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问题1:病人的希望,是“船”还是“活着”? (自杀问题)
学员: 我们讲到船、河,我想到我的一个病人曾对我说,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我尽管跟他讨论过活下去的希望,可是这希望究竟是“船”还是“活下去”?我觉得精神分析师给的,不是船,但活下去也不是病人想要的。
姚洁: 这个问题很好。刚才看大家都没有什么反应,我就猜我们没弄明白为什么老先生要给这么个例子。(对GLG)我能不能跟大家说,如果他们不明白,是因为这说法在他们看来,不太逻辑?
GLG(对姚洁):不是。是他们总想着,活着是最重要的事情。是这个想法错了,告诉他们吧。
学员: 但我想问的是,这个病人是来说他的希望的,这个希望是“船”还是“活着”?我的问题在这里。
GLG:多谢!这让我容易回答多了。
当一个人对您说“我不想活了”,他正将自己投向您。这是最重要的。如果您太快想要说服他,他应该活下去,您正承担着切断与他沟通的风险,给错他所要的。为的只是尊重您自己的理想,而不是他的。
我曾对一个非常想自杀的人说,我看不出他想对自己做这个删除有什么特别的不妥,我在等着他的下一场分析。这是我当时能跟他说的一切。我很有运气,下一场,他还是来了。
但这不是事先想好,来跟他玩的。他有可能再也不来了。
他已经毅然决然地想要自杀,他只是想要再赌一赌这样做的风险。我于是跟他说,好吧,我们一起赌这一把。这多少有点儿撒谎,因为我没有任何想要自杀的欲望。但在他所遇到的这生之绝望中,我想要陪他走得尽可能的远。
我想再加一句跟我自己相关的。当我在精神病院工作时,我跟三种精神病的典型都打过交道:精神分裂、偏执、抑郁。精神分裂者,很让我吃惊;偏执者,让我倍感兴趣;但抑郁者,我真是非常爱他们。
我曾是个忧郁的孩子,我肯定自己曾经抑郁到极点。但他们所投射出来的种种世界末日的形象,在我的感觉里,是种极端的真相。这就是为什么我那么支持汉莎同盟城市的那句格言。因为要活下去,得工作,得出航,但谁也没强迫谁活着。
当然,我这么说是错的。反过来才是事实:所有人都在强迫你活着。你父母、社会、你的朋友们,所有人都让你不得不活下去。但你看得很清楚,这都是为了他们的利益。有时候,你对他们的利益真的厌倦了,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是有点自杀倾向的。(现场沉默良久。)
学员1:最后一句是什么?我没听清楚。
G L G: 当你反应过来,旁人要你活着,因为这是他们感兴趣的。有时候你会厌烦起来,对他们的兴趣完全没有任何兴趣。清楚吗?
学员2(高声地):我想问一下老师,他那样说了之后,有没有真的自杀的?
G L G:没有没有,这个没有。(现场笑。)
姚洁:“这个没有”。换言之,那句话本身不是操作上的王牌。
G L G: 不是不是。那句话,我总共只讲过一次。它不适用所有有自杀倾向的人。我从未再说过同样的话,但我说那句话的精神,有时候还会真实再现。
姚洁: 那句话传递的信息是:决定自杀还是不自杀,在您;但在这一场生存的困境中,我会陪您走到尽可能地远——“我在等着您的下一场分析”,和您一起继续工作下去。
学员2: 我也碰到过这样的个别案例。我非常担心,这个人如果他真的自杀了,对我来说,我就不能再在这个行业上混下去了。
G L G: 该来的总要来的。如果您让活着走在欲望的前面,这总会来的。我们真的不能强迫他人活着,即使是为了精神分析获得最大成功。
学员2: 我的问题是这样的:有没有更好一点的说法?因为这样的一句话说出去,万一病人不来了,媒体会曝光,我就混不下去了。(现场一片嘈杂,对提问学员说话、互相交头接耳。)
G L G: ……是,可能的(现场笑),这是要担的一个风险。我已经拿数学把你们闷坏了,该讲点自杀之类可消遣的东西。
当然,会发生有些病人一去不回头,再也没有回到他们的……彻底地不再回到他们的分析里来。我自己碰到过一次,还是二十来年前,我记得非常、非常、非常清楚!就不讲了。
学员3: 我很想说,这类病人,重度抑郁,老师一直都是用精神分析的办法吗?让他们躺下做治疗?
GLG:不,不。
我用这个想自杀的人做讲解时,绝对不是在讲抑郁症病人。
我再另外给你们一个自杀成功的例子吧,你们可以看到临床状况的多样性。她绝对不是抑郁症病人。
我第一次接待这个病人时,她跟我讲了一些非常搞笑的事。她说:“我见了一堆的精神科医生,他们都觉得我很抑郁。”然后,她加了一句:“我一点儿都不抑郁,我是绝望。”她很有道理。她一点都不抑郁,很活跃,经常笑,但她是绝望到了极点。这个案子,绝望最终赢得了全局。几年后,我输了。我失去了她。