,并不方便,但那些道具屋形形色色,物什也多种多样,对我等魅力极大。

大正十四年( 1925)秋,某日我在街市逛到傍晚,见天色已暗,打算再看完一家即刻回去。这最后一家店很小,光线也暗。在里面深处 的棚上一隅,有个黑壶的身子稍稍露出了一寸左右,泛着辉芒映入眼帘。此棚高至房顶,物什杂七杂八堆簇着,几乎把壶遮了个严实。但 我相信自己眼光,那是一件宝物。

我让店里的婆婆点亮一根蜡烛,费心把壶取了下来。于是一件极佳的名作便出现在眼前了。我随即问明价格,三日元。内心是雀跃的,我 小心地捧好了这只宝贝。这是迄今为止从未见过的壶,也从来未曾听说还有其他类似的。最初我认为是产自丹波窑。

这只中型茶壶高一尺多,壶颈处泼了漆一样的黑釉。而这泼釉方法之精湛纯熟,与纹样之清新雅致,着实令人称奇。是直线与波浪相间, 形色均十分清丽,整体相当完美。我从没见过这般精彩的泼釉壶。

那时我居住在京都,于是首先便与河井分享了这段喜悦。能即刻与友人共喜,对我来说是无上之幸。回程的火车到达京都已经很晚,但我 还是捧着壶去了五条坂的河井居所。我自己倒是不记得了,后来听河井说,我当时是极为意气洋洋地破门而入。

那晚若是河井外出未归,我大概会觉得十分沮丧吧。河井的欣喜也跟我一样。我们望着茶壶,大赞其美,还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一时间 心满意足。得一件美品自是幸运之事,而由此还可增进友情推进工作,却是无上之幸。这只茶壶尤其让我们感恩,正如后来工作所示,河 井、浜田都从这壶上汲取了大量的营养。

这是一只无铭的茶壶。没有合适的价格,也无人识得,但确实是让人肃然起敬的名器。若是在三四百年前,这只日式茶壶已为茶人所识, 此刻必已爬上了响当当的宝物之座。如今辗转流落到我们这里,那就由我们来给它一个合适的新宝座。迄今为止的茶壶,可有超过这只的?

三四年之后,这只壶在民艺馆展出。当时历尽千辛收藏各种壶的山村耕花氏见到后,十分想要,于是同我们商议看能否转让于他。此外他 还去各地的各个道具屋打探,问有否相同种类,很是情切。可奇怪的是,再也没能发现第二只同纹的茶壶。从泼釉技巧之纯熟来看,必定 还有其他种类。

后来,在近畿地区发现了几只烧缔流釉之品,明显是同一系列。于是这才得知,这些壶全都是信乐窑的出品。就功用来说,都是茶壶,算 当时的杂器。在年代上,据推测应是江户中期,并非特别古老。但这种手法,实在是中国少见朝鲜全无,可以说是成熟于日本的技艺。

泼釉技法大体上都是任其自然流淌,于是有时便会出现不尽如人意的钝感。而这一只却让人耳目一新,这种泼釉手法大约是我至今所见最 妙不可言的了。

让人欣慰的是,对东西好坏的甄别只需瞬间即可。或者可以说越快越准。直观由心则可,只要做到心纯,这种鉴别力便无可厚非。就像这 只壶一样,当时仅只见到了微小的一角,然而直觉却是错不了的。这其实也并无甚秘诀,只要做到心中空空如也就好。

从经常误判之人的角度去看,大抵都未曾做到心空。比如总是想用见识去甄别,总以为世间评判很重要,总喜欢以制作者之名为尺度,有 时还会以时价高低去衡量。因此才会那样踌躇迷茫、难以取舍。其实只要拿在手里裸眼一看,任何附加条件都是多余,好坏可瞬间判断。 直观由心的好处就是不会犹豫,所以也无须去留意制作者到底是谁这些事情。倘若还有错,那就是自己的见识对直觉有了妨害,我曾经也 有过这种苦涩的经验。总之,看是最重要的。若是在看之前便有了见识的妨害,会让看这一过程罩上一层雾,于是就难以看清真正的美了 。

昭和三十年( 1955)追记。

这茶壶的照片最早在大正十五年( 1926)民艺馆意趣书中登载,另外在昭和三十年( 1955)发行的我的《工艺之道》插图中也有。茶壶 本身也经常在民艺馆展出,时刻等待着到访的朋友。这无疑也是馆里重要的宝贝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